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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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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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来就该早些来,在泠苏走之前来,”萧渝说得有些激动起来,“沈怀奚,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不让泠苏知道?为什么让她为了你白白痛苦?”他的两只手用起力度微微握起放在身体前侧,直直地看着坦然站立的对方,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在沈怀奚的眼前成为他的扮演者。
  沈怀奚微微扬着嘴角看着他,一双清眸没有由于萧渝的情绪起伏而被惊扰,那淌着水般的明澈,却在他被风吹乱的发丝中涌出止不住的悲凉。
  “我的出现只会扰乱她如今平静的生活,她终于摆脱了痛苦不堪的过去,我怎么能够再次将她拉入万劫不复之境。”沈怀奚的眼中忽地闪过了一抹火红色,像是地狱的万劫之火随着他的言语熊熊燃起,“我的鲜血应当在她的梦里,流淌了很多年。”沈怀奚看了看萧渝,他正皱眉直视,低头轻声笑了笑,沈怀奚缓步从他身边走过,留下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地落在萧渝的耳边。
  “当年师父带着我来到江南,意外邂逅了名声颇高的泠苏师徒,江湖的女流之辈向来引得人注目,”沈怀奚停在了羽商坟墓旁的一棵花树下,微微眯起眼睛,凭眺着远处的山水,他将左手搭在突出的枝干上,右手轻轻碰了碰额上的伤疤,盘踞着的阴魂不散的罪恶,直到如今,那冰凉的触感依然令他毛骨悚然,沈怀奚轻声自嘲,放下手,远远地,迎着风,看着他的过去。
  这也是萧渝第一次,听到那段过去的故事。
  “后来发生的事你大抵也能猜到……”沈怀奚笑了笑,却忍不住地跟上了一声轻蔑的冷哼,萧渝还来不及去证实他说的是否就是与泠苏日久生情的因果,他就已将话题拉扯到了最凛然的一幕,“那一天,我来到山上寻泠苏,她并不在,是她的师父出来迎我的,当时我虽年轻,却也能大致察觉出她对我颇有微词,我并不知道她与泠苏间发生了什么,或是有其他的诱因使得她向一个江湖小辈出手,那时的我又怎是她的对手,几番顽抗下来我便抵挡不住……”沈怀奚的声音停了,萧渝的想象戛然而止,他回身去看,就在距他三四米开外的一棵柳树下,沈怀奚的左手扶着树干,右手向后撑起一些,这一个笔直的背影在萧渝的眼中,一动不动。
  “……就在她的剑尖直逼我的眉宇之时,我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尖叫,当我在眼前的血幕中倒下的瞬间,我隐隐地听到了悲戚的哭喊声。”声音有些不自然般的强装镇静,他眼睛动了动,顿了一下,又再道:“用不了多久我就彻底失去了知觉。后来我半昏半醒间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等再次醒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我躺在一间简陋的草屋内,四周摆满了瓶瓶罐罐和一些食物,我当即明白,有人救了我,但他显然不想暴露身份,在我苏醒前就已离去。”
  “当时我的身体仍旧十分虚弱,我四处寻医,也就此隐姓埋名,告别了我作为沈怀奚的过去,直到如今。”
  “为什么……陈徵非要置你于死地?就因为你与泠苏间暗生情愫?”萧渝有些难以理解,不希望弟子由于儿女私情耽误习武自然能够理解,但因此对一位无冤无仇的小辈痛下杀手却超乎人情,难道的确是陈徵缺乏了最基本的人性?
  沈怀奚似乎也料到了萧渝的疑问,几乎没有思考,只是一个冷笑,就将个中缘由和盘托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师徒间的矛盾由来已久,陈徵性情急躁,泠苏却偏偏不温不火,骨子里还藏着一股桀骜之气,想必在这件事上,他们师徒也发生了不少的冲突,陈徵大概是要给泠苏一个教训,一劳永逸吧。”时隔多年再听起来,沈怀奚已然可以冷静地将那段几乎要埋葬了他的过去叙述得有条不紊,这样看来,萧渝抬起头,再次对上了他的背影,深不见底的黑色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席卷着所有的暗流,他应当是死在泠苏的眼前的,后来萧渝才知道,陈徵当时用的正好就是泠苏的剑,不过眼下他真正悲戚的,是泠苏在羽商临死前对他那句带血的忠告,萧渝闭了闭眼,血泊中的羽商清晰可见。那遥远得失去了温度的记忆就如同一个蛊,任凭他怎样负隅顽抗,都逃不过一生的惑。
  “陈徵不知道你还没有死对吗?”似乎是怕自己掉进万劫不复的记忆轮回里,萧渝强逼着自己把思绪拉回,沈怀奚点了点头,“对,她当时下的是杀手,想必她们临走前我已是奄奄一息了,她大概不会想,在空旷的山地上我还能够获救。”这也是萧渝有些纳闷的,山谷绝非寻常百姓会出没之地,习武之人向来选择的都是些人烟寂寥的僻地,这样方能不受打扰也不被窥视,但沈怀奚却在生死攸关之际命遇贵人出手相救,那么,这位贵人绝不是平民百姓。从他方才的语气来推断,并未对救命恩人流露出疑惑,也并未提及他仍在寻觅恩人,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了当初那个救了他一命的恩人是谁。萧渝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是不是好奇到底是谁救了我?”咯噔一声,萧渝心底一惊,竟被他一语言中,但更让他瞠目结舌的事才刚刚到来,“萧渝,是你的师父,是他救了我。”
  师父?!萧渝的双眼不自觉圆睁,瞳孔在那一瞬间忽地放大,印进沈怀奚淡淡的微笑,眼下他已经转过了身,静观萧渝的反应,不过萧渝这一系列的神情变化也相当迅速。本能的讶异反应更多的是来自于内心对于师父这个称谓的逐渐违和,如今在这个特殊的场合意外地再次被提起,之于这件事本身,他更吃惊的是师父与沈怀奚的人生交汇,毕竟师父宅心仁厚,行走江湖素来以仗义著称,出手相救算不得什么,只是,师父与陈徵的特殊渊源给这件事的偶然性添上了不少可疑的因素。
  不过萧渝眼下没有耐心去剥茧抽丝,而是选择了直切主题。
  “你有什么打算?”眉眼一动,问得干净利落。
  沈怀奚笑了,喷出了一声极轻的鼻音,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杂草,有一棵被踩得弯了腰,青绿的颜色却敌不过将亡的命运,忽地,劲草呼呼而动,疯狂地四下逃窜,沈怀奚突然响起冰冷的声音。
  “无论陈初能力如何,他终究是篡位的罪臣,天下之人无不口诛笔伐,正统帝王如今被软禁在宫中,虽说权力尽失,但权威尚在,一旦再次露面,必定能唤起百姓心中对于前朝的敬畏,况且如今天下也不甚稳定,举兵扬旗的大有人在,虽说存在不少泛泛之辈,但至少也体现出民心之所向,若是我们能就此良机趁势而发,迎出圣上,号令天下,必将得来民之响应,到那时,江山得以归附圣上,陈初也将自食其果。”他那双眼睛随着这一段话极快地变化着色彩,但五官偏偏不为所动,就一双眼锐利地扫视四周,萧渝忽地发现他的眼睛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就那么短短几秒的对视,他就看出了其中极具的煽动力,沈怀奚愤慨而自信地直视着他,他从来没有过移开视线的打算。
  “那你来找我又有何打算?”萧渝极力压制着被他所燃起的复仇之火,萧涟,羽商,顾惜的容颜却一张张清晰地从眼前闪过,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抓,但在以沈怀奚为背景的虚影里,他却看到这个徒劳尝试中的无尽悲凉,他忍住了,闭了闭眼睛,眼皮忽动忽动地极不稳定,双手握成了拳。
  沈怀奚看出了他的挣扎,那个和他有着一样容貌,眼下微低头颅,神色痛苦的男子,就在近在咫尺的跟前,经历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彷徨纠结,沈怀奚已经记不起,曾经有多少个日夜,他掉进深不见底的漩涡里,全身无力地试图逃脱,他始终找不到办法,拯救自己。沈怀奚抿了抿嘴,认真地想了想。
  “我知道你始终没有放弃过要报仇的心,”萧渝的挣扎与苦痛正好说明了这一点,而他眼神中燃起的火焰也难以掩饰,沈怀奚看了看低头的他,“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联合起来,为己,也为天下苍生。”尾音放得缓慢且坚定,他微微舒展着表情,颇有点大义凛然的模样。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萧渝蓦地不知该如何回应,双拳松开,他抬起头,看着沈怀奚,他从方才的激愤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睛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状态,萧渝的余晖瞥到了沈怀奚身后羽商的墓碑,灰白的石碑上是血红的刻字,他突然就晃神了,眼前摇曳的柳条和山前水中的红花重叠在一起,旁侧的轮廓模糊淡去,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就连眼前沈怀奚都散化成了一团黑影,萧渝的思绪在这失神的空当里仿若飞越了千里,去到了遥远的京城,和京城里那一片熟悉的坟地上,那里,同样草长莺飞,也是一年暖春,他仿佛可以见得林立的墓碑群里有三座紧邻的石碑,他们紧紧相依,却又沉默不语。他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忽然,眼前的迷蒙消失了,萧渝的视线蓦然聚焦,沈怀奚的嘴角一点一点勾起弧度。
  因为他看到了萧渝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日照月落嗟星辰

  
  泠苏对在坟山上失控的行为只字不提,也再没有向萧渝提起要一起去给羽商上坟。萧渝心里明白,自然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依然和泠苏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只是他还是会定时去看羽商,会在冰冷的坟头一坐就是大半日,从日升到日落,他就屈着腿,目光平静地和石碑偎在一起,意识和时间一起消失,有的时候回过神来,已是夕阳西下,萧渝眯着眼睛迎向阳光,看见火烧云和发红的太阳,会忽地就觉得一切都走到了尽头,那是一种宁静过后仿若万念俱灰的无欲无求。但他还是拍拍身上的草站起来,在被黄昏拉长的身影里缓缓下山,只有远处不知从何而来的鸡鸣狗吠声隐约地附和着脚步声,他就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中消失在了光亮的尽头。
  他仍在教导陈家少年习武。小小少年如今已不仅能够收放自如地舞动萧渝那把沉重的长剑,更是能够有条有理地舞出个一招半式,有的时候萧渝站在树下会看着他出神,这与十余年前的他几乎如出一辙,但不同的是,他似乎比年幼的萧渝更少了些稚气与任性,眯起眼睛,萧渝已经不止一次地察觉出少年的每一剑都目的性十足,在剑尖刺出的刹那,剑身承载的不仅是他不稳的力度,还有他隐忍的眉眼。
  萧渝的眼前浮现出了陈伯的样子,却对少年的父母没有任何印象,他很确定他们绝对没有出现过。萧渝将抱着手肘的双手放下,似乎已经能从他自己的过去里剥茧抽丝出一个新的故事,这个孩子,太像当初的他了。又或许,萧渝看着另一棵树下的少年,他“嗬”地一声,一剑就把树枝刺落。
  “好!”萧渝忍不住拍掌喝彩。听到他的赞许,少年的剑不动,目光朝他看过来,微笑时只有唇角动了动。
  或许,他肩负的,比当初的小萧渝还要多。
  在小少年休息的空当,萧渝一把把他抱上木栏,双手撑在两边保护着,这样的高度正好能让他们面对交流。小少年也并不害怕不奇怪,抿抿嘴,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这种冷静,也是远远超乎了同龄孩子的。
  萧渝稍稍抬头,朝着他笑了笑,这样轻笑的时候眼角浮现了微微的纹路,他问:“琛儿,近来练剑感觉好吗?”小少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萧渝微笑着伸手将他凌乱的头发抚得整齐,眼睛依然弯成了月牙状,口气轻柔,“那,如果萧渝哥哥离开了,你能自己练下去吗?”小少年的眉头皱了一下,大大的眼睛闪过诧异的色彩,他直直地看着笑着的萧渝,似乎在等待他说明这不过是一场玩笑,但就在他等待的短短几秒,萧渝的微笑就消失了,弯弯的唇角被笔直的剑刃一般的直线所取代。
  像是意识到了这并不只是玩笑,小少年低下了头,咬着下唇,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萧渝一只手仍旧撑着木栏,另一只手却扶着他的手臂,耐心地等着他,然后他就看见,小少年面容平静地张口。
  “可以吧,哥哥。”萧渝笑了,扶着他的那只手又上前把吹到少年脸上的头发拨开,应该也是看到了大哥哥兼师父略带苦涩的笑,小少年低头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沈哥哥……你是要离开这里了吗?”他的眼睛眨了眨,目光随之闪动。
  萧渝对他轻轻点头。应该是吧,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还要赶赴京城,完成他父亲恢复昔日江山的遗愿,为他死去的父亲伸张正义,洗刷冤屈。他也害怕,再在与世无争的南城生活下去,他复仇的急切会被一点一点磨光。但他没有把这些告诉小少年,他只是用轻轻的点头为年幼的他挡走了纷纷扰扰的世事。
  “那……泠苏姐姐呢,她也要走了吗?”萧渝一愣,看见小少年正睁大眼睛抿嘴看他,两颊鼓鼓的,目光之中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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