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
  赵林连连摆手说道。
  “你走的时候,告诉我,可以来这找你,这不,这不……今天正好休息,进了城,所以才想找苏大哥,没想到,你真的是在报社干活。”
  “嗯。”
  “那苏大哥当时为啥想去当兵?”
  “我……”
  话到嘴边,苏云岔开话题说道。
  “走,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到附近的饭店好好的喝两杯,别看现在寒风腊月的,一样能吃着黄河的大鲤鱼!我记得你小子挺喜欢吃鱼的吧话,还有羊肉,开封的羊肉汤,那也是一绝。”
  “苏大哥,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容不得他拒绝,苏云就把他拉到了附近的饭店,菜当然是好菜,酒也是好酒,河南本地的烧酒,不是南洋来的蔗酒,那酒便宜,可用来待客却不合适。
  黄河的鲤鱼,羊肉汤,冬天里的菜样不多,大鱼大肉是少不了的。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聊了很多,聊的都是大营里的事情,无非就是训练时训练官们如何操练他们,他们如何咬牙撑着。
  一句话大营里的训练,很苦。
  可苏云知道那压根就不是训练,因为训练不是淘汰人的。
  两人喝了不少酒,等到离开酒楼的时候,苏云已经喝多了,而赵林的也有了些醉意,
  “苏大哥,你,你当初去大营,不是为了当兵吧。”
  看着赵林,苏云默默的想了想,然后说道。
  “要是……出了大营,来这找我,我给你找个活。”
  “苏大哥,你不知道,俺,俺想当兵。”
  “当兵,不是唯一的选择,而且……”
  苏云苦笑了笑。不是谁都能当上的,这话他没说出来。
  “苏大哥,你有话就直说,别兜圈子?”
  “当兵,难……”
  “难!”
  盯着苏云,赵林笑道。
  “俺知道!可俺就要当,凭什么你们能当,俺们就不能当!”
  “不是不能!”
  “就是不能!”
  或许是因为喝醉了,赵林大声嚷嚷道。
  “苏大哥,你说难,俺知道,你们打小的时候,就练那个,肯定比俺强。可俺就不认命,凭什么啊!凭什么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着啊!”
  “大林子,瞧你说的,”
  “说什么了?别看在大营里头,我们不说话,可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包括我,早都看你们不顺眼,你们的爹,不就是当年从了军吗?轮到你们这就从小就吃好的,穿好的,就连当兵,你们也能直接报名,我们还得去求你们爹,捧着银子求他给做个保,我们就天生命贱?凭什么啊?公平吗?”
  苏云冷冷地说:
  “我们的爹当年提着脑袋跟陛下打建奴、打流寇的时候,你们的爹在干什么?这会儿倒是要讲公平了?早干嘛去了?”
  盯着苏云,酒意上了头的赵林大声说:
  “苏云,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人这种牛哄哄的劲头,你牛什么啊?你们爹当年跟着皇帝打江山,地有了,势有了,可总不能我们老百姓的孩子就该死吧?”
  “该死?谁说你们该死了!”
  “就是该死!好处都让你们占尽了!凭什么年年淘汰的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凭什么你们就能直接进去,凭什么到处都是照顾你们的,凭什么,老百姓想当个兵,都那么难!凭什么啊!你们爹娘是他们,凭什么到了你们这,还让你们占尽便宜!”
  一个个凭什么从赵林的口中道出来之后,苏云愣住了。
  过去他认为军户得特权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面对赵林的一声声反问。他突然有些茫然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问题。
  就是啊!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可以拥有那一切,或许他们的父辈曾经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作为子女的他们,凭什么去继续享受着父辈创作的那一切呢?
  公平吗?
  这确实是非常不公。
  天道不公莫过于此,问题是在苏云看来,他们就是说以享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的父亲曾经跟随皇帝陛下舍生忘死的在战场上冲杀过。
  可是……父辈的荣耀是属于父辈的。他们呢?
  在这一瞬间,看着愤愤不平的赵林苏云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第1026章 有觉悟的士绅
  一篇文章。
  搁在作者的那里是为民户不公而愤然发声,搁在市井百姓的眼中,至多也就是愤而不平,可搁在有些人的眼中,用途就会发生些许变化。
  地处南直隶北方的颖州府,是大明最早拥有火车站的城市之一——其位于浦口至开封的铁路沿线。距离火车站不远的南门里,有一座颇有规模的祠堂,这是有着“都堂李”之称的李姓宗祠。
  南门里,李家府邸门前,有数座进士牌坊,这些进士牌坊都李家历代出的进士修建的。所谓“都堂李”,发迹于在明朝成化年间任监察御使李葵及天启年间任户部尚书李精白。李精白虽是高官,可人品却不甚光彩。因为他投靠了魏忠贤而飞黄腾达。后崇祯即位,魏忠贤事败。李精白因附逆而罢官回乡,但凭借为官时的“积蓄”,在城郊置了很多田地,阡陌纵横。
  虽然崇祯八年颖州城被流贼破城后,李精白与同城“司马张”一样皆死于流贼之手,虽然,流贼杀了人,烧了房,可李家的地仍在,李家的人仍在。不过只用了十来年的功夫,李家就已经恢复了元气。在南门里修建的更加富丽堂皇的宅院宗祠。
  不过,和所有的官绅士宦一样,李家的好日子止步于乾圣年间。尤其是乾圣八年,朝廷颁布了《土地调查令》。据《土地调查令》的规定:田主须将其土地向官府申告,政府据此予以测量,土地的田主及种类,由地方土地调查委员会决定,不服决定者,60日内向高等调查委员会提出申诉同,未申告的土地权属归属国有。执行的结果,除了确定土地的所有权关系之外,大明历史上大量隐田被丈量出来,使得耕地面积大幅度增加,随着所有权和纳税义务的明确,朝廷获得巨额田赋收入,大大改善了朝廷的财政状况。
  和几乎所有的士绅一样,当时李麟孙只申告了一万三千亩,和他们纳税田亩相同。其实,也就是在乾圣朝,他们居然报了一万三千亩,搁过去,李家在官府那登计的不过只有三四千亩而已,就那还不用缴税。
  搁乾圣朝这,为什么会良心大发?
  不还是因为乾圣皇爷心狠手辣,江南的那些个大家,是什么下场,他们可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呢?
  况且,乾圣二年的时候,朝廷可是清理过“军田”,不知多少世袭指挥使啦、千户啦,被砍了脑袋,收了他们吞没的田宅。搁乾圣朝一定要懂规矩,你不懂规矩,朝廷会用他们的办法,让人懂规矩。
  于是打从乾圣二年起,李家就成了“良绅”,非但主动向官府补了一万亩的田契,而且再没有任何拖欠,每年都是缴足的。
  那年清田的时候,李麟孙寻思着就按照那个数的报吧。
  然后,等待他的是什么?
  甚至直到现在,李麟孙仍然记得那一年的那一天,那天知县亲自带人,测量李家的田产,一万三千亩地够他丈量的,为了量地,朝廷制意制作测量田亩的法定工具,不许地方使用私尺来丈田。一为铁制弓尺,用于短距离和复杂地形测量;一为绳尺,一拉就是几十丈,适用于长距离测量。
  申告之后的清田,并不止对付李家,整个颖州府和大明许多地方都有类似的清田行动。
  外地清田清得如何,李麟孙不清楚,但是只用了半个月,就查出李家的问题。
  大明朝上税,也有税务凭证的。
  乾圣朝之前有,乾圣朝之后更有。
  相比旧式凭证,乾圣朝的凭证借鉴了后世的凭证,一式三联,一联是本地官方留底的征收凭证,放在州县衙门保存。一联上缴布政使衙门留存、查验,一联是百姓保存纳税凭证,证明自己已经交税完毕。
  李家申告了一万三千亩地。
  可以,随便申告。我看你交了多少税!
  勾结衙吏烧毁灭凭证?
  绝不可能,除了三联凭证本地衙门保存一份之外,布政使衙门还保存一份,而且户部还有“统计册录”。
  烧?
  不说衙吏有没有那个胆子,除非他们能从地方烧到中枢朝廷,否则绝没有烧毁的凭证。
  和所有地方清田一样,一队人清查田亩;一队人查验县衙税票;知县则带队在李家查验纳税凭证。
  面对清多出来的田地。
  李家承认是自己的田,那么请补税。补得不多,从乾圣元年一直补到乾圣八年,另处五倍罚金。然后就可以补办田契,田还归你们李家。
  怎么样,朝廷仁义吧!
  李家不承认是自己的田,那么田产直接作为“无主田产”抄没充公。
  你不愿意,官府也不是非要没收你的田产,只要你李家能拿出田契和税票,把往年欠税和罚金都补缴了就算完事儿。
  往死了查!
  往死了罚!
  你不是地方贤达吗?
  天下岂有逃税的贤达!
  一场清田,清出了李家两万亩地,李家足足补了近十万两的税银和罚款!
  其实,大明的税赋并不重,以南直隶为例,平均税率是每亩0。08两。而且到了乾圣朝后,还废除了户派、辽饷、练饷等苛捐杂税,只留下了田赋以及相当于的田赋三分之一左右的教育附加,南直隶税收最重,每亩不过0。1两。
  李家足了近十万两!
  绝对是吐血。
  不过,当时清田,都是在各地试点。试点之后,再推行全省,全国,至于其它地方,那也是要清查的。只不过是颖州是试点地区而已。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试点地区,其实就是的交通要地,清田只是手段——是为了获得田地安置军户的手段而已。那怕是乾圣二年清理军田时,已经安置了不少军户,但还是有所不足。比如很多府县并没有土地安置足够的军户。
  直接抄家,显然不合适。
  皇帝不杀顺民嘛!
  那就换个办法吧。
  清田!
  只要如实申告,官府既不会没收你的田产,也不会处以罚金,只把往年欠税都补交了就算完事儿。
  可问题在于……天下有多少个这样的自觉的良民?
  别说是乡绅地主了,就是市井小民,也不一定愿意如实申告。
  不如实申告,好了……罚金加上补税,足以让不少人放弃他们隐报的田产。国家不仅获得了田地安置军户,也获得了大笔税金。
  更重要的是,试点地区,只是一部分地区而已,这又避免了清田可能引起大规模动荡。面对试点地区那些被罚得吐了血的士绅贤达,其它各地一接到清田令时,那些乡绅地主无不是纷纷配合清田,主动申告自家的田亩。
  毕竟,已经杀鸡给猴看了。
  想要煽动民乱抗拒清田?
  乾圣八年那会,没有敢有那个胆子,毕竟,举族流放南洋并不是嘴上说说,而且缇骑的刀枪,可不管什么乱民不乱民,大明有的是地方安顿乱民,而且有的是缇骑镇压民乱。
  李家……就是那只鸡而已。就是那只杀给别人看的鸡!
  倒霉!
  倒霉透了,至少在李麟孙看来,就是如此。
  那些天,和颖州府其它乡绅一样,李家上下,一片哀嚎。
  一万余两的田赋,五倍罚款。
  那笔钱让李家几近破产,泪流满面的李麟孙捶胸大呼道:
  “陛下何其寡恩,薄待乡绅忠良如此也!”
  所谓忠良,指的是他爹李精白——守城时死在流贼之手,没降贼,当然算是忠良了。
  他兄弟李鹤孙也是一脸怨怼,但却忍着没说话。
  在屋里走来走去,李麟孙失声道:
  “十几万两银子,足以让李家家破人亡,这笔银子,李家掏不出来啊,陛下啊!陛下何至苛虐士绅如此啊!陛下实在是薄情啊!”
  掏不出银子。那只有忍痛割肉了。
  到最后,李家不得不忍痛割出了一大块肉——足足割出了五千余亩田地。
  在李家割肉的同时,朝廷在颖州安置了一千军户,赐赏田地十万余亩,那些田从那里来的?
  就是所谓的“司马张”、“都堂李”、“太丘刘”之类的地方乡绅大家身上割下来的肉。
  被割肉的他们痛吗?
  痛!
  真痛!
  这一痛,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来,每当看到那些不纳粮的军户占着“自家的地”,李麟孙的心里就那个气啊!
  气不打一处来,更让人气恼的是,李麟孙是堂堂举人,在乾圣朝之前,虽有良田数万亩,但却没纳过粮,更没有当过差。可到了乾圣朝,规矩却变了,李家的田要足额纳粮。
  至于优免,当然有啦,按照大明朝的优免则例来——还是嘉靖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