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卫亲军自东增援而至、殿前军全线发起反击的那一阵混乱中,率领部众冲阵的耶律何鲁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殁于阵中。
所以萧抱鲁领军攻略古北口,可不光是奉了北院大王的军令,他这次出兵还有为岳父报仇的意思,家里那婆娘的哭泣吵闹也是很有些驱动力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对南侵抱着极大热忱的人,在古北口关城下连续七八天碰了一鼻子灰以后,都开始盼望着耶律屋质赶快下达撤兵的命令,实在是因为守军的强悍已经让他对获胜感到绝望了。
不仅如此,战场的惨烈也是出乎他的意料,战场恐惧症已经在军中逐渐蔓延,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手下的这些兵丁,营啸愈演愈烈,从头两天的偶发到最近的频发且此伏彼起,睡前精心布置的巡夜官佐都已经要镇压不住了。
在萧抱鲁想来,周军刚刚夺取南京道数月,野战精锐应该在幽州城左近,远在檀州西北古北口的守军不会有什么特殊。现在就连这里都是如此难啃,居庸关、卢龙塞和渝关等处也就好不到哪里去,自己都快要撑不住了,其他地方的主将就更难以坚持,也就是有北院大王亲自督战的居庸关方向可能会稍微强一点。
燕山附近的战场局势一如萧抱鲁所料。
契丹北院大王耶律屋质在新败之余又纠集起近十万人马全线扑击燕山的几大关口,试图趁着周主撤兵回到东京的时机破口而入,甚至重新夺回南京道。结果却是令人丧气的,一方面因为各部精锐大丧之后加入了太多的牧奴,使得几支攻城部队的战斗力大减,另一方面燕山各个关隘前的山陉又普遍铺不开大军,几路进攻几乎都变成了添油战术下的攻城战,虽然攻防双方的兵力对比颇为悬殊,契丹军却还是难以撼动周军分毫。
在契丹军发起攻击的第一天,几处关口或多或少地出现过类似古北口那样的机会,但是无一例外地都被守军用霹雳弹给炸了下去。
从那以后,契丹军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胜利的曙光,尽管每天组织起来的跳荡队都可以扑到城下、支起钩梯,尽管每天跳荡队都可以爬着钩梯接近城头,但是他们翻过垛口登上城头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了,这些跳荡队多数都变作了城墙下的碎尸。
一次次无视伤亡地扑城,一次次被强硬地砸回来,攻击全线上每天总计数千人的伤亡,换回来的不是希望而只有头破血流。每到夜间发生的营啸,绝不是古北口的独家景象,而是整个燕山战线上契丹军营地的普遍状况,越来越频繁的营啸让契丹军的士气和战斗力直降谷底。
在强忍着惊愕、恐惧坚持徒劳地攻击了十天之后,新征集来的那数万牧奴家丁几乎损耗殆尽,耶律屋质终于不得不承认失败。驿马带着耶律屋质的将令向东传布,燕山沿线正处于进退两难之下的契丹军依次和周军脱离接触,一个个匆忙回到自家牧场舔伤口去了。
萧抱鲁在后面几天已经是应付差事一般的组织攻城,于是在接获撤退军令的第一刻,他就点齐了兵马,领着这些无心恋战的属下迅速向东北转进——北安州的草场比古北口城下这个修罗场可爱多了。
对于契丹军的北遁,北口守捉刘福虽然心中早已预料,却也是无能为力。
城中的那些壮丁在依托城池的时候,也还是能够给契丹军造成相当杀伤的,可是他们一旦离开城池去追击敌军,那基本上就是羊入虎口了。
真正有能力实行追击的军队,刘福手里就只有这一个指挥的古北口守军,这个指挥经过十多天的苦战下来,配合壮丁们的作战,杀伤了契丹军数千,自身却也是伤亡近半,现在要以三百多人去追击上万敌军,那可是连楚霸王都做不来的,刘福又哪里敢?
耶律屋质组织的这一回契丹军大举反扑受到重挫,虽然其西南的主力精锐并没有伤筋动骨,可是西南诸部的人力损失却难以言喻。以残存的这等兵力人力,守境自固自然还是无忧的,再想组织起一次这样大规模的南征,一两年内却是根本做不到的了。不仅如此,因为牧奴的损失难以再从汉地掠夺补充,西南诸部的游牧生产无疑也将大受影响,在今后几年的时间里面,西南诸部恐怕都只能闷头休养生息。
站在城头目送着契丹军北遁,一边双目冒火愤恨不已,一边无奈长叹的周军守将,却不光是古北口的守将刘福一个。
卢龙塞上,林兰守捉王贵默默地注视着攻城十余日遗尸上千的契丹军沿着林兰陉缓缓退入山谷,极力按捺着心底涌动的出兵追击的情绪——这支敌军人数虽然不到一万,却也不是几百个守军可以挑战的,好在契丹军守备的松亭关离此不远,改日等卢龙塞的兵力充裕再报复回来就是。
居庸关前,耶律屋质带着五院部、六院部数万大军缓缓北撤,耿崇美硬着头皮领着攻城十天疲敝不堪的武定军殿后。北院大王是可以把六院部人马打发回云州,然后带着自己五院部的人马北返的,苦命的耿崇美却还要守住居庸关外的第一座雄城儒州,眼前的周军人数的确是不多,就连守御居庸关都有点紧张,更遑论出关追击了,但是谁知道幽州那边会不会马上增兵反击呢,儒州可是距离燕山周军防线最近的大城。
幽州、顺州、涿州兵马钤辖贺惟忠和得胜军使孙全晖站在关城上,同样是忍住了率部追击的冲动。
在全取契丹的南京道之后,沧州和定州、易州的外部威胁大减,定州、易州还需要警戒西山路方向上来自北汉的骚扰,沧州却已经成为彻底的后方了。
于是,沧州的横海军军额被取消了,节度使魏仁浦转任河阳,节度观察留后王全斌转任卢龙军,熟稔转运理财的王赞成为知州,仪鸾副使、沧州兵马都监贺惟忠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枢密院给北伐之战论功行赏,贺惟忠升了一格,从仪鸾副使成为仪鸾使,并出任幽州、顺州、涿州兵马钤辖,正赶上耶律屋质又一次进犯,居庸关外的敌军势力最为壮大,范阳军节度使李筠为防万一,这才命贺惟忠率领四个指挥的驻屯禁军赴援。
因为还有北汉的威胁,为了稳定起见,下辖定州和易州的义武军仍然是孙行友为节度使,不过其弟易州刺史孙方进却被调任檀州,如今的易州刺史是赵延进,保州(今河北省保定市)的保塞军因为失去边防重任也被取消,孙行友的侄儿保塞军使孙全晖被调到居庸关,做了新设立的得胜军的军使。
而在渝关东门的城楼上站着的,则是平州、营州兵马钤辖武守琦和渝关巡检董遵诲,还有渝关的都监赵匡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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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渝关巡检
第二十八章 渝关巡检
在燕山长城防线的几大关口当中,渝关是位于最东边的一个,也是地势最为开阔的一个。燕山其他几个关口控扼的山陉,都只不过是横穿燕山的河谷形成,山路无不险峻狭窄,每个关口都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渝关这边就有所不同。
渝关正当连通辽东与河北的山海走廊南端,燕山余脉在距离海岸百十里的地方山势渐尽,中间虽有临渝山突兀而起,却也无法和渤海一起挤压中间那一段走廊的平原宽度。因此,整个山海走廊虽然狭长,那几十上百里的宽度却也不是其他几处山陉能够相比的,渝关和临渝山、渝河的组合防线才将将可以扼住走廊的南口。
不过这样的组合防线还是在伏波旅突袭渝关成功以后才开始赶建的,在此之前,燕山长城的东段早就残破了。
契丹取得渝关的时间比石敬瑭割让幽云还要早得多。早在后唐中期的时候,驻防幽州的卢龙军节度使周德威自恃勇武,总以为自己野战无惧契丹军,因此忽视了日常的守口,把自刘仁恭以来形成的定时出塞烧荒防秋的优良传统给丢弃了,最终使得契丹渗透长城防线成功,不光是早早地丢掉了渝关,还将营、平两州失陷给契丹做了牧场。
契丹在夺取渝关之后,虽然在这里保留了戍卫,以此为出发阵地不断袭扰幽州,在河北掳掠人户,并且据关收取来往商旅的榷税,却把渝关以东一直到大海边上的城栅都给毁掉了。
城栅是被毁掉了,渝河却还在,渡口也在渝关,连接辽东和幽州的官道也还是通过渝关,过往商旅倒是不会为了这点过关钱改走榛莽丛生的海滩荒草地,渝关的关卡职能大体上还是保留了下来。
可是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尤其是对于一支以打草谷为生可以在短时间内忽略后勤的骑兵来说,渝关的重要性无疑是下降了。渝河的流量不大,河床宽而不深,多数时候都可以骑马涉河,渝河基本上限制不住骑兵的机动,如果这支骑兵无需顾虑后勤线,那就完全可以绕过渝关从东边的海滩地杀向营州。
不过这一次攻击渝关的契丹军并未采取这个策略,因为他们不是此次南侵的主力,契丹诸部的牧场主要集中在燕山以北,要南侵也不外乎取道居庸关、古北口和松亭关,少有绕道山海走廊的,而且他们此行的任务是配合主力破口,然后再尝试夺回幽州,流寇式的不顾后勤绕城而走并不符合这一次的作战目的。另外,如果渝关一直控制在周军的手里,他们即使可以在营州打草谷掳掠人口,也要想一想还能不能顺利回家。
更何况,伏波旅在袭取渝关以后,就在渝关的外围沿着临渝山和渝河构筑了面对东西两个方向的防线,契丹的南京道全部归属周境以后,这个防线向西的部分暂时失去了意义,可是向东的那部分工事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契丹突举部石烈解里南奔幽州,将契丹北院大王兴兵南侵的情报献给了还留守在幽州的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北面房主事田重霸,这个情报从田重霸手里传给了范阳军节度使李筠和卢龙军节度使王全斌,又从王全斌那里传达到了渝关巡检董遵诲。
董遵诲,涿州范阳人,其父董宗本原本是契丹幽州帅赵延寿的亲信,其母则是高行周的长女、高怀德的阿姐,因为高怀德续弦莒国大长公主郭华,这董遵诲也就拐着弯地算得上皇亲了。
后汉初年,耶律德光入侵中原,虽然灭了后晋,却被遍地反烟弄得手忙脚乱,最终不得不承认中国之人难以征服,因此从东京北返,途中死于杀胡林。耶律德光死后,赵延寿和耶律兀欲在恒州争位失败被执,董宗本不愿屈从契丹而匆忙举族南奔,被刘知远擢拜随州刺史,署董遵诲为随州牙校。
显德初年北汉南侵,郭荣亲率禁军迎击,沿途招募豪杰,当时的殿前司铁骑第二军都指挥使、行军先锋都虞候高怀德表奏外甥董遵诲从行,因此在高平一战中董遵诲颇立了一些功勋。
兴许是这个少年的骠勇多智仿佛那黑夜中的萤火虫吧,显德二年王师讨秦、凤,曹州节度使韩通充西南面行营马步军都虞候,临行前韩通也表奏董遵诲随行。董遵诲也没有辜负韩通的信重,唐仓一战,他亲登陷阵生擒蜀招讨使王鸾,再一次让保荐人脸上生辉。
当然,在后来的淮南之战和郭荣北伐取雄、霸二州的过程中,董遵诲仍然继续着立功的表现,所以枢密院这次任命他做渝关巡检,倒也没有人觉得是出于裙带关系。赵匡义遇赦回京复位供奉官,又被任命为渝关都监,众人也没有感觉奇怪,毕竟赵弘殷、赵匡胤父子也算是给朝廷累历功勋,现在赵弘殷卒了,赵匡胤在延州镇守一方,官家给赵匡义一个立功效命的机会也很正常。
这里面的曲折,最清楚的自然是郭炜本人,董遵诲和赵匡义隐隐约约也有那么一点明白。
其实董遵诲和赵家的因缘际会,可以追溯到后汉三镇之乱的时候。当时赵弘殷久不升职,一直做着马军的指挥使,俸禄相当有限,又在契丹入城的时候被搜刮了一通,又赶上赵家的长子成婚生女,次子三子渐次长大,家境一时十分窘迫,赵家大郎赵匡胤受不得旁人奚落,奋然出走四处谋出路,在投奔复州防御使王彦超不果之后的第二站就是到了随州。
后面发生的一切,也就是权二代和穷小子未来的凤凰男之间极其俗套却又不得不说的故事,最终穷小子落魄而走,一直到投了郭威以后才慢慢飞黄腾达,最后升官的步伐却超过了稳扎稳打的权二代。
两家人有这种渊源,郭炜放着他们一个做军事主官一个做都监,心中感觉特别踏实也别有趣味——董遵诲固然是值得培养的,也是可以信任的,但是也不能太放任,需要有人牵制,相信赵匡义会因为兄长过去的遭遇而尽心尽责地监控甚至刁难董遵诲;赵匡义嘛,为了物议,而且有赵匡胤在,直接整死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