“石岭关么?”
听着通事的转译,还没有等耶律屋质想好怎么应对,耶律挞烈就插起话来,大辽西南面是他的职权范围啊,从云州到晋阳的这一路他都很熟悉的,以前就走过很多次了。
“石岭关固然险要,上面却驻不得多少兵马,周军能够有两千人在关上就顶天了吧,我看你们忻州兵也有四五千人,怎么就会夺不回来?是根本就不想去打吧!晋阳被围,里面可是你们自己的皇帝,你们怎么能自己不急着去勤王,倒是一心指望着我们上国的兵马?”
在心中认可了耶律屋质的援汉兵马总管权位之后,耶律挞烈也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没有了这些杂念干扰,他在军事方面的能力很自然地就显露了出来,虽然人还没有到石岭关前去查看,却已经把基本形式估计得差不离了。
被耶律挞烈这样一番训斥,就连那个通事都把神情语调转译得几乎一模一样,卫融脸上很有些挂不住,急忙连声为自己辩解:“我也是大汉的累朝老臣了,怎么会不急着去勤王?再说我的家人可都在太原城中,如今被周军团团围困,我又怎么可能不心急?南院大王是不曾领军攻打过周人把守的关隘吧,两千人把守的关口,没有个上万人是不敢说必取的,我忻州兵就只有五千,更何况战力还不能与侍卫亲军相比,却又如何能够与周军相当?能够在周军的兵锋之下守住忻州,已经是心中忐忑了,哪里还敢奢望夺回石岭关!”
对于这支契丹军的主帅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卫融原先并不认识,还是经过蔚进的引见才知道,不过大辽上国的南院大王耶律挞烈可是老相识了,耶律挞烈可能认不出北汉的几个臣子,卫融却不可能不认识耶律挞烈。
大辽上国的朝中是个什么样的体制,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之间是什么关系,理论上应该是节制全军的行军总管为何容忍耶律挞烈插话,卫融都不甚明了,不过既然耶律挞烈插话没有被制止,那就很可能代表了这支上国援军的意思,卫融不能不给予认真的回应。
“卫知州是世祖时期的翰林学士,睿宗登基后的老宰相,的确不可能不尽心勤王的。他的一家人都在太原城中,次子卫俦还是内殿直都知,回援心情之切可以想见,如今他都说石岭关难以攻取,那一定就是很难打的,上国兵马切不可大意了。”
看卫融急得和耶律挞烈争辩,言语之间颇有得罪对方的可能,契丹军当中的汉儿通事也不想法消弭一下双方的火气,蔚进连忙从中转圜。石岭关的形势到底是怎么个样子,他这个前任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也是有一点数的,如果周人真的是有两千禁军守在那里,别说是五千忻州兵了,就是五千侍卫亲军也不敢说打得下来啊……
“石岭关果真有那么险要?”
耶律屋质终于开了口。
在率军通过雁门关的时候,他对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信心足得很,雁门关的名头那么响亮,结果到实地一看,险峻固然是险峻,和居庸关比起来还是要差了一些,城垣是同样的残破,军寨更形狭小,雁门山的山势也不如燕山那么高耸峻拔。
然而在随后的行军道路上,他才算是真正地见识到了河东与南京道以及河北地区的不同。
南京道在过了燕山的几个山口之后,基本上就是一派平川,能够阻挡骑兵机动的就只有几条大河(幽州北面的温榆河与高粱河甚至都可以徒涉),他记得河北地区就更是平坦无际了,如果不是在平原上有很多横流的大河拦路,契丹骑兵完全可以在河北无阻——即便如此,只要能够顺利地占据渡口桥梁,整个南京道与河北地区都是有利于骑兵作战的。
这河东倒是没有看到什么大河,一路走来就只有一条滹沱河,而且与奔腾在河北大地时水流壮阔的滹沱河不同的是,河东的这一段是滹沱河的上游,河床本来就比较窄浅,再加上此时又是冬季,结了一层冰的河流根本就不足以阻挡骑兵涉水而过。
当然,这一路行军并没有涉水过河的必要,从代州一直到忻口,滹沱河的流向与他们的行军路线是一致的,这支大军走的就是滹沱河的河谷。
但正是这段河谷行军让耶律屋质看到了河东与南京道、河北地区的不同——所谓的平坦通道,就只有十多里甚至数里宽的河谷,而河谷的两边却都是高耸的山峦,一边是雁门山,一边是五台山。
难怪当年嗣圣皇帝南下灭晋的时候,从阳武谷攻入河东的偏师会被刘知远击败。只要晋阳这边是为敌国所占据,河东确实不是那么好进的。看到了这一点,耶律屋质越发地感到了救援北汉的必要性。
大军通过了忻口寨之后,滹沱河从此折向东南,终于和大军分道扬镳,沿途已经不是什么河谷了,但是群山环绕的山谷地形却是丝毫未变,西面的忻口山、九原山与东面的程侯山、圣阜山、丛蒙山相夹峙,其间只有忻州的州治秀容县(今山西省忻州市)到定襄县(今山西省定襄县)宽约五十里的这么一小块平地。
现在再一听说南面四十里又有一座大山拦路,正当山口处有一个不次于忻口寨的险关,耶律屋质就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疼。
攻城拔寨诚非契丹军所长,对于这一点,早年即跟随耶律德光侵入过中原的耶律屋质当然清楚得很。在那个时候,进军途中每逢城池坚守,契丹军要么就是一绕而过,实在绕不过去的城池,就派幽州汉儿军与渤海军强攻,不然就派已经投降的晋臣或者契丹这边的汉儿通事前去说降。
但是这一次出援汉国,一则因为兵贵神速需要赶时间,二则因为目标是去给太原城解围而不是攻入周境,所以援汉大军当中根本就没有带渤海军,至于幽州汉儿军么,自从南京道丢失之后就已经不存在了,各头下军州这一次也没有在南部城池征召汉儿军,毕竟大家心中想的都是契丹铁骑在太原城下野战大破周军,何曾想过在北汉这个儿子国境内都得一路攻城拔寨地打过去。
援汉大军当中无论是皮室军还是各部族军都是以骑军为主,即便是正军之外的打草谷、守营铺家丁,于攻城一道也是不擅长的,强攻一点都不专业。至于派人前去说降,耶律屋质更是不存任何奢望,他手头就没有一个周臣,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周臣投降大辽的,倒是大辽这边屡有汉儿越境南奔,尤其是周主攻取南京道的那一次,以俘获的大辽南京道官员交换周国早年被扣押的使节,消息在大辽境内传开之后,不少被嗣圣皇帝掳来的晋臣都蠢蠢欲动。
按照这两个汉国的官员所说,石岭关险要,那么在此就要大费周章了,如果石岭关都过不去,那又何谈救援晋阳!
“总管,石岭关哪有那么险要,比雁门关差得多了!我率军往来过好几次,没有听说怎么难打。”
尽管有蔚进出面证明卫融对汉主的忠诚,耶律挞烈依然是不信对方的话,他倒是认识蔚进,毕竟这个汉国前任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和他有过合兵作战的经历,他也可以相信蔚进的军事水平,但是同为汉国老臣的两人之间互证,耶律挞烈就不会轻易地去相信了。
石岭关那地方,耶律挞烈还真的是往返经过很多次了,以他自己的行军经验来判断,他自是更加不相信卫融对白马山、石岭关地势的夸大其词。
耶律屋质略有些困惑地转头看向了蔚进:“蔚刺史,你来说说吧。”
蔚进那个头大啊……明显这个大辽上国的援军总管更信任自家的南院大王,此时还没有训斥卫融就已经算是客气了,现在不问卫融而向自己来求证,多半是因为自己那个前任的军职在起作用,让这个总管对自己的军事能力还保有一定的信任。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真的是两难,然而又不能回避,不光是必须要回答,还必须要回答得比较明确。
蔚进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缓缓地说道:“石岭关确实远不如雁门关险要,白马山也没有雁门山高峻,但是白马山肯定比忻口山高峻,石岭关的险要不会下于忻口寨。南院大王说白马山好走倒也不算错,卫知州说石岭关难打多半也是真,其间的区别只在石岭关的守军是哪一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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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赤塘关
第八章 赤塘关
蔚进这话说得,还真是既说出了实情,又不会过于得罪哪一方,卫融闻言当时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听完了通事转译的耶律挞烈也只是瞪了瞪他,却并没有吱声。
“哦?你且细细地说来与我听一听。”耶律屋质的眉头一挑,把握住了蔚进话中的要点,“那白马山、石岭关的形势与忻口山、忻口寨之间有何异同?”
既然蔚进也确认石岭关的险要不下于忻口寨,那么耶律挞烈的话自然就是强词夺理了。耶律屋质可刚刚才率军走过忻口寨呢,两边都在北汉军的控制之下,大军通过忻口寨当然是畅通无阻,一点都不难,也不会有谁专门向自己提起忻口寨怎么难打,但是那边的整个形势耶律屋质全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了,如果换了周军卡在忻口寨,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进攻的难度了。
所以还是抓住这个蔚进来讲解石岭关的形势比较靠谱,这人在军事上有能力有水平,不是什么乱说乱来的人。
“如果说忻口寨正处在忻口山与程侯山之间的峡口,那么石岭关就是扼住了白马山与丛蒙山的相交处,只不过忻口寨的右边有滹沱河流过,那一处峡口是平地与河流,而石岭关则处在两山相交的马鞍部,比南北两侧的平地仍然高了十多丈;忻口寨的前面有一条忻川水自西向东横流汇入滹沱河,而石岭关前也有一条滹沱河的支流牧马水,大军要想进攻石岭关,就必须在涉水过河之后向上仰攻,马鞍部又展开不了多少兵力,着实不太好打。”
虽然蔚进现在是代州刺史而不是忻州刺史,作为代州刺史,对代州与忻州之间的忻口比较熟悉很正常,而对忻州南面的石岭关就未必会有多么了解了,但是蔚进的前一任军职是整个北汉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啊,管着整个北汉的军事呢,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不熟悉晋阳与忻州之间的石岭关。
现在听到耶律屋质的询问,蔚进自然是用寥寥数语就把石岭关周围的山川地理讲了个大概,让从未到过那里的耶律屋质都是一听就有了具体的形象概念,而耶律挞烈只是稍微想了想就知道自己对此无从反驳。
“原来如此……”耶律屋质根据蔚进的描述,凭着经验在脑海中拼出了石岭关的地貌概略,心中感叹了一下,然后继续追问道,“从忻州去晋阳,难道真的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么?”
对于攻城的困难,耶律屋质是很有体会的,当年嗣圣皇帝撤离汴梁的时候,相州城仅仅凭着几百个乌合之众都挡住了前军好几天,一直到中军主力抵达城下才得以破城。
对于中原军队在城池当中的战斗力,耶律屋质就更有体会了,当年被裹挟到恒州(也就是镇州)的晋军在城中作乱,一向勇悍的耶律解里在城内顶不住,宁愿全军出城列阵也不愿意和叛军巷战。
而对于周军的守城能力,耶律屋质则是有切肤之痛,大辽在丢失南京道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反扑,耶律屋质是主帅,结果大军沿着燕山长城全线进攻,在几个山口关隘全部碰壁,尽管当时的准备十分充足,驱使了渤海人、汉儿与牧奴蚁附登城,最终只换来己方的伤亡惨重,却不曾撼动敌军分毫。
眼看着驰援晋阳的途中又要来一次攻城,而自己却连攻城的准备都不如那一次反扑南京道的作战,耶律屋质怎么可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一头撞上去?如果能够找到绕过石岭关的道路,即便是迂回一点、难走一点,耶律屋质还是愿意选择的。
蔚进心中又是一阵叹服,这个上国的行军总管不简单,即使兵力大大地占优都一点不莽撞,为了作战目标宁愿在堵路的敌军面前示弱绕路,这个别说是契丹人了,就是在汉人里面也不算多见的。
叹服归叹服,这一次蔚进的回答就不是那么有把握了:“其他的路么……似乎是有的,好像石岭关的西面不远还有一个赤塘关,应该也是控扼南北道路的,只是大军道行寻常都走石岭关,所以我对那里也不是很熟悉。”
说到这里,蔚进很自然地看向了卫融,这里的知州可是他,论起州中的地理形势往来道路与重要关隘,当然还得请教这个地头蛇了。
“是,赤塘关在石岭关的西南数里,从州城出发,稍微偏开南行的官道,在西南方向五十里处可以见到白马山的一条峡谷,名字叫作赤塘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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