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纪实三部曲之一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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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纪实三部曲之一江城-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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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月30,所有的课程因为香港回归而取消了。倒计时的标志被移到了校园路边的一个显眼位置上,红色的横幅从宿舍楼上挂出来。彩灯与灯笼妆点了教学楼的走廊。
我的课程已经结束了。亚当早些时候已经离开;我可在两天后走,在我给期末考试阅卷之后。
在下午四点,同学们涌入了教室看电视。有一些特殊的电视节目,一直播放到明天凌晨的两点,而给学生们的时间表则是连续看十个小时的节目。他们挺兴奋,教学楼里充满笑声。
在九点钟,烟火在城市上空绽放,学生们叫着冲去走廊上观看。乌江上一条条红黄的色带,烟花的爆炸声响彻河谷。涪陵城的一切都被照亮了——商店,公寓的窗户,长长的江滨路——看似江边的这座城市在山上燃烧。
有一群群的小孩在校园中晃,他们在节日里总是这样,有几个小男孩跑到了我的办公室。我正在给卷子打分,王学松带着他们进来了,他八岁,住在我对面的公寓楼里。我另有一次关于他的记忆,在我问他谁是中国的敌人时。
“英国,”他很快回答。
“为什么?”
“因为鸦片战争。他们从中国手里偷走了香港。”
我问他在英国之外中国可还有别的敌人,他再次立刻回答了。
“日本。因为南京大屠杀。”
“还有别的么?”
“葡萄牙。”
我问他为什么,这次他想了一会儿。
“因为他们拿走了广州。”
我没纠正他的错误,我猜他指的是澳门。我问了他又一个问题。
“谁是中国的朋友?”
他皱皱眉头,把头转向另一边。“我不知道。”他最后说。
在香港回归的夜里,王学松和其他男孩在我办公室的家具上跳来跳去,兴奋地说个没完。我给了他们一些外国邮票,谈起了香港。我告诉他们我在英国住了两年,看起来他们很是吃惊——不过我还是经受住了。
到了十一点半,我的几个一年级学生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聊天。他们是我最喜欢的——在起初,他们害羞地叫我头疼,但他们的热情很高,给他们上课总是享受。跟他们相处,没有和三年级学生的那种距离感,可能因为一年级的程度较低,我对他们的期望也是。在他们学习莎士比亚时,学得很好,难以理解为什么他们就是难以接受老师是一个外国人的事实。
我给一年级学生取了名字,这使得他们更有趣了。有些名字我是用了家里人与朋友的名字;在布置小组作业时,我经常把我的亲戚们聚拢起来,这样,我的妹妹安吉拉就会跟我的祖母多利亚一起作业,而我另一个妹妹艾米则与库诺,海蒂一起,那两个是她的孩子。其余的名字,仅仅因为我喜欢:普克,安飞尼,米兰达,拉特呀,阿莱,迈克,奥菲利亚,mca。在这个意义上,他们构成了一个相当多元的群体——和涪陵的那种标准班级很不同,在那里,总是相似的背景,相似的想法。看起来,名叫拉特呀和奥菲利娅的学生,无可避免将会有完全不同的观点,对于几乎所有事物;至少那是我的幻想,因为多元,乃是我所怀念的美国的一部分。尤其是,住在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来自同一种族的地方,感觉相当陌生。整整一年里,我没有见过一个黑人。但在我的一年级班里,我有拉特呀和安飞尼,聊胜于无。我主要是喜欢上课前的点名,叫出的名字既有熟悉的,也有富于异国情调的。
今晚,他们都很疲惫了——他们就像小孩子,被允许通宵不睡,而结果,在兴奋中,他们到了晚饭时间已经透支了精力。阿莱的眼睛因疲倦而沉重,她告诉我她想回宿舍,但门已锁上了。没人可以回去睡觉,直到香港回归了。
午夜前十分钟,我走入了一个有电视的房间。所有的灯全熄了,几乎有一百个学生一起看一台小小的电视屏幕。我四处寻找丽贝卡,见到他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屏幕的蓝光在他的眼镜上反光。
好几天来,香港一直下着阵雨。仪式继续着,就像屏幕角落里倒计时的钟那么稳稳进行,而当江主席亮相时,学生们欢呼了。他们第一眼看见中国旗时,鼓起掌来。他们向查尔斯王子大笑,对着那些穿着苏格兰短裙的旗手大笑。当午夜那一刻如闪电到来时,学生们狂叫,而红旗升起,中国国歌开始奏响,教学楼里充斥着欢庆的轰鸣声。
在午夜后有演讲,江保证在特别行政区,经济与人权不会有所改变。在香港,仍然下着大雨。我听了几分钟,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我穿过了木槌球场,有几个学生以他们的方式在庆祝。他们在阴影中,借助着夜的帮助。

'1' 译注:关于外国人恐惧症,xenophobia,在多移民的国家里显然比较容易受到关注。在西班牙时碰到的一个美国人问我中国的种族问题,我当时回答说许多中国人没机会见到多少外国人。现在想来,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将来的问题。当然,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不会成为一个重要的移民输入国。在西班牙的经历中,我也感觉一些对外国人的冷淡,当然西班牙绝不算很特别。
'2' 译注:我不太赞同何伟在此处引用鲁迅的话。这种评论虽说不无道理,但是带上了道德评判的色彩。鲁迅虽然是一个重要作家,却不能算视野开阔,有长远眼光的那一类。而他过多的道德批判取向,限制了他的视野。那些夸他或者俄罗斯的某某为“民族良心”的说法,也堕入了此中。何伟的家庭有一些教会背景,他身上也不乏传教士的传统精神,让他也显得偏重道德思考。过多围绕着崇高道德打转是不行的,历史已有许多明证。我所推崇的人道精神,当然有道德的成分,却也要充分考虑到人性的多面,要尊重发展法治的力量。
就历史问题而言,几乎没有哪个国家是一味光荣无瑕的。何伟应当加以更多的同情与体谅。西方宗教狂热下的血腥暴力,也是中国所未曾有过的。只是西方人从历史中学到教训,大有改善,这个中国人倒是可以借鉴学习。如果从这一点出发,我可以理解何伟的态度。我们谁也不希望文革重演。
'3' 译注:何伟对丽贝卡的评论有点让人奇怪,为什么他就认为这男孩注定是一个失败者呢,注定不能成为一个人物呢?大约还有些是他没说出的。在中国,学业不佳的男孩并非没有其他的出路,跑去沿海打工,做生意,这是很多人的选择。当然,对于丽贝卡来说,也许他连这个才能也不具备,而何伟当然也不重视那种生意上的成功。
而关于中国的改变,何伟如此关注这一话题,倒是叫人颇为感动。这是基于人道,而非政治利益的关心。许多中国人大概都不了解这一点,西方人中的确有许多是不那么政治利益化的。不过何伟只关注到几个点儿,对于经济,以及经济相关话题,他没什么涉及,那也是他的教育背景所限了。有一个美国传教士在1910年代所写的书,译本名为“北洋之始”,对中国丰富全面的记录,叫人叹为观止。但何伟对个人故事的深入描绘,则更为难得,罕见。
             



第二部



            



7 夏天


延安看似一场大雨就可将其冲走。黄色的尘土盖住了这个小城,破碎的山丘上如麻点般布满了椭圆形的洞口。在延安的郊区,人们依旧住在山洞里。那些洞穴中有电视,冰箱,卡拉ok机。延安的北部有一些村庄,那里的学校建筑与政府办公室挖入了干燥山坡上。在这片夏季炽热而冬季严寒的土地上,洞穴生活乃是一种明智的方式。
中国北部的这处乡下,荒凉而难以接近,然而却有种怪异的美。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在一年的四川生活后;这里和四川的那种翠绿稻田,烟笼雾罩的河流,区别再大也没有了。延安的空气干燥,在多尘的山丘上,总是朗朗的蓝天。
这个夏天我是自由的。和平队将赞助我去西安学一个月的汉语,但那要两个星期后才开始,如今,我游游荡荡,到了陕西的北部。某些意义上说,这里曾是当代中国的心脏,至少在政治意义上,因为在1935年,长征正是在这里结束。自从我抵达涪陵后,我听说了关于长征,以及延安岁月的故事,我知道陕北对于中国共产党抵抗国民党,以及日本人,都曾经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且,从读历史中,我了解到,这片土地并不那么脆弱;这些山岭可见过远比大雨可怕的东西,但它们依然矗立在这里。
靠近延安革命博物馆的一块牌子上,写着“庆祝香港回归;祝愿祖国富强。”我花了十块钱,看了博物馆的收藏。毛泽东坐过的马被填了料,如标本般在展示中,同时还有毛用过的大刀,马鞍。那儿有一首毛泽东写的战争诗歌,以他风格鲜明的书法。那儿还有重要战争的地图,以及曾住在延安的革命人士的照片。这里没有多少游客。装了玻璃眼的马叫做小青,站在那儿,似乎状态有点不佳。
看着马的名字,我想到了江青,在延安嫁给毛的那个女人,而且我意识到我从没见过她的任何照片。我走向了入口处,一个女人在打毛线。
“毛主席是在这儿娶了江青的吗?”我问道。
“是的。”工作人员说。
“你这儿有她的照片吗?”
“没有四人帮的照片,”她简短回答,然而继续回去织毛衣。
在枣园公园的情形也是如此,那儿有着毛与其他红军领袖住过的洞穴。刘少奇的洞中有他与夫人王光美的照片;朱德也有与夫人的合影;但在毛的洞里,所有江青的痕迹都不见了。她是一个历史上的复杂人物,而所有关于她的历史都被清除了,留下的洞穴,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一张床,一个澡盘,一个书架,石头地板。在入口前方,游客们可以穿上灰色的战争制服,拍下照片。少女们格格娇笑着,爬上马,挥舞手枪。
我碰到了一个来自西安的,四十多岁的铁路技师,他说来这里是为了给他的女儿上一堂革命教育的课。她才八岁,留着麻花辫,穿双纪念香港回归的塑料拖鞋。“年轻的人不知道革命,”她父亲说。“我们这一代人知道,所以我带她来学习中国的历史。”
他问我美国人对革命怎么想,我回答说大多数人不了解它,这是最安全的回答。当外国人说道他们不了解中国,人们总是挺高兴。技师和我聊了一会儿,然后,作为结束交流的礼貌方式,他严肃道,“我们两个国家走了不同的道路。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是的,”我说。“我们应该忘记过去的问题。”在涪陵与延安这样的小地方,我的很多随机的谈话都以如是告终;人们觉得有需要来总结中美的关系,好像这么一次随意的谈话有着重大意义。通常,这是他们第一次和一个美国人说话,这就使得我们的互动的时刻变得不寻常。我喜欢在中国的偏远地区如是打发时间——每次随意的交流都是一次重大的外交事件。
我的聊兴不错,于是我坐在了公园的一条长凳上。没几分钟,一个老人瞥见了我,赶紧过来。他告诉我他曾是延安红军的一个老兵,当听说我是美国人时,他微笑了。
“感谢你们在抗日战争中的帮助,”他说。这不是我第一次为我国在二战中扮演的角色而受到感谢了。重庆的的士车司机特别喜欢表达他们的谢意,而我给了老人同样的回答。
“没关系,”我说。
这时已围上了一群小小的群众,因看见外国人而感到好奇。我开始跟一个来自西安交通大学的学生聊上了,她解释说因为对中共早期的历史好奇而来此。我问她,倘若革命者失败了,将会发生什么。
“今天这里就不会有共产党,”她说。
“没有共产党会怎样呢?”
“中国会不一样。”
“怎么样?”
“这里会变得像台湾,”她说。“像美国。”
“那些地方是怎样?”
“经济更发达,但——”此时她从中文转向了笨拙的英语,因为她记起了曾学到过的一个句子——“但富人更富而穷人更穷。”
“那么新的经济政策呢——你赞同改革开放么?”
“当然了,我们所有人都赞同。”
“那么贫富差距会怎样?会不会变得更大?”
“有些人会致富,”她说,“像科学家与商人。但这是发展经济所必须的,而尽管其他人的情况会改善地慢点,但是会好起来的。”
我们又聊了几分钟。她问我多数美国人是不是不了解中国,我说是的。我没有说出的是,在这样的一个国家,你在马克思革命者的神龛洞穴前听到资本主义的经济理论,想要理解它是何等的挑战。在我走出博物馆的路上,我经过了摆卖纪念品的商铺,卖的有毛泽东像的垂饰,共产党的历史书,假玉,挂着的衣服,项链,雕塑,手镯,邮票,鼓,大米。一套香港回归的纪念币要卖320块。我经过时,小贩们对着我大叫。
那个晚上,在午夜后,警察破门而入。这是一家在火车站旁的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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