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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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灯-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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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里当时在想些什么呢?可有后悔认识莫云深?可有恨他?
  时间千万人,唯他遥不可及。
  犹记得她小时跟爹爹上山采药,浥山里多奇花异草,她见着了一朵明艳白花,忙着伸手采摘,却被爹爹毫不留情的打了手,狠狠的训斥,训斥她的不小心,也训斥她的鲁莽,那些话早就在记忆里模糊不清,如今只隐隐记得一句: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碰不得。是毒是药,更要细细分辨。
  她渐渐清醒,渐渐冷静,可她没有抽回手,她走在他身后,此刻心里已是一片寂静。
  五年前的他,于千盏是药,五年后的他,于清晓却是毒。
  到了竹屋时,清晓垂着头,语气中头一次没有带上讽刺和冰冷之意,“谢谢。”她对他说。
  她意识到了,并非厌恶,憎恨才是,有时候礼貌也是种距离,也或许还是更安全的距离。
  莫云深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轻轻点点头,放开了她的手。
  
  第二天一早,清晓几乎是与上朝的人同一时间入得宫,她直奔未央宫而去,路上还是听到有嘴碎的宫女和太监透露出的消息——百里绫小产了。
  然而还有更让人震惊的消息发生。
  一进未央宫,她便隐约觉得不对,明玥不在,问了宫女,才知道她被锦帝叫去了宫内的校场。
  校场一向是宫内举行马术,箭术之类比赛时的场地,明玥一个后宫女子,却被锦帝叫去校场作甚?她也未曾听过宫内这几日有何赛事要举行,脑中有一个信息隐隐约约要冒出来,却是星火般得一闪,又不见了踪影。
  清晓很慌,很慌的她并没有意识到,校场还是一个行刑的地方。
  她在未央宫连歇也未歇便往校场赶,未央宫在宫中以北,而校场却在宫中的西侧,这一路走过去,花了清晓许多是时间,她的额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只是到了校场的门前,她却被侍卫拦住了步子,这更让她确定里面有什么事发生了。
  “清姑娘是虽本王一起来的,开门罢。”她身后的声音,清晓怎么都不会听错,是莫云深。
  她转过身,果然,莫云深就站在她身后。
  那侍卫见了莫云深忙着点头哈腰,很快便开了门,莫云深走了进去,回望着她,以目光示意。
  清晓自是快步走了进去,心里却在猜测着他为何会带她进来,只是左右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莫云深很快便去了看台之处,她还留在原地。
  这校场相当大,中间满是尘土,四面被高墙围了起来,每隔五步便有一个侍卫,正对着她的那一个高墙,上面是便是看台了,天色是灰的,像是要下雨,瓦片也是灰的,就连高墙也是灰的,却有红的柱,胭脂色的纱,飘飘渺渺,成了这灰暗天地间仅有的颜色。
  也不对,也不对,还有一抹颜色是极为刺眼的。
  校场中间那一片红色,几乎让清晓盲了眼。
  地上是散落的肢体,和一具完尸,鲜血横溅,染红了尘土,就连空气中都不可避免的充斥着鲜血的刺鼻之味,几个侍卫正在那处收拾着,他们将四处散落的尸体往回捡,堆在了一处,有个侍卫提起了一颗头颅,清晓认了出来,那是一目。
  她身后的大门再次打开了,“吱呀”的一声,这声音冗长而沉重,清晓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可她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有人越过她往校场中间飞奔而去,是苏缠香,而紧跟其后的,是云姨。
  让人窒息的沉默被校场中侍卫的叱骂声打断:“快收拾!允你们替他们收尸已经是圣上开恩了!别一会儿累得我们受罚!”
  清晓往前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视线中苏缠香的身影愈来愈清晰,但她也看到地上的肢体和一具完尸,是一目,和戚卫。
  她看到苏缠香的身子轻轻颤抖,她却听不到她的哭声,她站在那里,听着侍卫的辱骂和呵斥,动也不动。
  云姨脸上连一滴泪也没有,她很平静,只是她最先做的事,却是几步上前,狠狠得扇了苏缠香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紧接着又打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是你欠你父亲的!”
  清晓简直如遭雷劈,她惊愕的看向苏缠香,却发现苏缠香同她一样惊愕的望着云姨。
  可云姨只是轻轻浅浅的笑了,说出的话却让苏缠香几近崩溃,“你可知戚卫为何如此疼爱你?凡事牵挂你,什么好的都留给你,甚至愿意把命都给你?”
  “你自小便爱问你爹爹是谁,现在我便告诉你,”她是如此云淡风轻的说着,“他就是你爹爹!你不听我劝,自私自利害死之人,就是你苦求的亲爹!”
  “我有六指,身在绣庄,不能成亲,他却也从未娶妻,在我怀你之时被迫入宫,又怕你长大觉得丢人,嘱咐我让你以后运丝入宫,只求看你一眼,只甘愿做你的干爹。”
  “我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找他,你却一意孤行。”
  “现下这般结局,你可满意?”她指了指地上的戚卫,声色平静的问道。
  苏缠香早已忘了说话,就连一旁的清晓都震惊的口不能言。
  云姨却又扬手打了苏缠香一个巴掌,“跪下。”她冷冷道。
  苏缠香像是失了魂魄,身子软了,屈膝跪在了地上,只听得云姨一字一句说的竟是那般清楚,“从今日起,你与我和戚卫,再无任何关系。”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苏缠香,也不再看她,她蹲下身,平静而温柔的用绢帕擦干净了戚卫脸上沾上的尘土,戚卫的神色很安详,好似他走得很安心,她轻轻理了理戚卫身上的衣衫,然后将他脸上几缕凌乱的发拨开到两侧,她温柔的凑下身,在他耳边悄声说:“我们回家。”
  过了一会儿,她又喃喃一句,“我们回家。”
  她将他的尸体费力的拖在一旁的木板上,期间她的嘴里一直喃喃着什么。
  清晓想要上前帮忙,她却像是被针扎到一般,厉声道:“你不要碰他!”顿了顿,她抬头看着清晓,“我不想再见到你。”
  清晓停了动作,她这才放下心,嘴中又继续在喃喃着什么。
  将戚卫整个人都挪到木板上时,她这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来,她将木板上系的绳子挎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一点一点的将木板拖离了校场,她走得慢,走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木板上的戚卫好不好,路过清晓身边时,清晓这才知道从方才开始她嘴里便喃喃的是什么。
  “我们回家。”她小声对戚卫这样说。
  她有六指,从小就无人瞧得起她,唯有戚卫护着她,爱着她,却只是无缘娶了她,无缘陪着她。
  他们连个家都未来得及有,就被诡谲难测的命运分开了。
  只是这一分开,便是生死两茫茫。
  

  ☆、骨灰

  “娘娘,娘娘,该回宫了。”宫女轻声在明玥的耳边道。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有一些恍惚,只是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景象,她在一片寂静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
  宫女轻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往前拖了一下,她便听话的往前走去。
  就这般一直走到了未央宫,她都不曾言语,没有意识。
  清醒是在第二日傍晚。
  有一个陌生女子捧着一个黑沉木盒前来求见,说是有故人托她将这盒子交给她。
  见她久不回应,那陌生的女子竟妄自冲进了殿内。
  “娘娘,这盒子求您务必收下。”她听见那陌生女子这样说。
  “这是一目大人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交给娘娘的。”那陌生女子被侍卫驾着,仍挣扎着想要跪在她面前。
  “这盒中是一目大人的骨灰,求求娘娘,收下罢。”几不可闻的破碎声在她耳中慢慢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一目是谁?谁死了?黑沉木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又为何要给她?她恍恍惚惚的想着这些问题,眼神游离,始终没有落在这大殿中任何一个人身上。
  耳中只恍恍惚惚的响起些声音。
  
  “只因一目的右眼生来便看不到任何东西,只一左眼可观万物。”
  “一目的右眼虽瞎,左眼却是好的,但凡姑娘出现在一目面前时,一目都有看到。”
  “明玥,我来了,你可愿跟我走?”
  “倒是我想得多了,以为早已出了这尘世的障,如今回神,却已是一身尘埃。”
  “明玥,我入魔了。”
  
  好似晴日里的一道惊雷,暖阳里的一块玄冰,心上的一把匕首。
  她看见了从门外透进来的暗黄色的光,这光却虚幻而冰冷。她看见了挣扎着要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个陌生女子。看见了她抱在怀中的,雕花繁复的黑沉木盒……
  连耳中的声音也慢慢的清晰起来,那女子的哭喊,侍卫的斥责,窗外呜咽的风声。
  记忆也一起恢复。
  
  “明玥,过来,跟朕一起,朕今日便替咱们的孩子报仇。”甯渊那日一早便过来找她了。
  先是去了栖凤宫,不顾太后和言官一干人的劝阻,废了百里绫的皇后,然后去了校场。
  校场的看台很高,那梯子好似永远上不完一般。甯渊一直温柔的拉着她的手,可她却觉得寒冷无比。
  看台上早已被人摆上了桌凳,凳上放了绵软的垫子,甯渊甚至细心的差人拿了件披风过来,仔仔细细的替她系上,怕她刚刚小产便吹风受凉。随即命人将那纱帘勾起,这校场的一切,尽收眼底。
  约莫一刻钟后,有两个人被一群士兵押了上来。
  甯渊带笑在她耳边悄声道:“爱妃,你且仔细看着。”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在梦中。
  那穿着囚服的男子被人绑在一个了木板上,五个拿着刀的士兵将他围在了中间,她眼角的余光只见旁边的天子一个手势。
  刀起,刀落。
  世界忽而就一片寂静。
  
  “把盒子留下。”她轻轻开口,声音轻的犹如琉璃,一击即碎。
  殿中终于静了下来,那些侍卫自觉退下,宫女也都退至两旁,苏缠香忍着泪起身郑重的将盒子递到了她的手上,然后转身离去。
  她挥退了殿内的宫女,待大殿的门枝桠一声关上,这才轻轻抚摸着盒子。
  盒子也不算多么名贵华丽,却是与他一般简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内很昏暗而安静,静得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这呼吸声也意味着她还活着。
  有光从门缝中钻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颗颗尘埃。
  她在这一片昏暗中轻轻的低声叫,“一目。”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她的声音,她喊得声音很轻,好似他就在她身边一样,可是无人回应。
  “一目。”她又低声道。
  声音温柔如水,一如十年前破晓时分的青莲寺。
  

  ☆、十年

  清晓去了一趟京外的青莲山。
  此山没有浥山高,但胜在有秀美的景致和香火鼎盛的青莲寺,于是有人专门平整山道,修了栈,使上下山变得甚是轻松。
  山脚有一条澄澈的河,岸边种了大片大片的梨花树,清晓看着那些光秃秃的枝桠想,若是春日里,这一片定是有极好的风景。河边有老百姓以摆渡为生,清晓给了摆渡人几个铜板便上了船,许是初冬,船上只有她一人,她站在船头眺目远望,只觉得青莲山一片雾气沉沉,眼前碧波轻舟,成了寂寂天地间渺小的存在。
  上山的路很是好走,许是在奇险的浥山度过了五年,她一路上来也不觉累,远远便瞧见了青莲寺的朱漆大门,再细细一看,整个寺庙很大,藏身于密密青竹之后,墙壁上皆有壁画,甚至题了诗。青石板一直从寺庙大门铺到了清晓脚下的阶梯处。
  时辰刚刚好,清晨的阳光抚摸到她的脸庞时,她也听见了一声钟响。
  这钟声穿过阳光,空气,竹林,穿过很多东西,一声一声,声声敲在她心上。
  沉稳,悠长,温暖。
  让她的心顷刻间就静了下来,她不再犹豫,走了进去。
  
  十年前的青莲寺并不若今日这般大,前来上香的人也不若如今这般多,它掩身于一片苍翠之中,像一个庄重,慈祥的老者。
  若说那一日同之前的十八年有什么区别,一目想,那便是多了一个明玥。
  晨光破晓,他已经起身。洗漱,敲钟,抄经。一切都与往常无异。做完这些,他便拿了扫帚往寺中的后院走去。
  这寺中的弟子每日都需清扫自己负责的地方,而他需要清扫的地方便是这青莲寺的后院。此处长有数棵参天大树,一年四季落叶不断,他就这般扫了十几年。这日他拿着扫帚,照例先去打开这后院的门,门才刚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装扮的人便背靠着门滚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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