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暗暗寄予期望的中兴之主这样恳请,廖居素心中百转千回。眼前这个君主也才只有三十出头,样貌和几个兄弟一般风流出众,此时却已经鬓角斑白,额头也是微现皱纹,光看样子比他那几个兄弟可老得太多了。
宫中用度能省则省?拿出内帑来支应国家用度?这个君主既不像吴王那样佞佛,又不像韩王那样喜好声色犬马,宫中用度已经是极省的了,继续省应该从哪里去省?又省得出几多?内帑是还有不少,但是他一直有心疾不愈,处理朝政的时候都是随身带着神药的,那神药出自中朝的太医局,售价十万钱一瓶从不降价,内帑花到了国用上面还怎么继续买药?
压下胸中翻动的情绪,廖居素微微叹了口气:“陛下,臣尽力而为吧……减免民间税赋难以实行,在如此重税的情况下继续加税却是饮鸩止渴。钱荒……岁贡不能断的话,臣倒是还有一法可以救急,虽然其法弊病甚多,总好过就这样坐以待毙。”
李弘冀眉毛一抬:“哦?廖卿有何妙法,还请速速道来,弊病多不怕,只要能够救急即可。等缓过了这几年,若是武昌节度使那里的整军之法行之有效,朕自当率军恢复江北,届时国势重振,岁贡不再,这救急之方自然可以弃置不用,不管其中有多少弊病也都无妨的了。”
“其实此法早已在楚地通行;西蜀近年兵败陇右内外交困,也开始试行此法;先帝迁都以前,中书舍人韩熙载也曾经以此法上奏。”
李弘冀问得急,廖居素回答得却有些期期艾艾,说了半天都没有明确说出这个方法到底是什么,多半还是因为内心对此有那么一些抵触,总感觉自己这一下恐怕会放出一头老虎来。
“莫非是行用铁钱?”不过廖居素用不着心理斗争了,李弘冀对各国的政情还是很熟悉的,只是听他这么一提,立刻就恍然大悟:“这倒真是个救急之法,虽然流弊不少,不过等到省了贡赋之后,国家铜钱自然充裕,此法也就可以废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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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慕容铳
第十四章 慕容铳
鄂州,莽莽珞珈山的东麓,山脚下是一片连绵的湖沼,此时的湖沼之中漂浮着几艘破船。
虽然已经是入秋时节,南国的水滨却还是暑气正盛,刚刚到辰时的样子,悬在半空的日头就已经是相当的毒辣,晒得湖面上水汽蒸腾。而此时这一带连一丝风都没有,水汽就窝在湖沼之上,从山脚看过去总有一种雾蒙蒙的感觉,甚而湖中景物都有一些扭曲。
那些船只都在距离岸边十来步的地方抛锚,因为无风,船上的桅杆都是高耸着,齐齐张着半帆,却也不怕船只被风吹得拉断缆绳漂走了。几艘船靠着岸边的一侧扎着一溜的稻草人,外面用铁甲包覆得十分周全,加上一个个兜鍪,俨然就是全副武装的兵士模样,比极少着甲的水手要来得威武得多。
山脚下,驻扎在鄂州的武昌军兵卒早早地张开了警戒圈,平日里经常到这一带来樵采的乡民都被驱赶得远远的,湖中也有无数小船被撒出去,以驱逐湖中采食莲蓬菰芡的水上人家,警戒圈的中心地带就只剩下了上千武昌军的兵马。
警戒圈中心的山坡上,南唐武昌节度使林仁肇正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尤其对湖岸边上摆着的那一排装在木架子上的青铜制的粗管子极为引人注目。
“节帅,大铜铳的威力太过猛烈,打过了以后恐怕靶船都要碎裂不堪用了,所以儿郎们会先试发新制的小型铁铳。”
跟在林仁肇身边说话的正是当年渡江投奔他的慕容英武。
显德五年,连连兵败的李景病急乱投医,接连改了两次年号,从保大而中兴,从中兴而交泰,却还是无力回天,最后不得不向大周称臣的李景只有去帝号而奉大周正朔。那时候,从淮南败归的林仁肇却积功升为镇海节度使,戍守金陵的门户润州,偷渡大江而南的慕容英武就是在那个时候投奔了林仁肇。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林仁肇一直在用最大的努力去试制慕容英武粗略了解的火铳,无论是在润州还是在鄂州。
显德五年到六年的这一两年间,润州自留府库的那部分赋税几乎有一半都花在了求道炼丹上面。慕容英武就凭着自己在战场上的发现和明悟,硬是认准了掌握外丹术的道人,从自己猜测的火硝和硫黄这两种原料开始寻找火铳药料的配方。
有周军使用实例的启发引导,靠着林仁肇坚定的支持和投入,靠着几个贪图富贵的丹道之士的配合,慕容英武生生地用试错法和排除法找到了黑火药最精简的原料配方。虽然他还不敢说自己找到了三种原料的最佳配比,但是大致偏于燃烧和爆炸的两类配比,慕容英武却是已经心中有数了。
但是随后的研制工作就进入了瓶颈。
有了两种基本的黑火药配方以后,药捻、引线这些东西都好做,引线点火的陶罐震天雷也没有难倒慕容英武。他甚至还别出心裁地试验过铸铁罐的震天雷,从靶场效果来看确实是相当的震撼,比起他自己在濠州城头目睹周军攻击羊马城时候的陶罐震天雷一点不差。
但是火铳的铳管就真的难住了慕容英武。
一开始他按照当初自己远远目睹的周军火铳模样,命工匠用熟铁卷制杆棒粗细、长约三四尺的铁管,然后填入火药与铅丸进行试射,结果事故出了一大堆。
先是铳管后方药室点火频频烧伤试射人员。在慕容英武召集工匠们集思广益以后,通过在铳管尾端安装木柄,再改变药室壁开出火门的方式和方向,这个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接着就是因为药室中装入的火药药力不足,使得铅丸的射程和威力居然还比不上弓弩,然后试射人员开始加大药量,结果就是不断的炸膛,造成了试射人员的大量伤亡,使得火铳试射被镇海军的牙兵们视作畏途。
幸好失败的试验还是让林仁肇看到了希望。刚开始的射程和威力不足,那是药力不够的问题,这个很好解决;后来加大药量产生的炸膛,那自然是因为铳管不够结实,只要加厚加粗或者换材料就是了。
用熟铁卷制铳管,想做得管壁更厚,润州的工匠做不出,他们就试着用生铁去铸造,可是炸膛却更为频繁。有工匠在无奈之下提出来用生铁铸造铁棒之后钻孔,可是这样的细长孔工匠们更是无力加工——生铁太硬,工匠们手头就没有更好的刀具。
多次碰壁以后,慕容英武只得承认自己学不到周人的精髓,为了尽快制造出可以抗衡周军的兵器,铁制铳管的试制就只能暂时搁置,他决定换个材料试试看。恰好李景准备迁都南昌,因此把林仁肇从润州移镇鄂州,而鄂州羊山镇和永兴大冶青山场院的官冶出产铜、铁、银,武昌节度使可以留用一部分铜料和铁料,这部分铜料就全给慕容英武的兵器研制工作了。
改用青铜以后,慕容英武的火铳试制工作终于走上了正轨。
青铜比生铁可要软得多了,而且青铜铸造都有数千年的历史,不管是预防夹渣、气泡还是内膛加工都已经是成熟工艺,唯一的缺陷就是材料太贵而且来之不易。不过为了两国交兵这个重大目标,钱财方面的付出总是必须忍受的,何况仅仅是试制阶段的少量付出。
慕容英武首先造出来的是小型铜铳,因为他从周军那里看到的就只有小型火铳。只是因为材料从熟铁换成了青铜,为了防止炸膛,他搞出来的小型铜铳比他看到的周军火铳要粗大了许多,加上青铜本身就比铁要重,即便是小型铜铳也是重得吓人。
最后基本定型的产品,前端的那一段青铜管已经就很难用单手端平了,在后端加上木柄以后更是会一直往下坠,即使双手握着都难以长时间平举,更不必提使用者的右手还必须经常去点火。不过这却是难不倒慕容英武和他手下的工匠,群策群力之下,铳管前端安装一个支架的设计很自然地就出现了。
这就是慕容英武向恩主林仁肇献上的第一件礼物,也就是林仁肇给李弘冀的密奏中提到的抗衡周军的有力武器。
不仅如此,慕容英武还很会举一反三。在和那些工匠一起混上了两三年之后,他早就发现大型的青铜铸件比小型的更加容易加工,于是大型火铳的构想很快就被他提了出来——虽然他从未在周军那里发现过这种兵器。
仅仅在向林仁肇进献小型铜铳一个月之后,用木架作支撑的大型铜铳就宣告定型,慕容英武仍然选择了这个远离鄂州城池的地方作为靶场,对林仁肇进行展示。
当然,再好的兵器也不能完全无视成本,慕容英武也深知南唐的财政紧张状况,铜钱的缺乏更是四境诸国共同面临的难题,只要有可能用铁器代替铜器,他都一直在努力。
铸铁的铳管始终未能获得成功,无论大小,不过在铜铳成功的鼓舞下,熟铁卷制小型铳管总算有了眉目,心态变得轻松的慕容英武只用一个奇思妙想就解决了炸膛问题——给熟铁管多上几道铁箍。这样的小型铁铳比先前的铜铳要轻上不少,花钱也更少,虽然比起周军的火铳来还是要显得过于笨重。
“这铁铳的射程和威力比以前的铜铳还要强啊……照我看来比周军的也不差,我军恃此足以抗衡周军了,又不必烦扰陛下调拨大量铜料,慕容牢城使功劳不小。”听着隆隆的铳声和船上的稻草人身上铁甲碎裂的叮当声,林仁肇欣喜地说道:“慕容牢城使数年来呕心沥血之作,陛下有何赏赐先不说,这火铳我看就可以叫作‘慕容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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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唐国兴自武昌?
第十五章 唐国兴自武昌?
慕容牢城使也就是慕容英武了,这个职务的全称是鄂州牢城都指挥使,负责指挥鄂州的牢城军,承担鄂州的内城防务,是担负守城重任的核心军官。自从慕容英武弄出黑火药以后,林仁肇一直想给慕容英武酬功,让他从一介布衣宾客转授实职,等到小型铜铳试制成功,林仁肇终于得到机会给了慕容英武一个交代。
“铁铳不过如此,终究是仿周军已有的兵器而作,再强却也强不过周军去。倒是下面放着的那一排大铜铳,乃是职部自创,就连周军当中也是没有的,一管铳发火即可胜过十余劲弩发射,无论在守江、守城还是阵战之中都是一样利器。”
慕容英武没有因为林仁肇的夸赞而飘飘然,虽然林仁肇给铁铳的命名还是颇让其感动的。林仁肇在这里夸耀自己制作的铁铳射程和威力不下于周军,慕容英武不知道这是为了鼓励自己,还是林仁肇本人需要壮胆,但是慕容英武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可不像林仁肇那么乐观。
当年慕容英武在濠州城头目睹周军使用火铳压制濠州的守军,那是在百步以外杀伤力仍然不减,而且准头甚佳的,现在自己主持制造的小型铁铳如何能比?这些小型铁铳射击距离岸边才十几步的船上稻草人,总的射程也就是三十步的样子,像周军的火铳一样破甲是肯定能够做到的,但是这射程和威力怎么敢说不次于周军的火铳?更何况自己的这些小型铁铳看着就比周军的火铳笨重了许多。
不过自己并不需要气馁,那大铜铳的设计就是自己的独到之处。虽然大铜铳的射程并不比小型铁铳更远,但是威力则强得太多了,这可是当年在周军阵中都没有看到的好货。其实大铜铳的制造比小型铁铳还要简单,慕容英武也不清楚为什么周军没有搞出来,他也没有兴趣去深究这一点,只要知道连周军都没有这种兵器,慕容英武心中就很是自得。
似乎是为了呼应慕容英武的自豪,小型火铳的试射停歇了片刻,等到上船检查射击效果的军士回返以后,随着一阵号令,负责试射的士卒点燃了布列在湖岸边的五个粗大青铜管后端的引线。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青铜管的管口喷出烈焰,支撑青铜管的木架剧烈抖动着向后退去,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发射场顷刻间被一股青烟所笼罩,接着就是停泊在湖边的船只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木屑、草屑如雾般腾起。
等到发射场的青烟渐渐散去,船队那里木屑和草屑形成的烟雾沉寂落水,林仁肇就看见原先排列整齐的五个青铜管已经是歪歪斜斜地分布在岸边,支撑它们的木架在湖滩上留下了一道道扭曲的划痕,而湖中船只上的稻草人已经支离破碎,几艘船只向着岸边一侧的船板千疮百孔。
“乖乖不得了……只有五门大铜铳发射,那船上就难以站人了,这要是大铜铳再多一点,又有什么船只能够靠岸?”
武昌节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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