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鼎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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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鼎余烟- 第5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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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军再这么纠缠片刻,恐怕武兴那边的益州军就会赶到,局势随时将会崩坏。此刻该做的,是尽快将迷唐等人拔出营地,立即退回白崖栈道后方去。
  两名都伯频频目视庞德,以为他会提前冲下山去支援。
  而庞德只咬了咬牙。
  在他浓密的须髯下方,两腮的肌肉都因为用力咬牙而颤抖了,却始终没有下令。
  都伯实在不明所以,待要催促,庞德终于抽刀在手。
  但他并没有向着白崖下方的营地站立,而是将缳首刀横在胸前,神色凝重地转向白崖内侧,那山谷愈发邃险的方向。
  “结阵!结阵!”两名都伯都是他的老部下了,立即大喊着催促将士们排列队形。
  当部属们结阵的时候,庞德扬声问道:“山下营地里的,想来根本就不是姚琼的人。却不知,他们是益州那位将军的麾下?”
  白崖后方,还有层层叠叠的群山,这时候斜阳将落,光线从高耸群峰间洒落,留下长长的光影,仿佛有巨人伸出五指,将庞德等人笼罩其间。
  山崖后方传来脚步声,至少有数百人。庞德一路匆匆赶来,之前竟没能发现。
  这些人从碎石和深草间踏过,轻快的脚步发出哗哗轻响。
  听得出来,有一人走在所有人的前方。他一边走着,一边声如闷雷地回应道:“是范强的部下。前些日子,他在马孟起手里吃了亏,掉了牙。我得给他个机会,让他赢回自家的面子来!”
  范强?
  庞德记得,此人乃是右将军张飞的亲信部将,领有张飞本部步骑三千人。虽不以勇力著称,但数十年来身经百战,是资历不下于庞德的宿将。
  此前范强受张飞之令,带了少许人马前往联络参狼羌部,结果遭到马超的拦截。马超也不客气,一掌拍在范强的脸上,打落了他十几颗牙齿。范强被部属们抢回,虽无性命之虞,却从此说话漏风,绝失武人气概。
  因为此事,庞德过去想到范强其人,便带了几分嘲弄。却不曾想到,这汉中王麾下无勇无名的寻常将领,竟也能带兵据守一营,与羌胡精锐鏖战到这种程度。
  庞德随即又想到,既然在山崖下方的是范强,那么在山崖上守株待兔之人,其身份再明白不过了。
  他全力凝神,调整自己的呼吸,等待着那人从崖壁后方出现。
  下个瞬间,岩崖后方走出一名体魄魁伟、满面虬髯的黑袍将军。
  待这黑袍将军走到近处,庞德更看清此人两道浓眉支立如戟,环眼精光四射。分明他身后还有数百人甚至上千人的精锐兵马,可他站在前头,所有人便不得不格外注意。皆因此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仿佛猛兽般的意态,让人不由自主地激发出来自本能的危险预警。
  这样的感觉,庞德只在马超身上体会到过。
  “原来是张翼德将军在此。”庞德微微颔首。
  张飞有些惊讶:“你认得我?”
  庞德沉声道:“当日假凉公前往关中襄助汉中王作战时,曾见过张将军。回来时,假凉公还曾专门向我提起,说张将军不愧是当世猛将,足堪与他相提并论。”
  “马孟起雄烈过人,也堪称一世之杰,足可与我并驱争先。”张飞哈哈笑了两声,又深深叹了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马孟起自取其死,如今已然不在人世了。”
  庞德尚未言语,身边将士们全都暴躁喝骂:“你说什么屁话!”
  张飞环眼一瞪,骇人的杀气便生,顿使这些将士们住口。
  岩崖下方的营地里,厮杀还在继续,数百上千人奋死搏斗,鲜血飞溅。而岩崖上方,张飞和庞德各自领兵对峙,双方偏不急着动手。
  哪怕张飞开口就说马超已死,庞德只紧紧握着刀。他的额头上青筋暴绽,仿佛惊怒,仿佛沉痛,却始终压抑着激烈情绪,站立不动。
  “张将军如此说来,必是凉州士人叛乱……”庞德咬着牙问:“参与其中的有谁?”
  张飞挠了挠如钢针密簇的胡须,回答道:“我记不清那许多名字。”


第九百一十六章 决定
  张飞是天下知名的猛将。世人皆知,他习惯了直来直去,凭手上的利刃说话,是纯粹的边地武人豪爽性格。
  庞德在见到张飞的瞬间就明白:这是一个根本不屑于说谎、更不屑于逞口舌之利的豪杰。张飞说马超不在人世,那马超一定是死了;张飞说他记不清多少人参与叛乱,那就是说,叛乱的规模极大。
  此番庞德领兵袭杀的目标,是西县的屯兵首领姚琼所部驻扎的营地。
  姚琼、尹奉、李俊、王灵、庞恭这五人,都是凉州地方豪强,麾下能聚集起百余人甚至数百有力部曲的。按照姜叙的说法,这五人受姜冏的煽动,近日将掀起大规模的叛乱,不可不事先诛除。
  故而马超才将本部精锐尽数遣出,意图以雷霆万钧之势震慑不服。
  庞德自然领命。他跟随马腾、马超父子两代三十多年,习惯了听从命令了。哪怕今日将要诛杀的庞恭是庞德族亲,庞德也依令而行,毫不动摇。
  但眼下局面,与庞德此前知晓的完全不同了。
  益州人早就做了准备,显然布置了巨大力量,提前等候四散的凉公本部。而身在河池的凉公身边,全都是那些“忠诚”的凉州士人。
  姜叙、杨阜,说不定还有赵昂、孔信之流。
  他们手上的力量聚合起来,比姜冏所召集的更大,而马孟起身边,却已经没有了足够的人手。
  于是,那个威震凉陇数十年的豪杰,死了。
  想到这里,庞德觉得心里冰凉。
  他隐约想起马超少年时的莽撞样子,想到马腾在去往许都前无奈的托付,想到跟随马超东征西讨的痛快。想着想着,巨大的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攫住了他的心脏。
  但他并不震惊,甚至还能够控制住自己,保持平静,继续思忖。
  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的。
  在这数十年里,凉州的英豪人物经历了无数次的分分合合;庞德亲眼目睹的投靠、出卖和背叛,太多太多次了。
  有汉以来,陇西的羌胡人从来就没有一天安稳,而凉州从来都是最残酷的战场。为了在这个战场中活下去,无数人彼此攻杀,最终以一次次数十万人参与的羌乱,掀开了大乱世的序幕。
  在这个过程中,是非黑白早就被人抛到了脑后,而敌友亲仇也越来越纠缠不清。牵扯进其中的无数人,是为了功名利禄也罢、是为了伸张大义也罢、是为了苟全性命也罢,到最后,全都在血水和污水当中扑腾打滚。
  自以为是胜利者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身首异处;失败者顺理成章地另仕新主,顺便躲在暗处砥砺爪牙。待到高踞上位者三五回更迭以后,每个人都将投靠、出卖、背叛视作了寻常,每个人都由里到外黑得通透。
  庞德记得清楚,马腾的崛起之路上,堆砌着北宫伯玉、边章、王国、李相如等人的尸首;而马腾前往邺城,又或多或少出于马超以强势武力的逼迫;马超与韩遂等人的冲突,导致了关中将帅的势力崩溃,而可笑的是,韩遂本人在汉中,又死于下属如阎行之流的出卖。
  正是因为凉州的强豪们叛卖成性,马超在继任首领之位以后,从来都不吝于屠杀。他总是维持着最凶恶、最残暴的姿态,毫不留情地杀死一切可疑之人。这使他在相当时间内压服了诸多潜在敌人,成为盘踞凉州时间最久,控制下属也最牢固的强豪,最终成为被许都朝廷认可的假凉公、安西将军。
  问题是,这种杀戮和威吓,只对马超本人有益,却不是凉州人想要的。
  凉州人希望的,是恢复凉州的秩序,将羌胡的势力驱赶或击败,进而恢复凉州在中枢的发言权。马超能给出的,却是一个以羌胡势力为本体的割据政权。这其中的差异,就连庞德这样一个眼光极少涉及沙场以外的武人,都能看得清楚!
  所以马超死了。
  虽然他真有力敌万夫之勇,却终究压不住凉州人如火山喷发般的怒气。
  凉州人做出了他们的选择。马超麾下的武人们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可笑的是,数十年来凉州武人争权夺利,彼此残酷厮杀。杀到现在,有威望、有能力的人,早就已经死尽了。马超死后,武人们还能靠谁?靠邺城的马腾父子?靠荆州的马伯瞻?还是靠长安的阎彦明?
  总不见得要靠我?
  庞德有基本的自知之明,这个念头出现的一开始,就被他自己驱除了。
  那不会有任何前途。凉州军眼下的局面,也不是任何人能够承担的起。马超既然身死,凉州军就已经完了。
  庞德心乱如麻。
  而张飞虎视眈眈。
  张飞的部下则从岩壁后方源源不断地出现。
  枪矛手、刀盾手、弓弩手们排成了一行行队列,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巨大的铁锤敲击在地面,一声声地靠拢。还有更多人从远处山道高处下来,他们身上披着的甲胄在夕阳下闪着光,密集的队列像是一条钢铁长蛇,碾碎了沿途的嶙峋怪石,徐徐贴近猎物。
  至少有一千到两千人,或许更多。
  这样复杂的地形里,天知道益州军如何能埋伏下这么多将士。
  如果这些将士如山下与迷唐对抗的那些一般精锐,那今日己方断无幸理。
  庞德身边的将士们依然维持着严整的队形。他们都是追随庞德多年的老部下了,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于度外。但庞德感觉得到他们的紧张。
  庞德转回身,再看看山下。
  在庞德本人撞见张飞的时候,益州军的伏兵从各处出现,不断投入到军营里。
  论个人的勇武程度,这些益州人远不如羌胡部落的勇士,但他们的数量更多,装备更精良,队列的配合更有序。于是羌胡骑兵的优势渐渐被扳回,愈来愈多的人连连打马,试图逃离帐幕和栅栏纵横交错的营地。
  迷唐不愧是羌胡人当中极出众的勇士,他还在恶战。
  只不过他不知何时抛弃了战马,这时候带着数十名同伴步行且战且退。
  有一名益州士卒试图迫近,迷唐猛地一个突刺,用长矛刺透了他的胸腹。然而更多人扑上来,有人抓住迷唐的长矛竭力回夺,有人挥刀肉搏,有人就站在三五丈外开弓搭箭疾射。
  更多的益州将士如潮水拍碎堤坝那样,从迷唐等人的两侧涌过,然后从三面包抄过来,发起更加猛烈的进攻。他们欢呼冲杀的声音滚荡在战场上空,像是雷鸣那样灌入庞德的耳里,简直令人头晕目眩。
  过了半晌,庞德转回身。
  他的古怪举动,早就引起了身边将士的注意。
  这些将士们大半都是庞德的老部下,现在虽然兵临绝境,但只要庞德在,所有人就有主心骨。眼下庞德作这般逡巡摸样,所有人只觉得天要塌了。
  而庞德看着将士们焦急而彷徨的神色,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庞德在脑中权衡利弊,仿佛过了很久,其实只是一瞬。而将士们的性命,成了影响他决定的重要砝码。
  他下定了决心,对将士们沉重地道:“大家把武器收起来吧。”


第九百一十七章 副将
  收起武器?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投降了吗?
  庞德此言一出,顿有将士露出放松的神情。但也有人不甘心,愤愤不平地想要叫嚷。
  庞德完全能理解。
  生逢乱世,人如猪狗,惟有持刀剑横行,才能求个痛快。何况陇上武人久居边塞,更是养成了刚健异常的性格。他们数十年来,凶横肆意惯了,哪怕再艰难再危险的局面,也习惯了先厮杀一场再说。结果无非是个死,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可留恋。
  更不消说,此时此刻,山下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凉公的安危,也只有眼前这黑袍将军的一面之辞!
  这些人待要言语,庞德轻声喝道:“住嘴。”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很有力。
  喝了一声之后,他自己心潮澎湃,仰头闭目良久,才能够再次控制住情绪。
  他张开眼环视众人,沉声道:“我们凉州男儿,没有怕死的。只是,纵然要死,也该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为谁而死。这个道理,你们自己想。想不清楚的,我也不勉强,留下甲胄兵器,自己走吧。”
  将士们静了半晌。
  庞德是追随马腾、马超两代的凉州勇将,威名远震,将士们对他的敬畏根深蒂固。这会儿听他说得如此实诚,一时间谁也没法反驳。
  庞德看了看他们,再次道:“我说话算话,不愿随我一起的,这便可以走。我庞德发誓,绝不留难,日后也绝不追究。”
  众将士面面相觑,竟无人离去。哪怕一些面带悻悻神色之人,最终都在同伴的催促下陆陆续续收刀入鞘,垂下枪矛。
  庞德缓步向前,直走到张飞身前数尺。
  张飞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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