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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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评传-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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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本来是算不得是鲁迅的亲近朋友,所以也不必谬托知己;不过,在
他生前,也曾有过几次深谈(这儿笔者附记一笔,鲁迅写给我的信有四十四封,第一批送到许广平那边去的二十四封,即《鲁迅书简》中所收的。还有二十封,因为内容比较重要,想抄了原信再送去。哪知八,一三淞沪战事发生, 我匆匆上战场,不及料理这些瑣事。其后太平洋战争发生,我的师友信札,寄存亲戚家全部毁去;中有周作人来信五十六封,连着这二十封信全部丧失了。因此,《鲁迅书简》中,许氏根据我的纪念文中所引,辑有逸文〉。我曾对他说:〃你颇像爱罗先珂,你是寂寞的,而你又是怕寂寞的。我觉得你最大的苦痛,乃是4往来无白丁,,所与谈的都是读书人;因此,你谈话先有戒心。你又敏感得很,有时言者未必有意,你听了却搁在心头。〃他颇赞同我的说法。那时我只有三十来岁,但心境和他一样地衰老,这都是人世过早之故。
《鲁迅书简》,一开头便是鲁迅写给李秉中的信。我和李氏并不相识,不过,照那些信中的语气看来,鲁迅也和他说了心腹中的话。他曾在一封信中, 对李氏说:〃我恐怕是以不好见客出名的。但也不尽然,我所怕见的是谈不来
的生客,熟识的不在内,因为我可以不必装出陪客的态度。我这里的客并不多,我喜欢寂寞,又憎恶寂寞,所以有青年肯来访问我,很使我喜欢。但我说
一句真的话罢,这大约未曾觉得的,就是这人如果以我为是,我便发生一种悲
哀,怕他要陷入我一类的命运;倘若一见之后,觉得我非其族类,不复再来, 我便知道他较我有希望,十分放心了。其实我何尝坦白?我已经能够细嚼黄连而不皱眉了。我很憎恶我自己,因为有若干人,或则愿我有钱,有名,有势,
或则愿我陨灭,死亡,而我偏偏无钱,无名,无势,又不灭不亡,对于各方面,都无以报答盛意,年纪巳经如此,恐将来遂以如此终。我也常常想到自杀,也常想杀人,然而都不实行,我大约不是一个勇士。现在仍然只好对于愿我得意的便拉几个钱来给他看,对于愿我灭亡的避开些,以免他再费机谋。我不大愿意使人失望,所以对于爱人和仇人,都愿意有以骗之,亦即所以慰之,然而仍然各处都弄不好。我自己总觉得我的灵魂里有毒气和鬼气,我极憎恶他, 想除去他,而不能。我虽然竭力遮蔽着,总还恐怕传染给别人,我之所以对于和我往来较多的人有时不免觉到悲哀者以此。〃①这些话,至少可以使我们了
解鲁迅的心境的一面。
他在一封回我的信中说:〃知识分子以外,现在是不能有作家的,高尔基
其虽称非知识阶级出身,其实他看的书很不少,中国文学如此之难,工农何从
看起,所以新的文学,只能希望于好的青年。十余年来,我所遇见的文学青年
真也不少了,而稀奇古怪的居多。最大的通病,是以为因为自己是青年,所以
最可贵,是不错的,待到被人驳得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就说是因为青年,当然
不免有错误,该当原谅的了。而变化也真来的快,三四年中,三反四复的,你
看有多少。古之师道,实在也太尊,我对此颇有反感。我以为师如荒谬,不妨
叛之,但师如非罪遭冤,却不可乘机下石,以图快敌人之意而自救。太炎先生曾教我《小学》,后来因为我主张白话,不敢再去见他了。后来他主张投壶,心
窃非之,但当政府要没收他的几间破屋,我实不能向当局作媚笑。以后如相见,仍当执礼甚恭(而太炎先生对于弟子,向来也绝无傲态,和^若朋友然)。
自以为师弟之道,如此巳可矣。今之青年,似乎比我们青年时代的青年精明,
①《鲁迅全集》第11卷,第430—431页。
而有些也更重目前之益,为了一点小利,而反噬构陷,真有大出乎意料之外
者,历年来所身受之事,真是一言难尽,但我是总如野兽一样,受了伤,就回头钻人草莽,舐掉血迹,至多也不过呻吟几声的。只是现在却因为年纪渐大,精
力就衰,世故也愈深;所以渐在回避了。〃①从这儿,我们可以体会鲁迅的处世对人的态度。
二十九闲 话
笔者标出〃闲话〃二字,并非〃闲话鲁迅〃,也非〃鲁迅闲话〃,原是用比较不拘束的格调,写鲁迅二三事一类的东西。我自己反省,我并不是一个适当的写鲁迅传记的人,除了史人的态度,论事比较客观一点。我相信一个最适当的写传的人,倒是林辰(孙伏园也说,他私心希望这位未来的传记作家是林辰:)。
林辰曾经整理一份材料为:鲁迅与《狂鵰》社的冲突,说到高长虹、向培良、尚钺这一群青年,而长虹之仇视鲁迅,却是为了许广平;而鲁迅的《奔月》,即是讽刺高长虹,这也是一件文^事。《目》社,可以^从北京的《莽原》社分裂出来, 在上海成立的文艺团体,那时是一九二六年。社中那几个主要人中,有螅ず纭⑾蚺嗔肌⑸蓄瘛⑴笃洹⒏吒璧热耍灯鹄炊际欠炊月逞傅摹6粼诒本┑摹睹г飞缟缬眩缥に卦啊⑽ご晕摺⒗铞啊⑻ň才际怯祷ぢ逞傅摹K窃凇毒┍ā犯笨⒈砉耢硕裕凳牵骸ㄎ颐堑闹匾ぷ鳎诮ㄉ杩蒲б帐酰谟每蒲浪枷搿R蛭壳安坏盟鹊脑倒剩颐谴我墓ぷ髟谟眯碌乃枷肱谰傻乃枷耄诮樯芘分藿辖降目蒲б帐醯街泄础!ㄒ庖迨呛苣:模涫邓亲砸晕鹈崃说男∧瘢淳聿黄鹗裁碸^的,他们的影子淡榭艮,并不曾留下什么痕迹来。
高长虹(他是山西人〉,他曾追叙他和鲁迅最初相见的印象,说:〃我初次同他〈鲁迅)谈话的印象,不但不是人们传说中的鲁迅,也不很像《呐喊》的作者鲁迅,却是一个严肃诚恳的中年战士,鲁迅那时仿佛一个老人,年纪其实也只四十三四岁。他的中心事业是文艺事业、思想事业,不过因为当时的环境
, 不好,常持一种消极的态度。写文章的时候,态度倔强,同朋友谈起话来,却^ 很和蔼谦逊。〃他的说法,也很真实真切的。在鲁迅那一面,对长虹的印象是传     这样:长虹〃乃是我今年新认识的,意见也有一部分和我相合,而似是安那其
主义者。他很能做文章,但大约因为受了尼采的作品的影响之故罢,常有太晦湮难解处〃①,也可说是很不错的。鲁迅对他期望很大,为了《莽原》,有一
迅全集》第7卷,第80页
年多时间,长虹他们时常到鲁迅家中去。有一回,为了校正长虹的稿子,鲁迅
真是吐了一口血,也可说是费尽心力了。长虹第一本杂感和诗的合集《心的
探险》,便是鲁迅替他编订,设计封面,编入《乌合丛书》中去的。
后来,鲁迅到厦门去了,长虹和鲁迅翻脸了,原因是《莽原》压下了向培良的剧本。于是长虹便在《狂飑》上大骂鲁迅了,说是〃青年的绊脚石哪,世故老
人哪;戴着纸糊帽子的思想权威者,入于身心交病之状也矣〃哪,使鲁迅伤心了。到了后来,鲁迅才知道螅ず缰月钏蚺嗔嫉母寮徊还且桓霰砻娴脑桑媸档脑颍词恰ㄎ艘桓雠浴āB逞冈诟八蔚囊环庑胖校∷担荒橇餮裕侵钡饺ツ晔辉拢游に卦暗男爬锊胖赖摹K担伞冻林印飞缋锾矗ず绲钠疵セ魑遥俏艘桓雠裕犊耢飞嫌幸皇资羰亲员龋沂且梗率撬艺獠琶靼壮ず缭词呛'单相思病、以及川流不
息地到我这里来的原因,他并不是为《莽原》,却在等月亮。〃①鲁迅知道了这实际的原因以后,就做了 一篇小说,和他开了一点小玩笑,寄到《未名》社去。
这篇小说,便是故事新编中的《奔月》。
在《奔月》第二节中,老婆子问羿是谁,他回答〃我就是夷羿〃,并且说:〃有
些人是一听就知道的。尧爷的时候,我曾经射死过几匹野猪,几条蛇……〃但
老婆子却笑起来了 :〃哈哈骗子,那是逢蒙老爷和别人合伙射死的。也许有你
在内罢;你倒说是你自己了,好不识羞!〃夷羿道:〃阿阿,老太太,逢蒙那人,
不过近几年时常到我那里来走走,我没有和他合伙,全不相干的。〃最后,羿在
回家的路上,被逢蒙一箭射中了他的嘴,一个筋斗,他带箭掉下马去了,逢蒙二
便慢慢蹵走过来,微笑着去看他的死脸,但羿忽然张开眼睛,直坐起来,他吐;
出了箭,笑着说:〃你真是白来了一百多回,难道连我的啮镞法都没有知道呢,九
这怎么行。你闹这些小玩意儿是不行的,偷去的拳头打不死本人,要自己练练才好。〃这段小说,和这段故事一对照,当然十分明白了。不过,在《两地书》 《未出版以前,除鲁迅和景宋之外,也只有长虹和其他少数《莽原》的朋友领悟
这小说的含义的②
依林辰的说法,鲁迅那篇《奔月》的动机,只有他们那个三角小圈子中人
①《鲁迅全集》第7卷,第321页。

迅评传
体会得的。我却以为《莽原》那一群人,大概都明白的。鲁迅有一封写给李霁
野的信中说:〃《狂飚》停刊了 ,他们说被我阴谋害死的,可笑……尚钺有信来, 对于我的《奔月》,大不舒服,其实我那篇不过有时开一点小玩笑,而他们这么头痛,真是禁不起一点风波。〃①鲁迅的本意,以及《狂飚》社那些年轻人的反应,可以看得很明白了。当时,高长虹也曾自己辩白了一回,说:〃一天的晚
上,我到了鲁迅那里,他正在编辑《莽原》,从抽屉里拿出一篇稿子来给我看, 问写得怎样,可不可修改发表。《莽原》的编辑责任,完全由鲁迅担任的,不过他时常把外面投来的稿子先给我看。我看了那篇稿子;觉得写得很好,赞成发表出去。他说作者是女师大的学生,我们都说女子能有这样大胆思想,是很不容易的了。以后还继续写稿子来,这人就是景宋。我那时候有一本诗集,是同《狂飚》周刊一时出版的。一天,接到一封信,附了邮票,是买这本诗集的,这人正是景宋。因此,我们就通起信来,前后通了有八九次信,可是并没有见面,那时,我仿佛觉得鲁迅同景宋的感情是很好的。后来我在鲁迅那里同景宋见过一次面,可是并没有谈话,此后连通信也间断了。以后人们所传说的什么什么,事实的经过却只是这样的简单。可是这种朴素的通信,也许就造成鲁迅同我伤感情的第二原因了。
从手法说,螅ず绮唤霾皇指呙鳎揖逞敢唤掖裢庀缘檬直傲拥摹K诹硪恍锤铞暗男胖兴担骸ā犊耢返娜嗣牵坪醵急淞嗽钍摈值牡沉恕I蓄峄导翟诤幽希嗔荚诤希吒璩ず缢坪踉谏虾!U庖话嗳耍嗔纪猓际羌档钠印!á诙逞改瞧健端枷虢缦惹呗逞钙羰隆罚担
新女性八月号登有〃狂飚社广告〃说:狂飚运动的开始,远在二年之
前……去年春天,本社同仁与思想界先驱者鲁迅及少数最进步的青年文学家合办《莽原》^兹为大规模地进行我们的工作起见,于北京出版之《乌合》、《未名》、《莽原》、《弦上》四种出版物……所用稿件,皆系以个人名义送来;对于狂埯运动,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如何运动,运动什么。
《鲁迅全集》第11卷,第538页。
同上书,第590页。
今忽混称〃合办〃,实出意外;不敢掠美,特此声明。又,前因有人不明真
相,或则假借虚名,加我紙冠,已非一次,业经先有陈源在《现代评论》,近有长虹在《狂庵》上,迭加嘲骂,而狂飚社一面又賜以第三次〃纸糊的假
冠〃,真是头少帽多,欺人害己,虽〃世故的老人〃,亦身心之交病矣。只得又来特此声明:我也不是〃思想界先驱者〃^此等名号,乃是他人暗中
所知,别有作用,本人事前并不知情,事后亦未尝高兴。倘见者因此受愚,概与本人无涉①。
长虹他们,一面要利用鲁迅这一招牌,一面又在明显地打击他,这也是鲁迅接近青年后,所最痛心的打击。鲁迅曾在写给景宋的一封信中说:〃有靑年攻击我或讥笑我,我是向来不去还手的,他们还脆弱,还是我比较的禁得起践踏。然而他竟得步进步,骂个不完,好像我即使避到棺材里去,也还要戮尸的样子。……所以我已决定不再彷徨,拳来拳对,刀来刀挡,所以心里也很舒服了。,,②
不过,在恋爱场合,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竞争,看起来,中年人尽管有若干显著的弱点,然而胜利常属于中年人,这也是鲁迅所以轻取〃嫦娥〃的快意之举。鲁迅和许景宋的情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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