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众人各自归位,边珝又回到了沙盘边上静静地等候吩咐问询,郭炜清了清嗓子:“度支员外郎,听你方才的意思,除了在西南方向对西川、荆南的军资仓储尚算齐备,最近两年在其余边镇都只能固境自守的了?”
“是的,陛下。自从先帝收取秦、凤、阶、成诸州,西南面水陆转运制置使和几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就在凤州和襄州充实仓储,两地的府库经过了五六年时间的经营,百姓也有多年休养生息,支持西南方向的一场大战毫无困难。朝廷若是打算在西南方向用兵,三司和枢密院度支部可以担保前线的军需供给,是否开战、何时开战、怎么开战只需要陛下和两府的决断,运筹司规划作战预案的时候也不必担忧军资储备和转运的问题。至于其他方向,固境自守当然是无虞的,但若是要出动禁军征伐,那至少还要用两年时间来增加积储,到时候征发当地民夫才不会伤了地方上的元气。”
在郭炜面前边珝同样是言辞便给,而且站在那里相当坦然,既然是皇帝自己吩咐的不必多礼等若军中,那就谨遵圣意好了。
郭炜仔细地听完边珝的解说,坐在那里拧着眉毛思忖着,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身前的案几:“这么说,朕就是想要动一动江南,在当下也是无能无力的了?”
曹翰闻言猛地抬了一下头:“陛下,东南方向不仅是像边员外郎说的那样军资储备不足,就是运兵的船只也差了不少,仅靠目前驻泊扬州等地的定远军,不光是运送不了足够的兵员到江南作战,之后的军资补给更是大麻烦。虽然说江南新丧人心浮动,确实是攻取江南的良机,但是我军实在是准备不足啊。”
“谁说朕是想着趁火打劫了?朕的确是想攻伐江南,却并不是看中了他们新主嗣位人心不稳。”
郭炜心中是万分诧异,自己攻伐南唐的打算怎么就会被曹翰认为是趁火打劫呢?自己有那么坏么?再说自己才不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抱着侥幸心理,试图趁人国丧的时候浑水摸鱼一把,那种人要么是军事政治方面的天才,要么是纸上谈兵的蠢材,自己当然两种人都不是。
“江南前国主李景侍奉我朝极为恭顺,若是其新主不改乃父之志,朕兼爱大江南北士民尚且不及,又怎么会去想着攻伐这样孝谨的藩国呢?实在是江南新主李弘冀当年以武功标显而为太子,朕听闻其为人刚断忌刻,颇不肖其父。如今李弘冀只是刚刚继位,当然不能骤然改变李景的国策,故此他的恩遇其群臣、恭谨奉事我朝不过都是一些固位缓图之策而已。假以时日,朕料其在权位稳固之后将会构衅我朝,所以朕不过是打算先发制人罢了。”
曹翰他们是不明白,在他们看来,既然郭荣已经把拥有江北的南唐都打服了,不光是夺取了淮南之地,摧破其精兵强将,还迫使南唐称臣纳贡,那么已经失去淮南和那些精兵的南唐就更加不在话下了。李景、李弘冀在他们眼中估计是没有多大区别的,曾经强大过的李景都顺服了,说不定以卑弱之姿继位的李弘冀只会更老实。
但是郭炜却不能不担心,因为李弘冀的继位本身就是超出了他的预算,这是一件真正脱离他掌控的大事,要是有机会趁着李弘冀羽翼未丰的时候将其击灭,郭炜当然是很乐意的。
可惜了……机会来临的时候,自身的准备却是不足,那就只能坐视李弘冀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了,这样的南唐会比原先历史上李煜的那个南唐难啃得多,可是郭炜也只能受着。
边珝所说的军资储备不足,还有曹翰说的运输船队不够,自然是根据针对南唐的基本军事预案而作出的判断。在那样的预案当中,显然是不会把什么南唐新丧新君嗣位这种随机事件当作影响因素的,郭炜作为军事方面的本格派也不会去贸然增加这么个影响因素,一个从未进过军校的人,一个并非身经百战的人,一个始终把打仗变成工程来做的人,的确是不适合玩奇谋妙计的。
看着曹翰那露出恍然之色的脸,郭炜继续补充道:“既然还没有做好攻伐江南的准备,先发制人的打算也就不必提了,只要朝政顺畅百姓安乐,朕等得起,却也不怕李弘冀能有什么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只是曹郎中刚才为何说定远军的船只不够,若是在江南作战,兵员和军资的补给都会十分困难?朕记得定远军驻泊扬州等地的船只不少啊。”
“陛下,扬州等地驻泊的定远军大小船舰是有数千艘,不过除去船上的水手和战兵之外,一次仅能运送兵马三四万而已。可是大江茫茫,定远军还要在江中防范唐军船队的偷袭,不可能全数用来运兵,这样一次运送过江的兵马就多不过两万,加上粮草辎重也是全靠这些船只运送,渡江之初的小仗尚能支持,一旦需要对金陵用大军长期围困,定远军的船队就难以支应了。”
虽然这个运筹司的郎中才当了半个月,曹翰也已经是充分地进入角色了,对南线的布置是如数家珍,在汇报中对几个预案的资料取舍也是信手拈来。
“不是可以架设浮桥么?朕记得先帝亲征淮南,就是在淮水之上架设了多座浮桥,那并不需要太多的船只啊。”
曹翰有点无力,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陛下……自古以来大江之上就没有架设过桥梁,无论是干跨桥还是浮桥。大江水流湍急江面浩淼,绝非区区淮水所能比,在大江之上架桥那是旷古未闻,古书只记有拦江铁索之事,就是那种铁索在上游漂下的木筏冲撞下也会迅速断裂,更何况是用舟船连接起来的浮桥,只怕单单是江心的水流就可以把桥冲垮。”
“这样啊……如果不能架设浮桥的话,渡江作战可就要难得多了。”
曹翰的这一段“自古以来”,郭炜实在是不好驳斥,可是又忍不住想要驳斥。在曹翰的“自古以来”或者“有载籍以来”,那长江确实是没用过桥梁,可是在郭炜的历史印象当中,长江大桥都不知道有多少座了。
更何况,郭炜明明就记得,第一座长江浮桥的建成只是在距今不到二十年之后!在采石矶那里,长江的枯水季节,用这个时代的技术就完全可以建起浮桥来的。
那个长江水文勘测大师好像是叫做樊若水吧……就是不清楚现在的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开始漫长的勘测工作了。或者,可以用兵部职方司和枢密院军咨部侦谍司去抄袭一下他的创举?
“对了,朕可以不先发制人攻伐江南,可是却难保李弘冀不会对淮南心存妄想。如果李弘冀发兵袭扰江北,淮南、保信军诸镇是否保得淮南一方的平安?”
既然短时间内打不成南唐了,那么军事重点肯定是要放到其他地方去的,没有了禁军的强力威慑,李弘冀会不会行险呢?这是要研究清楚的,李弘冀的意图自己无法控制,淮南等地的防御能力却是自己完全可以掌控的。在曾经的历史上,即使碰上了李煜这种君主,林仁肇也提议过攻取淮南,这可不得不防。
“陛下但管放宽心,唐国的水军早已被我军击破,即使能够重建起来,也是无法和大江上的定远军抗衡的。前面说的我军渡江有种种困难,唐国试图北渡大江,面临的困难只会更多,有定远军助阵,淮南、保信军诸镇足以使唐国不能越过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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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平边策进度
第二十二章 平边策进度
其实对于这个时代最基本的战略格局,郭炜早在皇子时期审阅王朴《平边策》的时候就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随着秦凤、淮南、幽蓟等地的相继取得,整个战略态势比起当初来确实有了不少的变化,不过继续推演下去也并不是很难。
当然,在这样的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上面,多请教一下专家总是不会错的,好在运筹司给出的答案很让郭炜满意。
在东南方向上,吴越的现实主义策略让它始终奉中朝为正朔,一直在常州附近与南唐对峙,周、唐但有兵戈,吴越肯定是会站在大周一边出力的。原先南唐据有淮南的时候,中朝和吴越的交通还需要取得海上,从登莱泛海前往杭州,自从淮南北属以后,中朝和吴越在大江的入海口连成一片,通州与苏州隔江相望,南唐都已经无法由江入海了。
具体到周、唐两军的对峙局面,长江天堑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公平的,周军要南渡伐唐固然面临着种种困难,南唐军想北上收复淮南那只会更加艰难。虽然说起来两国隔着的也不过就是一衣带水,但是这条窄窄的衣带真的横亘在两国两军之间,却也使得双方都处于一种易守难攻的境地。
更何况,在淮南一战之中,两军从淮水一直战到长江口的东布洲,南唐的水军早就被欺凌摧残得七零八落的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就连巡徼江面以自保都根本办不到。确切地说,南唐水军的战力此刻甚至还比不上吴越的水军,也就是双方有太湖和天目山相隔,真正可以交兵的地方只有长江以南苏州到常州这样窄窄的一段,而李弘冀、柴克宏当年打出来的常州大捷让吴越的陆军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而在周军方面,郭荣几乎是从无到有地建立起了一支水军,一直到后来成立专门的渔政水运司,再经过郭炜这两年的苦心经营,现在仅仅是定远军驻扎在扬州的船队就已经强过了南唐,更不要说舒州防御使何超手下还有一支巡江船队,黄州也正在建造整备一支船队。
拥有这样的制江权作为依托,即便是因为后勤的关系而暂时无力大举进攻南唐,江北诸州要想自保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河东方向的形势显然比东南方向还要更好一些。
在国朝初年的时候,刘崇称帝于晋阳,依靠着刘知远在河东的多年经营和刘崇向契丹称臣称侄换来的援兵,北汉虽然无力越过太行山去袭扰周朝内地,却还是能频频地骚扰潞州、晋州、隰州等缘边诸州。
自从高平一战刘崇仅以身免,刘知远留在晋阳的河东军就此几乎丧失殆尽,北汉从此再无强军可用。随后的晋阳围城之战,虽然郭荣最终没有能够做到破城灭国,却也让北汉的元气大伤,军力民气几近枯竭。加之北汉辖境不过河东节度使的三分之二,治下仅有数万民户,却要承担起数万军队和一个小朝廷的供养,还要给契丹缴纳岁币,河东的北汉辖境之内可以说是给搜刮得天高三尺了,无论是在民心还是军力上面,北汉都已经无法再对中原真正构成威胁。
因此,到了显德六年那次的郭荣亲征幽州之战,北汉主刘承钧虽然接到了契丹主耶律述律令其出兵策应幽州的旨意,却也是根本派不出兵马来威胁周军的侧翼。甚至北汉连自保都有一些困难,周军的一支偏师为了掩护北伐大军的侧翼而兵出土门,棣州刺史何继筠很轻松地就率军打到了晋阳东郊的百井。
这一次郭炜率军亲征幽蓟,刘承钧同样接获了耶律述律的旨意,结果还是同样的无所作为,周军北上他干看着,契丹军集结南下他还是干看着。一直等到幽州等地都易主了,北汉出兵骚扰周军右翼所必经的要道镇州土门和定州西山路都是安然无恙,北汉军甚至连大举进犯的样子都没有做,从河东进袭京洛所必经的晋州和潞州同样是安静得很。
简而言之,因为河东地形的限制和晋阳坚城的防御力,再加上北面契丹军随时可以出动的援军,对北汉要想彻底灭之确实有一定的困难,必须使用强大禁军断绝契丹的增援,再经过长期的围城方才有可能实现。但是如果只想有效防御住北汉的袭扰,使之无法阻扰周军在其他方向的军事行动,那则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这都完全不需要用到出动禁军的地步,仅仅是围绕着北汉边境的建雄军、昭义军、成德军、义武军等藩镇能够各守其境的话,就可以将北汉给彻底封杀住了。
建雄军节度使杨廷璋、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成德军节度使郭崇、义武军节度使孙行友和西山巡检、洺州防御使郭进对上北汉军还是相当有优势的,依靠当地的州郡兵和少量的驻防禁军,郭炜完全不担心来自北汉的威胁。
其实就算是位于北汉西北方向的府州和麟州,虽然被定难军的辖地截断了和大周内地的联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块飞地,当地驻军基本上是孤立作战的,可是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和麟州防御使杨重训在面对北汉军的时候也都是稳占上风。
唯一有些不确定的就是在幽州方向了。在面临契丹有可能发起的疯狂反扑的时候,范阳军和卢龙军到底能不能够守得住燕山长城防线,这不光关系到北疆的安危,也关系到整个统一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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