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酬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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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酬梦-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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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绪纷飞之际,一辆迅速驶过的马车忽然发出长长的停吁声,然后掉转头驾了回来,停在身边。马车夫弯下腰恭敬地问道:“可是杜大公子?”
  我抬头望去,只见车帘后面的身影很熟悉,眉眼清秀的小侯爷探出身子来,神情莫测地看着我,“郡守大人的公子,别来无恙?”
  “自然无恙。小侯爷这是要做什么?”我舒了一口气,懒洋洋地问“他”。
  小侯爷平静地说道:“杜公子,上来一叙。”
  马车朝着城郊驶去。
  四平八稳的马车车厢里摆着笔墨纸砚,她推出来递到我的前面,“你作一幅画给我看看。”
  我提起笔,蘸了墨汁,在徐徐展开的画纸上落下第一笔。
  城郊的风有些凉,吹起车帘,她坐在车窗边,松开的纱帘拂过她的脸颊,留下一片暗影,窗外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几只黑色羽毛的鸟飞过云霄,大地寂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鸟儿扑翅的声音。
  马车最后停在了一条河流旁边,车夫舀起河水喂给马儿喝。清凉的河水汩汩地流淌了一地。
  她收回远眺窗外的视线,最后落在白色画纸上,风卷起画纸一角,我伸手抚平,然后搁下画笔,将新鲜出炉的画作递给她。
  她看到画的内容,整个人僵坐在那里。
  那是一串被水浸湿的红佛珠。朱丹描红,墨水平铺,栩栩如生。
  她撩开自己的衣袖,一双皓腕上正戴着这串微微泛白的佛珠。经历岁月的磨蚀,佛珠仿佛从那场漫长的梦境里开始显山露水,隐忍却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你的手这么美,这么纤细,是女孩子的手。”我刚说完,她已经垂下手,目光直直地看着我,神情意味不明。
  “你长得这么高,这么壮,是男孩子的身板。”她说。
  我下意识地挺直后背,“我本来就是男儿身。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当年的你,可是被当成女孩子养的,男生女相果然是件不好的事情。”
  我不常照镜子,原因之一便是我知道自己与杜君容长得很像,不是她长得像个男孩子,而是我五官甚是柔和,加之长年居住在昏天暗地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肤白如敷了一层粉,她说我男生女相,倒也不是故意膈应我了。而她多年来一直扮作男孩子,现在更是继承爵位成为小侯爷,举止风范愈显英气,思及彼此的处境,这岂不是阴差阳错、雌雄莫辨了。
  她看了我作的画,已经坚信不疑我就是杜君容,当年只是年幼,因此可以当成女儿家养着,现在年龄大了,要瞒也瞒不住,只能假托杜君容死于天灾,转身重新成为杜大公子杜之漪。她的理解正符合我要编造的谎言,我便顺水推舟地承认了。
  “我不是嫡母所生,甫一出生便被祖父抱去独自养着,祖父为了保全我,从小便将我当成男儿养,而你是杜府长子,为何要假扮成女孩来养?”她困惑地看着我。
  当初她已把她的情况都说给杜君容听过,我现在听了并不觉得吃惊。只是最后的问句却难倒我了,我正凝神想着如何编造理由,她已经卷起画纸,温言道:“想必杜公子有难言之隐,不能说就不说吧,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已经足够了,我们先回去。”
  外面的马儿还在饮河水,我一把按住她的手腕,“不急,难得出来走走,我们不如下车在河边散散步,聊聊这些年的事情,如何?”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腕上出现的手,顿了一瞬才开口说道:“你要留下来聊天开口说话便是,何必动手动脚的。”说话间她已经高冷地收回自己的手,脸上带着警告的神色。
  我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又一把拉住她缩回去的手腕,这次直接将她拉了起来,然后撩起车帘,就要把她拉下车来,她神情薄怒,刚要出口训斥,我连忙大声说道:“小侯爷,今日天色甚好,你何必如姑娘般躲在马车里不出来,来,我们去树林里看看有没有野味可以打。”
  马车夫已经搁下手里的水勺,满脸笑意地走过来,“公子可是要去打猎,车厢里备着弓箭,只是忘了带猎犬来。”
  小侯爷已经下了马车,表情冷冷的,“不用了,我们就河边走走。”
  一直走到马车夫看不到的地方,她才停下脚步,视线落在河面上,“杜公子,你明知我就是姑娘,方才何必如此为难我?若是将来我的身份暴露了,或许就是你泄了密。”
  她的语气沉重郁闷,听得我心里一跳,“莫忘了,我的秘密除了杜府,你也知道。”
  她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又转过去,“也是。”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话题被转移了,“以后,你也不可以再这样为难我了。我虽然是小侯爷身份,到底还是一个姑娘,而你呢,不是杜君容,是杜之漪,男女授受不亲,你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接近我。”她似乎又想到什么,转过头看着我,“我记得那时候你个子小小的,看上去比我小得多了,现在怎么长得这么高了?”
  我恍惚了一下,错算了年龄也真是够了。“这种问题,可能只能去问老天爷了。”
  她好像也被弄晕了,蹙着眉想了想,终于不再想下去,“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啊。”
  我表示深深赞同。
  ……
  熏着檀香气的大殿里,大风刮过,金黄色帐幔麦浪般翻滚着,深红色柱子稳重安定地立在后面。一袭青色身影若隐若现。那直挺的柱子上刻着浓黑的行楷:戒得长天秋月明,心如世上青莲色。
  她戴上青色僧帽,蓄留起来的长发掩在帽下,修身裁剪的僧衣如初夏荷塘上随风微动的莲叶,纤细的手腕悬下褪色的红珠串,软软的僧鞋踩在荷花青砖之上。
  整座大殿陷入沉寂,熏香燃烧的灰烬纷纷落地,发出叶落般的声音。我撩开纱帘,绕道柱子,出现在她的后面。
  她手腕上的佛珠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表情已经波澜不惊。
  “门外面是杜府的女眷,你快点走吧。不然被她们看到你这样的装扮,会起疑心的。”我想要拉着她从后门溜走,她微微用力,缩回自己的手,“我为什么要躲?这里本来就是我呆的地方。”
  “可是,你现在不是小和尚须尘了,你是堂堂小侯爷啊!”
  她立在原地,好像脚已经生根,“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天在河边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接触。”
  “你真的不走?那这扇门可以不用开了。”
  “该走的似乎是你。”她顿了一下,“我不会再出家一次,你放心。”
  看她这样的架势,我不得不担心!
  “我就怕明日满城的人都知道,刚刚继承爵位的小侯爷忽然顿悟,抛下荣华富贵,一夜出家了!”她这样的装扮,门外还有她的两个侍卫在守门,我不得不怀疑她这次来寺庙是蓄谋而来,准备悄悄再次剃度成僧。等到消息放出,昭告天下,木已成舟,即使是她的嫡母想要故技重施,再次将她从寺庙里接出来,天下人都已经知道这个小侯爷是个僧人了。
  她却坚定地摇摇头,然后抓住自己一缕长发,“我好不容易才蓄起这头长发,怎么忍心再一刀剪碎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想在这里静静心。”
  “我陪你。”
  她抬眸,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冷的,“有第二个人在,我怎么静心?”
  “那你可以假装不知道我在这里。”
  她叹了一口气,“我真拿你没办法。”
  我见她终于不再坚持赶我走,连忙走到佛殿前,点燃了一支香,然后插在香炉上。白色烟气袅袅而上,“我方才向佛祖许了一个愿,你想听吗?”
  她站在一边,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也不想听。更何况仓促下许的愿,恐怕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我再燃三支香,这次诚心诚意地许一个。咦,这里有签筒,你还会解签吗?”说话间我已经拿起签筒,然后跪坐在佛像前,开始摇签。
  签摇了许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搁下手里的佛珠,走过来一把拿走我手里的签筒,一支签恰好落在她的脚下,“你这么吵,我怎么才能假装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弯腰拾起那支签,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举起签面给她看,“你看,是‘不成邻里不成家,水泡痴人似落花,莫道圆时还又缺,须教缺处复重圆。’这是破镜重圆的意思吗?”
  她拿过我手里的签文,看都没看,直接放回了签筒,“寺庙里准备了九九八十一支签,每支签上的内容都是让小和尚临摹佛经抄上去的,你若信了这个,怎么不想想世间上难道只有八十一种命运吗?每个人的人生际遇都不同,岂是小小一只签筒可以囊括的。”
  “原来你不信这个,那你怎么还这么喜欢往寺庙里跑?”
  她放好手里的签,“这里是修身养性的地方,静人心,足矣。”
  “那么,你究竟在烦忧什么?”
  她转过头,然后坐在我身边,“我在烦忧将来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花枝草蔓眼中开

  她很美。这件事情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杜府有三位姑娘:容大姑娘擅长作画,容二姑娘只负责貌美如花,而容三姑娘乏善可陈,无人问津。作为最美丽的女儿花,她从小受到父亲的宠爱,而将她养大的嫡母也是视她如己出,她的地位比嫡长女杜君容都要来得高,从小到大,呼风唤雨,有求必应,她是骄纵跋扈的二小姐,无人敢惹。
  直到那一天,她躲在帘帐后面想要与嫡母玩捉迷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夫人身边的大侍女邢昙正半蹲在榻边,伺候夫人饮茶休息。四下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人。几十年的主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杜君姿听得无趣,正要跳出来吓唬吓唬母亲,邢昙嘴里忽然吐出了她的名字。
  “辛姨娘房里的那位,真真是被宠坏了。”邢昙的声音含在唇齿间,有些含糊,杜君姿偏偏敏感地听出了“那位”指的是自己,还有话里的一股厌恶。
  夫人慵懒地躺在芙蓉榻上,刚刚饮完茶的嗓音清润婉转,“二姑娘生来就是被宠的,老爷那么疼惜她,我不疼她,不是与他唱了反调。他既然要宠,我们就宠,发狠地宠,看看能宠出什么德行来!”
  话里不加掩饰的恨与狠让年幼的杜君姿深深地震撼了,难道她以前看到的都是假情假意吗?辛姨娘,这个妖妖娆绕的女人才不是她的母亲,她眼中的母亲只有帘幕外面的这位,端庄慈爱的杜夫人!
  耳畔还响着她的话,“还好容姐儿比她早出生了几个月,嫡长女的婚事不能作简。等容姐儿嫁出去了,二姑娘的名声也就不重要了……”
  邢昙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夫人这口气可要憋住,过了几年就好了。”
  “忍得久了,我都以为假的成了真,真的成了假。你看容姐儿,一点不懂我的心,越来越生分,倒是姿儿,养得久了,反而是她最贴我的心……邢昙,我是不是做错了?”
  “夫人!您可要看清楚那位是谁生的,是辛姨娘,那个女人的女儿,再好,也是仇人的女儿!”邢昙似乎比杜夫人还要恨辛姨娘。
  仇人的女儿?!杜君姿彻底心冷,她躲在帘幕后面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发麻,眼泪染湿脸颊,四周渐渐昏暗,最后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她听到邢昙扶着夫人离去的脚步声,听到外面传来寻找自己的声音,回绕在脑海里的全都是方才的对话,原来她在杜夫人眼里只是一个仇人的女儿,这个她视为亲生母亲的女人,她费尽心思讨好甚至暗暗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的女人,在背后原来这样讨厌自己!
  那一刻,杜君姿陷入绝望之中,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完全崩塌了,它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美好。
  那天以后她变得越来越嚣张跋扈,看着杜君容,她就满腔都是嫉妒与愤恨,处处与她作对。杜君容过得越不好,她才能过得越好。这样的意识慢慢加深加深,最后已经到了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
  每天夜里,她都会想起那个平静的午后对话,原来再深的感情都敌不过血缘连接,她输给杜君容的地方就是她不是杜夫人亲生的!这个认知让她明白自己永远得不到杜夫人真正的母爱了,还好她还有辛姨娘。
  杜君姿以为自己要与杜君容作对到她出嫁的时候才能停止,一场地震改变了一切。杜君容死了。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被辛姨娘紧紧抱在怀中,她们坐在马车上一路逃难,准备先到倾州城避难。
  “可是,母亲她还在府里……”她下意识地便想要去找杜夫人,喃喃地说出口。迎来的却是辛姨娘狠狠的一记耳光,“小贱货!你亲娘是我,不是她!”
  马车里没有别人,杜君姿被这一记耳光打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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