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连连称是。
徐志穹又问:“你家妙莹小姐,这两日去了何处?”
“这,这,小人委实不知啊。”
徐志穹拿出了一吊钱,塞在了仆人手里:“你好好想想?”
仆人连连摆手道:“这小人可不敢收,我们家老爷规矩大,这要是让他知道,却不得打死我?”
徐志穹一扣机关,灯笼前的短刀钻了出来,刀刃正对着仆人的脑门。
“你再好好想想?”
仆人脸色煞白,收了徐志穹的钱,小声说道:“妙莹小姐绝食了,把自己所在柴房里,谁也不见。”
“绝食?妙莹小姐多大年纪?”
“今年整八岁。”
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绝食?怎么可能活活饿死自己?
人不要皮,天下无敌!
吴自清想饿死自己的女儿,却还扯个谎,说她自己绝食,
“她为何绝食?”
“我们家小姐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不前些日子,我们家老太太病了,吃了不知多少药都不见好,后来从高人手里求了一道方子,说得族中之人以命换命,才能保住我们家老太太,
我们小姐知道后,当天就不吃东西了,说要用她这条命,换老太太一条命!”
徐志穹攥了攥灯笼杆,缓缓松开了,默然片刻,又问道:“哪位高人开的方子?”
“这小人委实不知。”
“好,”徐志穹没再为难这仆人,“你走吧。”
黄昏时分,徐志穹回了衙门,给屈金山送了一瓶酒:“屈灯守,近日我研习医术,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你学医术?”屈金山笑道,“那却是好事,只是我在医理上懂的也不是太多。”
“灯守过谦了,我就是个门外汉,只求灯守随便指点两句,我想问灯守,人的肉能入药么?”
屈金山闻言色变,厉声道:“你问这作甚?谁教你这些歪门邪道?”
徐志穹道:“灯守息怒,晚辈也觉得是歪门邪道,在一些医书里见到了,便想来问问。”
屈金山叹口气道:“这类医书,大多数庸医所作,不足信,还有些涉及邪术,你还是不要知晓的好。”
“这些邪术,真能治病么?”
屈金山皱眉道:“罢了,我且说与你听,依阴阳之理,人之生死,自有命数,命数到了,油尽灯枯,此生自然了却,
若是有修为在身,也能延续几年,但若没有修为在身,用此邪术,也可借几年寿命,此法只能用一次,实属造孽之举,到了阴司却要受苦赎罪!”
原来真有这样的药方。
徐志穹又问:“倘若将一亲人活活饿死,能再延续几年寿命吗?”
屈金山怒道:“志穹,你从哪学来的这些?这是续命邪术!用了这邪术的人,到了阴间永不超生!”
这个续命的手段也是真的。
徐志穹起身告辞,屈金山神色凝重:“志穹,回去把那邪书烧了,若是你敢学那些手段,休怪屈某翻脸无情,研习医术当为济世救人,伤天害理之事万万做不得!”
徐志穹连连称是:“灯守,您放心,这等伤天害理之人,我见了必当诛之!”
貌似要多收一颗人头了。
貌似还不止一颗!
……
入夜,徐志穹去了朱骷髅茶坊,见了朱掌柜,八品判官,陆延友。
“陆兄,今日登门造访,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陆延友笑道:“是咱们道门的人么?”
徐志穹点头:“段士云段主簿,您觉得此人如何?”
陆延友的笑容突然凝固,渐渐消失了。
“你问他作甚?”
徐志穹笑道;“近日想和他合伙做件生意。”
“兄弟,你是缺功勋了?”
“小弟刚刚晋升,还没攒下几个功勋呢。”
“北垣那地方,是差了些,若是缺功勋了,哥哥我给你介绍几个人,价钱上么,三七、四六都好说,五五也有的商量。”
“可是段判官说……”
陆延友打断了徐志穹:“不管他对你说什么,你都当放屁听了,他是个贪心的人,在他地盘上的生意,你一粒功勋都分不到。”
“可是他说他功勋已满,就要升七品了,这趟的功勋全归我。”
陆延友笑道:“老弟,告诉你好话,你怎么不信啊?我说了他的话只能当放屁听,他刚刚升到八品中,离七品却还远着呢,怎么可能把功勋给你?”
徐志穹道:“陆兄,若是我没记错,你当初也和他一起在望安河边做过生意。”
“是,做过,”陆延友点点头,“当时是我瞎了眼,兄弟,你记住哥哥的话,咱可不能再瞎一回。”
……
夜深,徐志穹在客栈定了一间房,叫来了牛玉贤,让他在房中布满了机关。
如果六公主再派人来偷袭,徐志穹十几吸的时间就能跑回来,横竖都是拖延时间,用人拖延,倒不如用机关。
徐志穹假装睡下,牛玉贤在暗中监视,一只老鼠再次跑进了吴自清的府邸。
徐志穹先去了后院,本想看看那小姑娘,却见老太太的灯还亮着,屋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清儿呀,我快不行了,那妮子怎么还不死?她这命怎么这么硬?她就想活活克死我!”
“娘,我今天去看了看,熬不了几天了。”
“瞎说,我看她还精神着呢!你去下点药,让她早点死了吧!”
“娘,方子上写的清楚,得让她自生自灭。”
“我是熬不过她了,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不孝啊!”
“娘,别再为难孩儿了,孩儿也得顾及名声,孩儿今日事忙,困倦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你不孝啊!不孝啊!”
徐志穹在角落里看得清楚,这老太太的罪业,过了四寸。
徐志穹去了厨房,先叼了一碗水,给小姑娘送了过去。
今天这姑娘不怕老鼠了,渴了一整天,她端起水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徐志穹又给她叼来了馒头,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吃呀,大口的吃呀。
你得活着,好好活着!
……
徐志穹回到了客栈,当夜相安无事。
次日,徐志穹另开一间房,让牛玉贤好好歇息,他趁机去了趟小黑屋。
从小黑屋出来,徐志穹摊开了手。
原本在手里攥着的木屑,被攥成了碎末,洒落了一地。
徐志穹洗了把脸,对着铜镜露出了一丝笑容。
很真诚的笑容。
带着这份笑容,徐志穹去了常记药铺。
段士云把徐志穹接到后院,问道:“兄弟,你想到主意了?”
徐志穹点点头:“主意想好了,只是这事,您得多出点力!”
“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我头上的事,出力不是应该的么!”
“这事呀,咱们这么办,您先给我开张药方,我再给您开张药方,有这两张药方就够了。”
徐志穹把主意跟段士云说了一遍,段士云沉吟许久道:“这,能行么?”
“单靠您一个,肯定不行,有我在,这事一准能成!”
段士云咂咂嘴唇道:“是不是急了点,要不再缓两天?”
还缓?你就想等那小姑娘死是吧?
“不能等了,我们衙门那边也着急,这事得赶紧处置了,越快越好!”
“这事倒是不难,”段士云点点头道,“我这就开方子抓药!”
第116章 下药
开方子,抓药,熬药,忙活了小半天,一小瓶药汤终于弄成了。
段士云把药汤交在徐志穹手上,叮嘱道:“这药要不了人命,要是要了人命; 咱们可就犯了咱们道门的规矩,三天之内,这药能加重病症,就三天,三天要是没得手,咱们得另想办法。”
徐志穹笑道:“不用三天,明天就差不多了。”
徐志穹拿上药瓶,回了客栈; 拿出藏形镜,让自己进入了隐身状态。
做这事,不能用老鼠。
吴家老太太每天吃两次药,早上一次,黄昏一次。
婢子蹲在灶台旁边,小心熬药,寸步不离,老太太时不时过来看着,这要突然窜出来一只老鼠,那还了得!
黄昏时分,药熬好了,隐身在暗处的徐志穹,把一小瓶药汤混在了老太太的药罐里。
老太太这两天咳的厉害,喝下了这碗汤药,肺里一通畅,咳的更厉害了。
一声接一声; 咳嗽止不住,喉咙咳破了; 咳出些血丝来。
“啊!我这是呕血了!”老太太放声嚎哭; 呼唤婢子道,“把那不孝子给我叫来!”
不多时,吴自清跑过来了,老太太捂着胸口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吴自清京城闻名的大孝子,母亲让跪下,立刻就跪下!
老太太上前左右开弓,扇了吴自清十几个嘴巴子,骂道:“你娘呕血了,你看见没?你瞎了么,你看见没!”
就一点血丝,不仔细看,确实看不见。
吴自清连声应承着:“娘,你保重,你别动气,你歇息着。”
“我还动气?”老太太捶着胸口哭道,“我都快断气了; 我还动什么气,我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我吃了多少苦; 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
一个妮子你都舍不得?你不孝啊!我明前就出去说去,让天下人看看,你算个什么孝子!”
这是要害,吴自清真怕他老娘出去乱说。
吴自清宽慰道:“她马上就不行了,就这一两天的事,娘,你再等等。”
“我等不了,不能等了!”老太太气的直咳嗽,上前又扇了吴自清几巴掌。
徐志穹在旁边,掐着念心牌,开始念经:这都是骗人的,那妮子有用吗?根本没用!就是死了也没用!
一连念了几遍,老太太的眼珠转了转,盯着吴自清道:“那妮子真有用吗?”
吴自清低头道:“方子上不就这么写着么?”
徐志穹在旁念叨:你看见了?你看见方子了?那方子上写着那妮子名字么?
老太太盯着吴自清,恶狠狠道:“你把那方子拿来再让我看看!”
这老太太也是大家出身,认得字。
吴自清小声说道:“娘,这方子您不是看过一次么?儿早就把方子烧了。”
“你烧了它作甚?”
“娘,这方子可不能让别人看见,这不毁儿的名声么?”
徐志穹在旁念经:都是骗你,那方子是假的,你得自己听听那高人怎么说!
老太太喘息半响,点点头:“行,你走吧,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快滚吧,你老娘早死,你早解脱!”
吴自清闷闷不乐走了,回到房中,找了个茬,扇了黄氏几个耳光,稍微出了点气,可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
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礼训》,吴自清翻了两页:
夫无怒,家则无规,无规,则教化无存……子在血中方知孝,妇在血中方知顺,仆在血中方知畏……
每当读到这里,吴自清总觉得神清气爽,经脉通畅。
教中不少人说,他是天生的怒夫,有大天赋。
等这事完了,他也该入品了,老太太也该不闹了……
正当惬意之际,忽听婢子来报:“太夫人咳的厉害,又在后院骂上了!”
“骂,让她骂!让她张狂!她个老……”吴自清忍住了没往下说,孝子的名声可不能受损。
吴自清强吞一口怒火,早早睡去,第二天,刚到寅时(凌晨三点),吴自清就起来了。
吴府有规矩,吴自清醒了,要是有其他人还敢睡着,一律挨鞭子。
一家上下,除了老太太,都得赶在寅时之前起床。
吴自清前院后院走上一遍,看着一家老小都忙活着,找不着人撒火,心里有些烦躁。
他来到大门外,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往地上撒了几个铜钱,然后到暗处待着,且看有没有人来捡。
这招以前很是管用,可现在这帮仆人学乖滑了,没人上当。
吴自清在门前等了小半个时辰,独自把几个铜钱又捡了回来,心里这口气憋得越发不痛快。
回到屋里吃了些粥,吴自清去御史台点卯去了。
老太太原本在后院歇着,听说儿子走了,一翻身坐了起来,简单收拾一下,独自一人出了宅院。
一个婢子追上来道:“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老太太回身一拐棍,打的婢子直咧嘴。
“贱骨头,轮得到你管!滚远些!”
别看一直咳嗽,老太太身子健朗,腿脚也快,在外边兜了一圈,悄悄去了常记药铺。
段士云赶紧迎上前去:“太夫人,您怎么来了?”
老太太泪落连珠道:“常掌柜,我这身子熬不住了,昨夜都呕了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太夫人,您里边坐。”
段士云赶紧把老太太请进了后院,老太太哭诉半响:“我那儿子不孝啊,他就这一个娘,为了娘这条命,却连个妮子都舍不得呀!”
段士云故作惊讶道:“太夫人,您说的什么妮子?”
老太太擦擦眼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