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县令,你们这县衙也忒没规矩了些,一个小吏居然就敢直接闯到县令的公房里来,还打断我等的商谈,你说该怎么处置?”上头的年轻人皱了下眉后,才开口说道。
“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管教无方。”邱长元立刻承认错误,随后把脸一板:“贾明,你擅闯本官公房实在不该,赶紧去刑房领罚,按律就打你五十大板吧。”
这话一出,更让贾明有些发怔,甚至是不认识似地盯着邱县令直看。说实在的,他还从未见县令大人敢追究自己这样的县衙书吏的罪过呢。因为他应该很清楚,真正管着县衙大事小情的六房书吏多多少少都是一体,并受孔家掌握的,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邱长元这个傀儡县令都得接受。
见他居然一动不动,邱长元的脸色更是一沉:“怎么,你还想加个不遵号令的罪名么?”
“大人恕罪,小的也是因为一时情急才打扰到你们的。”终于,贾明从刚才的诧异间清醒过来,但却并未照对方的意思退下,反倒跨步走进了房中:“只因外头突然张贴了那么一道告示,而我身为本县户房典吏竟全然不知,这实在于理不合哪。还望大人能指点一二。”
“上头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因为本官发现那些秋粮有问题,所以需要发回去让人认领之后再收。怎么,本官这个县令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得主了么?”
这话说得贾明只想发笑。他口中的秋粮,可是连一粒都未曾进入县衙大门,这点他这个户房典吏自然是很清楚的。可县令居然睁眼说瞎话,说什么粮食有问题,这不是开玩笑么?
但随即,他又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年轻人开口道:“邱县令,你这一县正堂实在叫人失望哪。区区一名下等胥吏就敢直闯进来对你的政令提出质疑,这要是传了出去,你的颜面何存?以我之见,该当严惩以儆效尤才是。”
这几句话,终于让贾明清醒过来,这次的事情大有问题。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前两日突然被县令奉为上宾的神秘来客了,而县令突然来这么一手,也一定是得自他的授意。
很明显,这次公告换粮一事是他们针对孔家的手段,而自己居然就这么傻愣愣地一头撞了进来,这不是往人刀口上撞么?
其实这事要怪只能怪他一向以来都不把邱长元放在心里,自以为县衙胥吏上下一体,又有孔家这座大靠山在,县令是全然拿他们没有办法的。可现在看来,事情显然是有变化了。
而还没等他识相地认错退出呢,邱长元已经猛地变了脸色,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这就好好惩治此獠,以正我县衙之风气。来人!”
随着这一声号令,本来空荡荡的公房跟前竟突地闪出了四五名身材魁梧,形容剽悍的汉子,随着县令一声拿下,他们便已进得屋来,伸出如铁钳般的手,将受惊不小的贾明给一把按住,然后就往外拖。
“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该来此吵闹……”直到这时,贾明才真个有些慌了。因为这些突然出现拿人的家伙不但是他从未见过的,而且一个个身上都带着让人心悸的杀气,似乎只要落到他们手里,就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但邱长元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一摆手道:“就在这院子里,打他五十板,不得留情!”对这个总是与自己为难,让自己好多次都下不来台的下属,县令大人自然是恨之入骨。如今终于有了个出气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了。而且,他更清楚,其实做主的是跟前的陆缜,自己即便出言相饶也没什么用。
于是,就在贾明的一阵惊呼,以及闻声赶来的其他县衙书吏和差役们惊讶目光的注视下,他这个衙门里地位颇高,权力颇大的户房典吏就被人如拎小鸡崽般拖到了院子正当中,然后两名拖着他的汉子手上一使劲儿,就将之狠狠地掼在了地面之上。
他一声惨叫刚一发出,几只大脚已经踩了上来,将他的手掌和脚踝给踩按在了地面之上。随后,就有人拿来了两根县衙里打板子用的木杖,由两名汉子分列左右,吐气开声之后,便挥起木杖,狠狠地抽在了贾明的臀背之上。
砰砰的闷响声与惨叫顿时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直看得周围众人一阵心惊肉跳。而更叫他们感到慌张的是,这些家伙是真把人往死了打呀,才十来杖,贾明的惨叫就已弱了下去,等打了有三十杖,他竟已没了声息,木杖抽在上头,就像是落在了一块死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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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猝然发难(下)
其实何止是外边看着贾明被杖责的那些人,就是房内只听到那闷响和惨叫声的几名佐贰官,此刻的脸上也明显多了几分惶恐之意。不过与此同时,他们心里又不觉有些庆幸,看来自己所做的选择还是正确的。
就在昨日,陆缜身边之人就给他们带了话,让这些县衙里和知县邱长元一样几乎被架空的佐贰官们做出选择,是继续沉默,还是奋起一搏,如果选了后者,今日便须一早就赶来县衙议事。
对于陆缜的身份,这些佐贰官自然是早有所猜测了,直到发现连来带话之人都是锦衣卫后,几人便更清楚其地位不低了。所以在经过一夜的权衡思考之后,几名官员全都选择了与陆缜,与邱县令站在一起。
他们作此选择自然不光是因为已查知陆缜实力不凡,更因为他们的身份其实和邱长元也没什么两样。同样是朝廷委派到地方的命官,在这曲阜完全是外人,又几乎被当地的胥吏和孔家压得难有伸展的机会。
或许放在以前,他们还不敢下此决定,因为这毕竟是要和孔家为敌,谁也没有把握能得胜。但陆缜这个能驱使锦衣卫为己所用的高官出现,还是让的看到了一线希望,谁会甘心一直被人当傀儡摆布呢?
陆缜的目光从这几人的面上一扫而过,随即就笑了起来:“大家就不要为这么个不知礼数的家伙分心了,咱们还是继续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是是,还请大人吩咐。”庞县丞忙点头应和道,而那黄主簿也随之附和。
“以我的意思,就是等上两日,然后就派衙门里的人前往各乡村催缴秋粮,想必到了那时候,曲阜县城内外的百姓应该都知道县衙的意思了,不知各位以为如何?”陆缜开口说道。
几人先是一阵沉默,还是由邱长元开口道:“大人,此事恐怕有几桩难处哪。”
“哦?你且说来听听,看能不能妥当地把它解决了。”
“这一来,这县衙之中真正肯从命行事者可有限得紧,而我曲阜虽不是什么大县,底下的乡村却是不少,恐怕人不够用哪。”
“这个只管放心,本官已有了计较。一者,可以让衙门里那些胥吏前往办差,并加以追比,若是时限之内未能把差事办成,自然就该严惩不贷了。”陆缜说着,目光往外瞟了一眼,此时外头已听不到那贾明的叫声,只有砰砰的木杖抽打声还在继续。
即便是身在房内的几人,也很清楚这一回贾明即便不死也得去掉大半条命,落下残疾了。他们也相信,这一杀鸡儆猴的举动一定能对衙门里众人生出敬畏之心,不敢再轻视上司的威严了。
事实上,这一效果也确实达到了。此时众人虽然因不忍见贾明的惨状而纷纷散去,但心中已暗存警惕,知道接下来日子将不好过,得要小心应付了。
“可即便如此,若他们找各种借口比如身体不适而不肯办差呢?我们总不能将所有人都重重杖责吧?”邱县令依然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与此同时,其他两名官员也大点其头,显然他们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麻烦。
“当然不可能将这些人全数严惩了,但是这天下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肯为我们办事的人还不好找么?就是在这曲阜城里,也有的是想要跻身官府之人,只要邱县令你张贴出招贤的告示,还怕找不到人为我所用?”陆缜很轻松地就提出了这么个主意来:“而且我们也正好借此机会把衙门里不肯听话,怀有二心之人都给换了。几位大人你们可不要忘了,这县衙的人事任免之权可就在你们手里哪。”
此话说得几人再度张大了嘴,一脸诧异的同时,又有种如醍醐灌顶般的畅快感。是啊,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一招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没有陆缜这个巡抚在后头撑腰,他们压根就没这个本事,敢和这些盘踞在此多年的胥吏们开战。当县衙上下都沆瀣一气时,即便是县令也无法与之抗衡的,不然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政令连这公房的房门都发不出去。
而且,还有更关键的一点,那就是陆缜身边有一批足以震慑衙门上下的属下。只要他们往前一站,这股子杀气就能吓得县衙中人连屁都不敢放。如今还在受刑的贾明就是明证,若换在以前,早就有人出面为其开脱了。
解决了这一问题,几人的神色又振奋了不少:“大人说的是,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若那些粮长不肯照县衙的号令把粮食发还给百姓们又当如何?”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事实上谁都知道,以孔家为首的这些士绅是断然不会让他们的计划成功的。而这些人要做的,也就是一个拖字而已。只要拖着不把早前收上的粮食还给百姓,官府又从哪儿收粮呢?
陆缜的嘴角陡然就是一翘,露出了一抹让面前这几人都为之心惊的冷笑来:“若是他们不再生事,我的计划倒只能成一半。可要是他们真敢无视官府号令,非要与此对着干的话,收拾他们的机会也就真正到了!”
听他说得信心满满,几名官员的精神再度一振,正欲再问得明白一些呢,一名护卫已来到了门前禀报道:“大人,行刑完毕,那家伙看着已经断气了。”
一听这话,纵然有所准备,几人还是倒吸了口凉气,这下手也太狠了吧,直接就把一名县衙典吏生生打杀了。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以陆巡抚的身份,杀一个胥吏那跟碾死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谁叫他非要当这只出头鸟呢?
陆缜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些年来,因他而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又岂会在意这么个小人物的生死?而且,这段在山东的日子也实在憋屈,让他亟需发泄,这才哪到哪啊?
“把他的尸体拖到外头示众,告诫众人,这就是不遵县衙号令的下场。”陆缜随后又下了一道命令。那护卫当即就抱拳领命,直看得几名官员再次心生寒意,同时又隐隐觉着,这才是干大事该有的样子,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是真个选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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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县本就不大,如今县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消息自然很快就被传到了孔府之中。
当孔承庆从孔洵口中听到县衙居然张贴出如此告示之后,先是一愣,继而很是不屑地冷笑连连:“那邱长元是得了失心疯了么?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地发下号令来。真当自己能在我曲阜县里说了算似的。”
“此事确实有些古怪。不过大公子,有一点却不得不防哪,毕竟现在他身后还多了些来历不明之人。显然,他所以做此决定,应该就是得自他们的授意。”孔洵忙提醒了一声。
孔承庆这才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应该就是他们在背后捣鬼了。对了,可查明白这些家伙的具体身份了么?还有,这两日里,他们可有什么动静?”
“大公子恕罪,虽然已经派人去查了,可济南那里依然没有答案。只听说那陆巡抚最近又闭门不见外人,不知是不是与此有关。至于他们最近的动静,也没什么异样,几乎都不见他们从县衙里走出来。”
“哼……对了,你说那陆缜会不会就在我曲阜县的县衙之中?”孔承庆突然生出了这么个念头来问道。
孔洵一呆,继而摇头:“这应该不可能吧。他可是一省巡抚,而且还知道我们对他的态度,怎么可能如此大胆地以身涉险呢?”
“唔,倒也有些道理。不过此人确实难对付,我们不能不小心应付哪。”孔承庆忍不住想起了高尽忠他们。本来,这些人都是为自己所用的,结果这个陆缜到了山东没多久,他们就纷纷倒戈,只这一点,就可看出陆缜是个难缠的对手。
“小的明白了,我会让下面众人多加留心的。”孔洵随后又问道:“大公子,对于县衙张贴出来的告示,又该怎么应对?”
“不必理他。再把话转告那些粮长们,就说是我说的,没有送粮来的, 继续把粮食扣住了,难道官府还能上门抢夺不成!就算他们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么多的人手。”孔承庆当即给出了对策。他相信,这招以不变应万变,就足以破解官府的手段了。
就在孔洵答应下来,正欲离开时,孔澈又带着紧张和几许愤怒赶了过来:“大公子,县衙那里出事了。”
“不就是粮食之事吗?孔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