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坟上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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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坟上的风筝-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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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头。


他倒退着靠到墙上,瞪着那只残手,糊涂了:刚才明明是扔掉了呀!又一想,又记错了呗,说不定回头又捡到口袋里,线索呀。


指头开始疼了。微弱的火光下,那残手似乎在抖抖地使着劲。他伸过打火机,随着一股皮肉的焦糊味,那只手渐渐松开,掉落地上。他想蹲下身看看那东西,腿却抖抖地弯不下去。他猛的把打火机移到自己手背下烧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喊:醒过来吧!


叮呤呤!突然一阵电话铃声,从隧道深处传来。是电话铃声!这里面还有电话通着!他哽着嗓子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朝声音处冲了过去。别停!再响两声!


啪!不知什么横在地上,他被一下拌倒了。打火机也掉在地上,摸不到了。他骂了一声,用胳膊撑起身子,手撑的地方软绵绵的,是一个身体。他摸到两只仍抱拳似的举着的手,是小胡,可怜的兄弟。他挣扎着爬起身来,电话仍在响着,他把双臂伸在前面,盲人似的在一片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跑着。近了,是这儿!铃声又不耐烦地响了半下,沉寂了。


没关系,我摸都要把你摸到,我一定能摸到。他一边想,一边气喘吁吁地摸着,头上伤口可能被刚才用劲给挣开了,一抽一抽地疼。没关系。他念叨着,别疼!别影响我,我要打电话!我要交话费!


他的手摸到了冰凉的金属。这是什么机器?管它呢,我要打电话,应该就在这儿。


叮呤呤!铃声又响起来了!他一把摸到了电话,抖抖索索地把话筒举到脸旁。



第四十八章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建伟!建伟!”


他激动地应着:“是,是我!”


未容他再说,那男子继续说着:“马上到精镗车间来!可能有案子了!”


他喊着:“我现在就在精镗车间!我被关在”


那男子继续自顾自地说着:“马上到精镗车间来!可能有案子了!马上到精镗车间来!可能有案子了!”他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仿佛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回音般地重复着。


建伟双腿一软,跪倒在了电话旁。他听出来了,这是处里调度员的声音,他也听出来了,这是他早上在家里接的那个电话。他不相信地举着话筒,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他举起话筒,狂吼着在旁边的机器上砸着!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消失了。


他也累了。绝望地垂下胳膊。四周重又归于死寂。


哎吆!黑暗里传来低低的呻吟声。这声音颤抖着,就响在他的耳边!他猛然一惊,挣扎着想站起来,手里拿的那个话筒突然动了。


那不是话筒,那是一只干瘦的手!


那手晃了晃,突然闪电般抬起,一把掐在他脖子上。


喉咙里喀的响了一声。建伟浑身一颤,双手迅速错在那只手腕上下,用力折那只手。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这反应曾在他办案时几次救过他。


那手松开了。手腕仍被建伟擒着,他顺着那手腕摸上去,摸到了镗床,摸到了滑腻腻的钻头,摸到了镗床上的老郑,静静躺着,那是老郑的手,又变得僵硬冰凉。


建伟颓然丢开那手腕,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他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他要到门边去敲门,去敲门!他走着,可已不辨方向。


哈哈哈!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狂笑声!他站住了,四面看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他机械地想着,那笑声从哪传来的?从哪个方向?却想不出个结果,因为他已分不清方向了!想到这儿,他不由的张大嘴,又哈哈地狂笑起来!


却只笑了一声。一只手猛的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用左手去抓那只手,却怎么也扳不动。他张大嘴,两眼暴凸,渐渐吐出了舌头。


那只手却突然松了,垂了下来。那是他自己的右手。


他无力地跪倒在地,把双手举到眼前,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


黑暗中忽然映出一片青白色的光芒。这不是灯光,他想,灯光没有这样颜色的。


他眨眨眼睛,无论睁眼闭眼,眼前都是这片淡淡的光芒。


我说不是灯光吧。他想着,歪着头着迷地看着这光芒。这是什么?象是透视机照亮身体内部的X光,照亮活人身上的白骨。


象是月光,这每夜淹没大陆的洪水,这每夜窒息心灵的虚空,这每夜复印人世的忧伤。


没关系。任它往事如海,我们都是没有记忆的鱼。五官集中向前,头发飘扬脑后。头发,只是画家用来表现阴影的黑色线条。


我们都是求饵的鱼,等着在空空海底,被诱惑钓中,等着在空空人生,被痛苦击中。


不,这不是那月光,不是那每夜在街上,在屋顶静静死去的月光。那月光很脏,沾满人世的灰尘油渍和血痕。


这是梦中的月光,很旧很纯净。建伟仰起脸,呆呆地望着。他认出了这月光,这是他追丽红时,在她家窗外照耀过他的月光。


这是年轻的月光,带着莫名的香,带着莫名的伤心。


这月光里布满了细小的黑色线条,他看了又看,认出那是自己写在月亮上的字迹,那时候,月亮是他的日记本。


三月五日,星期一,今天她十点才回来,脚步轻快,说明心情不错。


四月二日,星期三,今天她回家开门时,一眼都没朝我这边看。这说明两点:一,好现象,她已经习惯了我站在这儿,这是接受的第一步;二,坏现象,她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但也许只是她累了。


五月二十日,星期六,今天她和逸辰肯定是在说我,两人一见我过来,都一副忍着笑的表情,三个人到现在这样尴尬的境地,也许只是因为我,非要从友情中强求爱情,是我过分吗?可爱情本就是件自私的事情呀!我没有过分,坚持。


七月六日,星期四,今天她看着我时,为什么我突然地脸红了,该死。也许光线暗她不会看清,但也许她看清了!


他迷迷糊糊地回忆着,伸着双臂,象是要把那光芒抱在怀里。


那光芒中突然显出一个身影,侧身站着,是丽红。


他张大嘴,却喊不出一个字来。丽红冷冷地斜看着他,这是他无比熟悉的眼神,他已经习惯了。也许女人三十岁以后都会变成这一个样子,也许活着本来就是件让人厌倦的事,他想,丽红,别怪我。这些年我尽力了。我累了。


丽红的影子晃了一下,开始移远了。他用手在空中慌乱地抓着,喊着:别走!等一等!他挣扎着起身匆忙追赶着,喊着:丽红!你听我说!


丽红的身影消失了。他一头撞在了墙上,四周重又陷入黑暗。


他抠抓着墙壁,不是平整的水泥墙面,而是凹凸不平的土壁。他把脸贴在黄土上,感受着那种冰冷,突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这个女人!这个谜一样的女人,这个总是以沉默对他的女人!仿佛他的爱是她的负担,是她无尽的负担,这些年他得到了什么?只是她的怜悯,只是她的忍耐!


啊!他嘶哑地嚎叫了一声,脑中突然闪过那个杀妻者平静的眼神,那平静,是绝望之后的平静。


眼前又亮了。那片青白色的光芒又照亮面前,他又回到那个裂口前,在狭小的裂隙深处,摆着一张桌子。


那是他的办公桌。这张陪伴了他许多年的旧桌子,他实习时摆在门边,当科长时移到窗边,到窗边后他在桌上也摆了盆栽,习惯了手按桌沿茫然看着窗外。他挤进裂口,四下看看,小心地挤到桌前拉开抽屉,把那些通报、表格、地图、车票等等都扔到了地上,这都是公家的东西,属于他的只有一条烟,他找到了:纸盒里空空的,早抽完了。


他失望地合上抽屉,裂口里十分狭小,他吃力地挪着身体调整姿势,脸在裂隙上端被夹的变了形,才斜着在桌前坐下了。他手扶桌沿长出一口气:好了。终于能休息了。


他笑了笑想:这么多年,我也只有这张桌子了。


眼角有什么东西湿湿的,他想抬手去擦,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光芒消失了。他在黑暗中静静大睁着眼睛,心跳渐渐地微弱了。



第四十九章
我躺在地板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丽红坐在我旁边的地上,紧紧抓着我的手。


刚才在我松手的一瞬间,一个人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是丽红。她刚被警车送回来。她说我是点点的亲戚。她知道我的心情和处境,谢绝了派来的人陪她,急急地上楼来,却见门大开着。她心里一惊,不知屋里正藏着什么,就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进屋。





正四处找不到我,忽然听见阳台上有声音,悄悄走近,才看见我悬在阳台外面。她扑上前抓住我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上来,一急之下她喊道:〃点点找到了!〃





话音刚落,我就手脚并用自己爬了上来。冲进屋里喊点点,却只有丽红对着我怒目而视。我倒在地上,再也没力气起来了。





房间里只有吸顶灯发出的嗡嗡电流声。这声音一般只响在三个地方:深夜的病房里,连不上网的电脑前,或者还未被发现的案发现场。





耳朵,是一项古老的发明,专利权属于上帝,他曾问亚当和夏娃:知道为什么给一个人要配置两个耳朵吗?


二人却急于搞一种连体游戏,没有注意听讲。上帝叹口气说:一样都是窟窿,为何厚彼薄此呢?


就错过了耳朵功能的讲解。以至到今天,除了听一些日常噪音外,耳朵的主要功用是:根据两耳是否在一条水平线上,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歪脖。





声音是一种神秘的生命体,音乐只是它彩虹般的背影。人就象是集合了各种接收元件的组合体,等着智者来把他接入自然的互联网。





我的耳朵就很古怪。我看着一只蛾子在灯上飞扑着,几乎听见了它骨折的声音,却听不清身旁丽红的说话声。〃





她在说什么呢?我不解地看着她上下拍打的嘴唇。这一夜之间,她似乎憔悴了许多。


仿佛一道门猛然打开,她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你一了百了,解脱了,可点点怎么办?把她一个孤苦伶仃地扔在世上?〃





点点!我的心一下揪紧了,抱着头嘶哑地喊着:〃点点回不来了!她不会回来了!〃


丽红抓住我的手按在地上,一字一句说:〃你听好了!点点一定能找回来!记住了没?〃她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把信心传递过来。我想:到底是丽红,方寸不乱。打小就是我和建伟跟在她后面混。





又想:也许因为事没发生在她头上。换了我也一样冷静。


可还是感觉好受多了。丽红见我平静些了,就说:〃我回家收拾一下就过来陪你。你就这样乖乖躺着等电话,一有消息就会打过来的。〃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我的神情,起身走了,哐一声关上了门,当当当下楼了。








屋里又静了下来。我静静躺着,盯着吸顶灯白色的圆灯罩,那多象小慧柔和的脸庞。我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


小慧曾无限憧憬地问我:〃老大!你什么时候也备上一点钱,带我们娘俩到世界各地逛一逛呀?〃


我说:〃中央台有个节目:人与自然。拿起遥控你就到了。〃


结果我带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西安。头一回是去拍结婚照,拍的时候我俩还吵了一架。摄影师喊:注意了!笑一笑!她就把脸靠在我肩上,红着眼圈笑。最后一回是去给她看病,等结果时她说:〃如果查出是绝症,我就悄悄搭车走了。你回去就给点点说我出长差了。〃我说:〃你放心走吧。点点会和她后妈处好的。〃对我的玩笑她只笑了一下,扭过脸去。下午的阳光照在医院走廊里,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


小慧,来生还能再见吗?结婚十年了,话越来越少,吵越来越多,谁也没想过问问对方:如果有来生,还见面吗?





小慧曾天真地对我说:咱们俩的初次相遇,应该是在俄罗斯辽阔的星空下,是在夏威夷喧闹的篝火旁,是在威尼斯雨后无人的广场上,是在太空站开始倒计时的逃生舱。





而不是在这荒塬上,一个茫然地望着漫天的沙尘暴,一个局促地掐着崖畔上,羊都不吃的荒草。


她也曾认真地想象过:她是纽约警察局的警探,在帝国大厦楼顶追捕专抢小孩书包的劫犯:我。


或者:她是伊豆的歌女,在富士山脚下正训斥背着油布伞的我:不准乱采樱花!而我则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我,我没采!是因为空气里的花香过于浓郁,这些花瓣悬浮空中落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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