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些新政都是好的。”
    徐光启沉吟片刻,作揖道:“如果这些新政能够在各地试行起效,就能有效打击土地兼并,遏制地方不法事。
    可现在的问题,是太多了。
    陛下有雄心壮志,这是好事。
    可陛下也要考虑现实,上述这些新政,如果能逐步试行起来,而非现在扎堆出现,那国朝的处境就不会这般。”
    “朕何尝不想那般啊,可是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啊。”
    崇祯皇帝轻叹一声,“倘若按照卿家所言的那般,就以摊丁入亩为例,想要逐步在全国推行起来,那没有十年跨度,绝对是不可能落实的。
    一个新政,耗费十年。
    可国朝面对的问题,并非只有一项啊,这些问题真要细究下来,在看不见的地方,还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卿家觉得大明底层的群体,一旦遭受盘剥和压迫达到临界点的话,那他们会给国朝这等机会和时间吗?”
    徐光启沉默了。
    他的脑袋很乱。
    没有做内阁首辅前,徐光启所站的位置,注定他考虑的问题不全面,毕竟有很多事情,并非是他能够接触到的。
    可是做了内阁首辅,就算他这个位置,是崇祯皇帝下中旨擢授的,但是得到天子的力挺,也使得很多事情,都开始堆积到他的面前。
    不在其位,你永远不清楚这个位置上,究竟存在着多少问题,需要面对怎样的局面。
    “其实卿家有没有想过,时下朝野间争议的,看似聚焦在这些问题上,实际上还藏着很多深意。”
    崇祯皇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对徐光启说道:“这就是皇权和臣权之争,在大明的治下啊,有太多的人,希望朕能做一位湖涂天子,不要改变过去奉行的规矩,这样谁的利益都不会受损。
    可朕从御极登基以来,却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
    明确对外开海,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明确赈灾制度,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明确产业发展,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明确关税整改,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特设军机处、内务府、赈灾行署等等,所分走的部分职权,包括后续展开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卿家觉得现在的大明,和朕御极之初相比,究竟哪个是好?
    过去朕想调拨100万两银子,不,50万两银子,都要反复斟酌,甚至会在朝中引起不少争论。
    如果不是看到种种不好,朕岂会这般乾纲独断?又怎会闭塞言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朕啊。”
    做大明的皇帝,很享受吗?
    崇祯皇帝不这般想。
    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实则却藏着众多掣肘,许多事情想要做起来,并非是你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就能够真的做起来了,毕竟特权群体实在太多了。
    第八十九章 新旧冲突(2)
    
内务府驻所。
    “诸位有没有发现,近期朝野间生出的舆情也好,争议也罢,就国朝的一些变动和调整,一直都在反反复复,争论来,争论去,还是那一堆车轱辘话。”
    “的确是这般,就像盐政整顿、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等事,与我内务府的关系不大,可却有很多人,将这些事情都引到内务府身上。”
    “这就是问题所在!一些情况不能只看表象,要懂得深思才行,之所以会有这些情况,根源就在于各地赈灾行署。”
    “没错,本官算是看明白了,外朝的一些人,想取缔陛下所设的赈灾行署,这样一来,像盐政整顿、摊丁入亩等事,就失去落实的跟脚了……”
    董志宁、王家勤、张梦锡、华夏、陆宇?、毛聚奎一众内务府职官,聚在内务府的议事堂内,就朝野间的变动,讲明自己的看法和想法。
    原本他们不想过多掺和此事,内务府所分衙署很细,每个衙署所辖职权很重,要做的事情一大堆。
    本身做好各自的份内事,都是很繁忙的状态。
    单单是筹建国营诸厂一事,看起来就是营建工坊即可。
    可是这里面涉及到不同领域,牵扯到不同地方,需要调整和完善的方面,可以说是多如牛毛。
    中枢层面。
    地方层面。
    如果没有一个层次分明的框架,有效进行监察和制衡,那就算是筹建起一批产业,也终究是一个个摆设罢了。
    这并非是崇祯皇帝想要看到的。
    筹建起来的国营诸厂,不管是哪一产业领域下的,都必须要具备竞争性,要能良性的发展起来。
    这也使得负责筹建国营诸厂的群体,都是非常忙碌的,甚至于说不少内务府官员,要往返奔波于各地进行考察。
    内务府进出的每一笔账,都要清晰的登记造册,建立起相应的台账,以方便廉政公署定期进行审查。
    处在权力中心的庙堂上,很多事情并非是内务府所辖官员,想要干什么,就能去干什么的。
    “诸君,请静一静。”
    张同敞走出人群,伸手打断道:“请听我一言,事实上外朝出现的种种,不知诸君是否发现,最核心的一点,就是想推翻陛下所做的事情。”
    “!
    !”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
    张同敞讲的话,太露骨了,太直白了。
    处在大明的官场上,有些话能讲,有些话不能讲。
    这就是为官之道。
    “诸君有没有想过一点。”
    张同敞宛若不知一般,继续说道:“否定盐政整顿,否定摊丁入亩,否定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想否定地方上所设赈灾行署。
    这个是根本。
    我内务府从创设以来,为何能区别于外朝有司,在一些事情上,能够有效的付出行动,并积极的落实下来?”
    “是赈灾行署的众多士子和读书人。”
    董志宁皱眉道:“很多具体性事宜,包括查明的各种情况,都是通过地方上的赈灾行署,进行有效调查的。”
    “没错。”
    张同敞点头赞许道:“这就是我内务府的根,如果失去这一根脉的话,那内务府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单纯的总揽内廷事务。
    可事实上陛下特设内务府,特擢我等进内务府为官,授予相应的职官,并不是简单为了内廷。
    倘若真是这般简单的话,内务府仅在京城中枢,又何须聚集这般多的官员,还发放丰厚的官俸呢?”
    议事堂内安静极了。
    的确。
    就内务府现在的规模,仅在京城中枢这边,就多达数千众的职官,甚至要比外朝的户部有司,还要多出很多很多。
    仅仅是这些官员的俸禄,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对待内务府的官员,崇祯皇帝绝对没说的,和外朝同级别的官员相比,那俸禄都要高出不少。
    这笔俸禄支出,皆由内帑调拨。
    想要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本身内务府做的差事,就是异常繁重的,如果不把该给的银子给足,那就必然会滋生贪腐。
    新设的文官体系,崇祯皇帝可不想没有用多久,就自己瓦解崩盘了。
    当然拿着丰厚的俸禄,对待其他方面,就表现得很严格。
    比如吏治,比如纪律等等。
    一条条红线划分的清晰明了,谁敢触碰,那不好意思,该怎样法办,就怎样法办。
    “陛下想做的事情,是铲除弊政和顽疾,让大明能再度中兴。”张同敞撩了撩袍袖,环视堂内众人,朗声道。
    “做这些事情,不可避免的就会触碰利益,这个利益有多大,无人知晓,这个群体有多大,无人知晓。
    恰恰是这般,才会持续不断的引来风波。
    诸君知道为何这般吗?
    因为陛下做的事情,是英明的,是正确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何会有这般多的人反对呢?”
    自从先前被崇祯皇帝召见后,讲了那么多的话,张同敞就一直在思索,究竟该怎样将天子讲的话,有效的付出行动。
    为此张同敞还认真总结,自家曾祖父在世期间,在万历年间推行的新政,究竟存在哪些问题。
    意识形态领域的进取,是所有谋改中最难的,想要实现物质层面的维新,就必须要跟进精神层面的维新。
    立法,不是一日促成的。
    这必然是需要一个漫长的斗争过程,去一点点的扭转局势,去影响更多的群体,待到合适的时期下,才能进行摊牌的。
    这一点崇祯皇帝清楚,张同敞也揣摩到了。
    “所以我想表达的观点,很明确。”
    张同敞眼神坚定道:“不该退让的,绝不能退让,哪怕是半步,都不能退让,有些事情,让陛下出面,其实是不好的。
    相反我等身为内务府职官,出面去进行斗争,去进行抗衡,要更好。
    诸君,你们想看到自己做的事情,就因为一些人的非议和阻挠,最终功亏一篑吗?这是我等最初想要的吗?”
    张同敞的这番话,让聚在议事堂的众人,都陷入到沉思之中。
    第九十章 移藩(1)
    
新旧思想的冲突和碰撞,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管是在任何时期,都存在着新思想的启蒙,只不过崇祯皇帝的存在,将这一时期的新思想拔高很多。
    内务府这一文官体系,是新思想的聚集地,是维新派的聚集地,哪怕是其中的保守派,都要比旧思想的开明派,还要开明很多。
    新思想的激进派,保守派。
    旧思想的开明派,守旧派。
    在崇祯皇帝的认知中,不存在所谓的中间派,纵使在朝野之间,存在着一群没有倒向的群体,但真要细究下来,多数依旧算守旧派。
    利益嘛,谁都想守住自己的跟脚。
    在这种复杂的政治环境下,崇祯皇帝比谁都要谨慎,有效的掌控住大风向,避免不好的事情发生。
    乾清宫,东暖阁。
    “金铉的杀鞑令,真是有趣。”
    崇祯皇帝倚靠在龙椅上,御览着所持奏疏,露出几分笑意,“这个阳谋,算是叫他给玩明白了,真要是这般做的话,围绕辽东、朝鲜这一区域下,国朝所掌握的主动,就变得愈发明显了。
    不错,算是明白朕的深意了。
    朝鲜,既然建虏开始侵掠,那就变成大明的养料,逐步帮着大明恢复元气吧,这份密奏披红,八百里加急,着东江平虏前指审时度势,统筹和谋划相应部署。
    另,向辽东督师府誊抄一份,告诉孙承宗,可将此事进行复刻,对察哈尔、内喀尔喀等部言明,朕要叫分裂的建虏各部,始终都处在动荡之下!”
    “奴婢遵旨。”
    王承恩忙作揖应道。
    区域战争和冲突,一直是崇祯皇帝强调的事情,要维系好大明的主动优势,要调整好侧向参与。
    大明军队想重获新生,就需要一个漫长的调整周期,毕竟先前欠下的历史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军队的成长和改变,不像别的领域产业那般,你投入相应的钱粮,就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成效。
    崇祯皇帝就是想利用各方矛盾,在持续扩大军火贸易的同时,通过不间断的区域战争和冲突,一点点的恢复大明受损的元气。
    军工产业能得到长效发展,能源源不断的获取钱财,就能不断壮大自身产业,继而带动部分产业的发展。
    这就像是一个良性循环。
    除了北地的区域战争和冲突外,南域的区域战争和冲突亦是这般。
    像江南诸省沿海的所谓平倭,以郑芝龙为首的海上势力。
    崇祯皇帝通过这种部署,长效带动北地造船业的发展,让筹建起的造船诸厂,能源源不断的发展,继而带动部分产业发展。
    领域产业的发展和积累,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不受个人意志的影响,一句话发展起来,就真的能发展起来的。
    “皇爷,司礼监整理了天津、登来等地,近期呈递的几封密奏。”王承恩在安排完人手,落实崇祯皇帝的旨意后,回到东暖阁这边,拱手作揖道。
    “涉及济州岛第二批移民,近10万众军管移民,皆已聚集起来,时下唐王在济州岛的跟脚,算是站稳了。
    经司礼监的汇算,唐王购进一批军火、海船等所需,欠下的账,已高达150余万两,后续只怕会欠的更多。”
    “欠账是好事嘛,要懂得正确看待此事。”
    崇祯皇帝拿起御笔,面露笑意道:“朱聿键这个人,朕还是了解的,有想法,有个性,是宗藩里的一颗好苗子。
    朕相信朱聿键,对欠下的账,会逐步的偿还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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