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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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鲸骑-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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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心地说着玩笑话,替他解围。
建文接到十叔抛来的信号,立即说道:“十叔说得是。我喜欢吃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独独不喜欢这些天上飞的东西。”众人这才哄然大笑。燕王也自讨没趣,悻悻然地驱马离开了猎场。
这天晚上,右公公替父亲更衣的时候,父亲随口问道:“听说今天四叔那只鹰朝你扑过去了?”
“嗯……”建文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地回答。
“禽兽再怎么凶猛,脚上也拴着链子。”父亲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你要是这么沉不住气,将来的下场和它又有何区别。”
“将来”,这是父亲刚刚挂在嘴边的两个字。每次说到将来,父亲的语气总是冰冷,让建文不寒而栗。
“燕王再怎么大胆,也不会对你下手。他只是想看看你的弱点,看看你害怕的样子。”
建文鼓起勇气问道:“请问父亲,如何才能让别人不发现我的弱点?”
“藏住它,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要是实在藏不住呢?”
“那就除掉它。”
父亲说“除掉它”的时候语气有点怪异,像是在讲如何拍死头发里的一只虱子,帐中的一只蚊子,那么的轻描淡写,却又充满杀意。他摸摸建文的头,自己便去就寝了。
三、手铳
在建文眼中,父亲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不露喜恶。他像是深不见底的井,建文永远也弄不明白井底藏着什么。
而在所有长辈里,十叔鲁王是最特别的一个。这个十叔只比建文大七岁,从来不会考他四书五经,也不端长辈的架子。每次见面,十叔总是兴致满满地和他聊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比方说“什么季节的果子最甜”“何处进贡的茶饼最好”“尚膳监里可有什么新奇的点心”之类。
所以,当建文想要除掉自己的弱点时,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十叔。
“十叔,我想学武功。”
“东宫那几个小宦官,不是任你拳打脚踢吗,还没练出来?”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总是学不到有用的东西。”建文扯着十叔的衣袖,语气像是煮过头的汤圆一样黏糊,“十叔您认识的人那么多,快给我找一个可靠的老师,教我真正的武功吧。”
鲁王看着建文,想起了游猎时的那次意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过了两天,建文被鲁王带到禁军中。建文还没看够校场的秋景,就听到洪钟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鲁王殿下来军营,怎么没有知会老夫一下,老夫也好迎接啊?”
接着是一阵苍老却爽朗的笑声。这个老爷爷,建文自然是见过的。他便是曾与祖皇爷一同出生入死,戎马半生,如今被封为信国公的大将军汤和。
鲁王恭恭敬敬地给信国公作了个揖,然后将建文引荐给他:“听闻信国公最近回京操练禁军,这孩子特地央求我,带他来向您请教功夫。”
信国公瞥了瞥建文,似乎一眼便看透他的来意。大明分藩建国,皇子之国,拥有自己的封地和军队。建文并不是第一个来向信国公请教兵法的人。
信国公摆出应付皇室子弟的笑容,懒懒地说道:“请问皇孙,你是想学以一敌百的功夫,还是以一敌万的功夫啊?”
“信国公,我不想学兵法,我要学真正的武功,可以在战场上以一搏一,杀死敌人的那种武功。”
听了这话,信国公立刻大笑起来,声音依旧振聋发聩,连脚底的木板也在微微颤抖。“老夫征战这些年,从江南打到西北,见过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人物,不过至今还没见过有人放着好端端的将军不做,想去前线当炮灰的。”
信国公俨然是将建文当作一个顽童来应付,这让建文急红了脸,他凑到信国公耳边,压低了声音,正色说道:“信国公,我想学的是,可以保命的武功。”
老人拧起眉,忽然领会了建文的意图,却语气不改:“皇孙地位尊贵,这禁军里没人敢跟你过招,学来学去也只是花拳绣腿。我劝您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来请教信国公。哪怕只要教我一招,能在关键的时候自保的功夫,建文也就心满意足了。”
“瞧你这身子骨……”信国公上下打量建文,然后捋了捋髭须,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想要保命的话,恐怕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咯。”
建文三番两次被堵回去,极为不悦。他心想:你这老头子,我毕恭毕敬地来拜访你,你却如此不领情。若不是看在十叔的面子上,我早就拂袖而去了。
鲁王旁观许久,忽然将折扇往手心一拍,说道:“忽然想起来,听说军中近来新制了一批新奇玩意儿。不知道可有什么适合小孩子的玩意儿,可以让建文拿回去玩一玩的?”
信国公语气松懈了些,笑着说:“哈哈哈,果然什么好东西都瞒不过鲁王的耳朵。皇孙,随我来吧。”
武库四周被高墙围起,即便在白昼里,光线也十分幽暗。门一打开,建文便嗅到一股冲鼻子的火药气味。几十个木架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火器,其中有黑黢黢的火筒,状如碗口的碗口铳,还有长满钉刺的怪异铁球,那是火蒺藜,建文在兵器图谱中看到过。
建文对这些火器并不陌生,其中有些他在书中看过,有些听大臣们提到过,一直心向往之。如今见到了实物,更是欣喜至极。郑提督说过,虽然火器不及弓弩轻灵,却是威力十足,往后必将取代刀剑弓弩,成为大明兵士们最重要的武器。
武库中央有两排架子,上面放着几十支簇新的火铳,显得异常醒目,它们的形制和建文以往在图谱中见过的都不太一样。这些火铳口径较小,铜壁光滑,每支火铳的大小厚度从肉眼看来毫无差异,做工极为精巧。
信国公介绍说:“这便是最近改良过的洪武手铳了。殿下听我一言,要击败对手,最好的方式便是手铳。”
建文不住点头,他从木架子上选了一把手铳,这东西特别沉,他甚至不能稳稳地端住。建文觉得身后的信国公一定在暗自笑自己,他下定了决心——
“从今日起,我要练习火铳。谁能助我早日成为天下第一的神射手,必有重赏。”
自从建文在东宫宣布了这条消息,小宦官们便忙不迭地给他献计献策:“我的小主子,俗话说心诚则灵,这火铳应该和弓弩是一路的。咱须得先拜一拜掌管射术的神仙,保佑您早日成为神射手。”
“不知在射术上有什么神仙可以拜的?”
要说起门神、武圣,民间处处都有画像泥塑。可是这射术之神,还真没听人提起过。于是,小宦官们纷纷回忆起在勾栏瓦舍里听到的那些故事,七嘴八舌地说道:“听说前朝成吉思汗身边有一位名将,叫哲别的,是蒙古人的神射手。”
建文一听到“蒙古”二字,便挥挥手,嫌弃似的说道:“蛮人鞑子,不拜不拜!”
又一个小太监说道:“谁说只有鞑子才会骑射之术?汉代的飞将军李广,臂力惊人,能将整个箭簇射进石头里。他只凭一弓一箭,便吓得匈奴人气都不敢喘一声!”
建文点点头,却又说:“飞将军李广确实是英雄,但他运气不太好。”
右公公咳嗽了两声,缓缓说道:“小主子可还记得后羿射日的故事?昔日天上有十个太阳,人间热得跟火炉似的,多亏后羿用箭射下来九个太阳,才让天地安宁。若论射术,恐怕无人能比后羿更在行了。”
经此提点,建文茅塞顿开:“还是右公公足智多谋!”
建文立刻跑去书房,亲自提笔画了一幅后羿射日图。画中的后羿是个宽脸壮汉,手举长铳瞄向天空中的十个大火球。他对这幅画作十分满意,让右公公将画装裱起来,悬在房中,每日练习火铳之前都来参拜一番。
鲁王见了这幅画,大声夸赞他画得好,接着说:“下个月我就得去兖州了,好好练铳,我从兖州回来可是要检查的。”
回来?建文这才意识到,十叔是生下来有封地的鲁王,总有一天会离开皇城。
星空下,海浪拍打着青龙船,建文摸着手中哈罗德给的手铳发呆。
“安答在寻思什么?”腾格斯见他半晌不说话,摇了他两下。
“没什么,想起了我的十叔,后来死在兖州的那位。”建文胡乱回答着,但腾格斯显然对“兖州”在哪里没有概念。
“鲁王吗?那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铜雀倒是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些兴趣,“可惜二十岁就英年早逝,又不知为何被谥为荒王。他平日里很奇怪吗?”
“若不是十叔,我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火铳,也不懂怎么鉴赏宝贝。”建文没有正面回答铜雀的问题。
十叔热衷于寻仙访道,这件事在宫中人人皆知,但求仙求到被祖皇爷恶谥为“荒”的地步,绝对不是建文记忆中的十叔所为。他幼时为这个谥号愤愤不平,长大之后又亲身经历了那些宫廷之变,十叔的死也一并变得可疑起来。
如果有朝一日能找到佛岛,了结这一切事情,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查清十叔身上的谜团?
建文看着天上的繁星,叹了口气。
《山川无主》(中):历劫寻仙
四、仙客
建文说自己鉴赏宝贝的能力与鲁王有关,也并不是他美化了对十叔的回忆。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的,大明的皇子中掀起了一阵收藏风潮,就连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叔叔们忽然都开始对古董产生兴趣,到处搜罗奇珍异宝。在收藏这件事上,其他叔叔们都喜欢金子翡翠,越是镶金雕玉的玩意儿,他们越是感兴趣。有时候,冲着那些如雷贯耳的画师,他们也会收藏几件书画,但多是附庸风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十叔不一样,他在京师的时候,就已经对珍宝颇有研究。所以,每当建文和鲁王趴在桌子上研究书画的时候,那些皇子们就在一旁说风凉话:“老十真是个怪人,不爱金银珠宝,偏偏喜欢捣鼓那些破纸片。建文啊,你可别被他熏出一身穷酸气。”
跟十叔待久了,建文渐渐发现,那些“破纸片”中也大有学问,比那些工致精巧的器物更有意思。鲁王常常拿来一些书画,对他说这是钱舜举的白莲图,那个是黄山谷的手札……
鲁王曾经问建文:“你知道宝贝最多的地方是哪里?”
“西王母的昆仑山?”
“不对。”
“我知道了,那一定是东海龙王的龙宫!”
“哈哈哈,建文你还真是天真啊。”每当建文说出幼稚的言语,十叔都会开心地摸摸他的头,眼神像是逗弄小猫小狗那般充满爱怜。直到现在,建文仍然不知道“天真”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是每次十叔这么夸他的时候,心里总是美滋滋的,比吃了糖粥还要受用。
鲁王凑到建文耳边,轻声说道:“这世间啊,宝贝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大都的皇宫。不过呢,这些宝贝现在都在我们大明的皇宫里。”
建文瞪圆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祖皇爷出身布衣,极其厌恶奢靡,要求儿孙戒奢从简。叔叔们搜罗珍宝从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偷偷摸摸地进行。建文虽然身在东宫,平常的吃穿用度也不能过于铺张,他一直以为宫里的生活和世间的家家户户并无差异。可实际上,对于寻常人来说,皇室里所谓的简朴也极尽精致了。
“比如此画历经宋元,几经易主,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大明的宫中看到。真是物是人非啊。”十叔看着画,言语中竟有几丝伤感的意味。
这是一幅葵花蛱蝶的扇面,曾是宋高宗所藏旧物。背面的题字和钤印都表示这幅画年代久远,屡经易主,色彩也已黯淡,不复当初的明艳。然而,画中的蜀葵和飞蝶却依旧栩栩如生。
建文在扇面上发现一枚“皇姊图书”的朱文钤印,问道:“这位皇姊是什么人?”
“这是前朝仁宗的姐姐,祥哥剌吉公主。她虽然是个蒙古女子,却精通经史,收藏字画,还和汉人儒士交游往来,举行雅集。”
建文在心中啧啧称赞:“没想到蒙古人里居然也有这般风雅的人物。”
纸帛之物,总是不及金银那般坚固。宫中堆积着许多书画,其中有些因为久经动乱而变得残破,更是无人问津。鲁王闲暇时便将画心褪去,用绫罗糨糊等物重新装裱。建文不知道十叔从哪里学来的手艺,那些书画一经他的手,便重新光彩焕发,好似涅槃重生。他就像是一个幻术师,总是给建文沉闷的生活带来惊喜。
有一年下雪,鲁王来到东宫,他穿着鼠灰色的大氅,在雪地里走着,淡得像是一抹似有还无的影子。
鲁王步入廊道中,轻轻抖落身上的雪,并不急着脱下大氅。他一看到建文,便欣喜地说:“你闻一闻,我又带了什么好东西。猜对了这个东西就归你。”
建文闭着眼,在空气中猛嗅了几下:“这气味有点像是……我知道了!这一定是秋后的干桂花制成的香囊!”
“不对,你再仔细闻闻。”
建文沉下气来,细细地品味:“这花香虽然浓郁却并不燥,在这冰天雪地里也能嗅到几丝清甜,更像是新鲜的金桂。可是这寒冬腊月,哪儿来的新鲜桂花呢……”
鲁王掀开大氅,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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