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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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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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下,只有兰修娘子堪与匹敌,朕是个臭棋篓子,不过也心向往之,什么时候能与爱卿之女下上一盘棋。”
  他停了停道:“爱卿到荆州镇守,也是很辛苦的。兰修娘子在建康给她姐姐做个伴儿,岂不强过随着爱卿千里奔波?放心!皇后和彭城王妃自会照顾她。”
  这隐晦的话意,亦是欲擒故纵的高手。谢晦忙稽首谢恩。回到家中,箱笼已经收拾了大半,谢晦叫过谢零:“你不必陪我去了,你帮我照顾大郎君与三娘子。”又切切吩咐道:“如今多事之秋,我算是脱身了。京里徐宗文和傅季友,都是我的挚友,亦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太极殿和玉烛殿的宦官也多与我交好,年节勿忘善备礼品,宫中的事还要靠他们做耳目。”这才略略放心。
  父亲走后,谢兰修在家的日子自由自在,她不像姐姐在女红上出色,却颇好读书,家中诗文、史籍读罢,又翻出父亲留下的兵法手稿看得不亦乐乎,幼弟谢世攸不过才四岁,谢兰修闲极无聊时,就读兵书给谢世攸听,一日被长兄谢世休看见,好好地嘲笑了一番。谢兰修也不以为意,道:“我自然不上阵杀敌——那里哪有我的位置!不过,兵法和棋法本是相通的,看阿父的手书,我倒觉得自己下棋上颇有进益,那日徐叔父来家,下了五盘棋,我竟赢了两盘!”
  谢世休笑道:“徐叔父让你罢!若叫你五盘输得精光,只怕你要泣涕零如雨了!”
  谢兰修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扭身道:“你懂什么!”
  谢世休笑道:“会输才是本事!上回徐叔父被召进宫里陪陛下下棋,五盘不是都输光了!结果反而惹得陛下大怒,说徐叔父欺君,发作了一番又和颜悦色抚慰。徐叔父下朝后摇头道:‘皇上毕竟还没有及冠,有些小孩子脾性。’”
  谢兰修听到“陛下”二字,心里像春草似的,有些痒痒的,谢世休见她突然不声不响,低头似在思忖什么,打趣道:“怎么?你也想进宫陪陛下下棋?那可不好!你赢得多了,陛下万一要掀棋案;陛下赢得多了,你万一要哭鼻子。总归是闹得大家没趣。”谢兰修平素被哥哥打趣惯了,起身朝他一推:“胡说什么!”
  谢世休就势一退,故意失惊打怪地喊起来:“哟哟!谁家小娘子打起人来气力那么大!在家不从兄,将来出嫁定也不从夫君,还是让她剃了头做比丘尼罢!”
  谢兰修又气又笑,追着哥哥捶打一番,连话还说不顺溜的谢世攸也喜得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谢零听得异响,过来一看,摇头叹道:“郎君和娘子又不是垂髫的娃娃……”摇着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即手钏,也就是今天的手镯。
  (2)刘宋后宫制度:
  皇后
  三夫人:贵妃、贵嫔、贵人。贵妃位比相国,贵嫔比丞相,贵人比三司(司马、司徒、司空)
  九嫔:淑妃、淑媛、淑仪、昭仪、昭容、昭华、婕妤、容华、充华。位视九卿
  美人、中才人、充衣。爵视千石以下
  

☆、流芳忽起

  父亲独自到江陵任刺史,谢兰修初始颇觉得自在,可时间一长,未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读读书,打打棋谱,再不然陪陪幼弟,听他奶声奶气问:“阿父什么时候回来啊?”
  谢兰修捧着他的小脸,学着那奶声奶气的腔调:“阿攸莫急!阿父回来,给你带荆州的饴糖。阿父还要带你去荆州,看看连天的江水和江上的帆船。”
  她这样说着,心里不由也对阿父所在的荆州充满了期待和向往,但是那又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地方。而现在,她可以企及的,却是建康正中那座巍巍宫殿,她知道,里面那位面白如玉,有着温暖的凤目的男子,或许有一天会成为她的良人,虽不敢奢望与他一夫一妻地执手偕老,但至少他们可以琴瑟共御,成为知己。
  “阿姊!阿姊!”谢世攸摇着她的手,仰着小脸说,“你也在想阿父么?”
  谢兰修脸一红,掩饰地掠掠头发颔首道:“嗯。阿父会回来的。阿父将来还要带你读书、骑马、学习兵策……”她捏捏小世攸充满向往的红扑扑脸蛋儿,努力把心中萌发得痒痒的东西压制了下去。
  这日,谢兰修又随姐姐谢兰仪进宫请安。这日玉烛殿门前的宦官们却不似平时笑容满面、伶牙俐齿地逢迎,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样子,把姐妹二人引到雕龙的丹墀边,才轻声道:“陛下在殿里接见大臣,请王妃和三娘子稍等一息。”
  其实这也是常事,但宦官们的样子着实有些令人奇怪。忽然,谢兰仪轻声对谢兰修道:“这不是将军檀道济么?”
  谢兰修抬头望去,远远见殿中退出一人,没有着军服,头上戴着笼冠,亦没有插戴貂饰,身着朱色朝袍,佩着紫荷(1)与玉柄的木剑(2)。那人其貌不扬,略肿胀的眼泡,嘴角似乎总是下撇着,看上去有些散漫。谢兰修轻声问姐姐:“这就是阿父格外佩服的檀将军?”
  “人不可貌相!”
  “我知道。”谢兰修道,“檀将军手书的兵法计谋书阿父还藏着几卷呢。阿父去江陵前曾说,檀将军是国之长城,天下栋梁,希冀着有一天能把两人用兵的谋略合着一本兵书,让后世的将军们学习着,保我大宋开疆拓土,长胜不败呢!”
  谢兰仪打趣她说:“你见天儿爱读兵书,赶明儿倒是你来执笔写一部《谢氏兵法》或《檀氏兵法》,指不定我们谢家又有‘咏絮之才女’(3)了!”正说着,檀道济已经走到视线可及的地方,谢兰仪微微一躬身:“檀叔父安好!”
  檀道济原本是眉头紧锁,听到谢兰仪的声音竟似一惊,俄而转了笑脸:“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家的侄女儿……”突然发现自己哪儿说错了,改口道:“瞧我糊涂的!原来是彭城王妃!”稽首一礼,目光移向一边,又是一愣。
  谢兰仪两颊微微晕红,躬身回了一礼,笑道:“叔父说笑了!那日兰仪拜见了叔父,还获见赐,檀叔父就是父执辈的人。何况檀叔父是国家柱石,兰仪区区女子,蒲柳之姿,有幸名忝王妃,在叔父面前,岂敢当得大礼?”瞥瞥兰修道:“这是兰仪的双生妹妹谢兰修。”
  谢兰修也忙敛衽行礼。檀道济爽朗笑道:“果然是一对玉人,难得如此知书达理,又会说话,宣明公真是好福气!我的儿女,没有及得上的!”匆匆寒暄数句,谢兰仪隐隐觉得檀道济似有逃避她们的意思,但没来由的,也不便乱猜,通报过后,进殿向刘义隆请安。
  刘义隆刚处理完政事,很疲劳的模样,见到两姐妹不由振了振精神,目视谢兰仪笑道:“王妃辛苦!我四弟平素被先皇和王修容惯坏了,大约还有些小孩子脾性,你多多包涵他吧。”
  谢兰仪轻声细语道:“陛下这话,臣妾着实惶恐。彭城王性子和顺,对陛下亦是忠心耿耿,臣妾只愿自己能勤修妇德,为彭城王打理内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勉力报效我大宋,为陛下多多分忧。”
  刘义隆满意地点点头:“王妃到底是簪缨世家的女郎,四弟真是好福气!”他的目光似若无意地瞥过一旁的谢兰修,她面貌与谢兰仪相像,但是看起来却大有不同,只见她眸子中波光流转,少顷便是悄然向上一扫,如晨星般的光芒熠耀生辉,双目一碰,那眸子如被看中小心思一般遽然下瞥,颊边却浮起浅笑来,带着那对笑涡亦是小小地陷下去,颊边一对翠钿,配着她鬓发里藏着的精致的碧玉耳珰,相映成趣地忽隐忽现。
  刘义隆心里放松,蓦地浮起一阵融融暖意,浑然不觉谢兰仪把一切看在眼睛里,她既有些尴尬,也有些好笑。
  拜见完刘义隆,又到后头拜见皇后袁齐妫,袁皇后一脸和气,留她们吃了宫里的点心,寒暄了些闲话,才命人把她们送回彭城王的府邸。
  姐妹俩肩贴肩坐在马车里,车帘结结实实地垂着,隐隐可以听见御夫喝道的声音,谢兰仪吃吃地笑着,轻轻揉了揉妹妹的腿:“你有没有觉出什么来?”
  “觉出什么?”
  “装傻!”谢兰仪笑道,“陛下对你,用心不薄。”
  “胡说什么呀!”谢兰修扭身轻轻捶了姐姐一下。谢兰仪笑道:“咦?捶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和谁眼对眼偷偷瞧着,偷偷笑着!”
  “哼!”谢兰修仰起脸,故作矜持,“我还是在室的女儿家,王妃打趣我这些帷薄私话,我也听不懂!”
  谢兰仪笑骂道:“你又作死!几天没拧你,皮肉痒痒?”两人瞬时在车里笑闹成一团,直到听见外头御夫赶马的声音有些急躁了,才掠掠头发平静下来,谢兰仪悄声问:“说正经的,你对陛下感觉怎么样?”
  “有什么怎么样?他是一国之君,与我有什么关系?”
  谢兰仪道:“我听说,新野候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虽然他母亲顾美人和王修容叨咕了几次,想让你早些嫁过去,但是阿父一直不肯,新野侯乃是微末侯爵,也不敢多说什么。上回听车子的意思,你这样的人才,与其嫁入新野侯家,不如进宫。陛下身边,除却皇后是陈郡士族、光禄大夫袁湛之女,算是世家女——但也她不过婢妾庶出,早年都不得父母爱宠,好几岁才回到袁府;其他更不值一提。我们王谢旧家,从前朝起就是鼎门大族,如果你肯进宫,委屈个两年,少不得三夫人的位置。你觉得可好?”
  谢兰修红了脸半晌不做声,谢兰仪倒是实心为妹妹打算,怕她尴尬,也不催促,默默地等了半天,终于听到谢兰修道:“阿姊,你是不是觉得陛下对我并无恶感?”
  谢兰仪听她声音有些沉郁,不知怎么心里一沉,沉吟了片刻方道:“这是自然。你怎么问这话?”
  谢兰修说:“我对他——也是一样的。可是阿姊,阿父原本也有这个意思。阿父在朝中,也算是顶梁柱,陛下对阿父的尊敬,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如果……如果彼此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为什么……为什么……”她到底还是个未嫁的女儿家,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谢兰仪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大家都觉得合适,不论是以刘义隆的帝王之尊,还是以谢晦在朝的权位势力,办成这桩亲事都不是难事,为何阿父匆匆赴荆州,却丝毫不管此事了呢?为何刘义隆明明有情,却也丝毫不肯提及呢?
  “许是阿父和陛下都别有计较。”谢兰仪分析道,“大约都是觉得你委屈了,所以要等等时机成熟再谈,也封个尊贵些的位号。”
  谢兰修微微蹙着眉头,第一次感觉一抹轻愁漾上心头,可这种源自相思的忧绪无以言表,无人可说,只好默默地埋在心底。她别过头,轻轻嘟着嘴,透过车窗上薄薄的绡纱看着熙熙攘攘的建康城,通衢大道凉风习习,她们的马车“嘚嘚”地前行,把道边杨柳,风中柳絮,尽数抛别身后。
  谢兰仪默默握着妹妹的手,望着前方御夫的背影。烟花时节,香风徐来,令人倍感惬意,而此刻,她却突然听到妹妹又突兀的一问:“阿姊,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玉烛殿有些异样?”
  “哪里异样?”
  谢兰修似是在沉思,好一会儿才谨慎地说:“檀道济不是广陵刺史么?守土一方,若无大事,为何匆匆入朝?如今天下初定,既无兵戈,又无要务,他为何眉头紧锁?我们俩于他,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女子,他为何有些怕见我们的模样?”
  “许是……”谢兰仪给妹妹问得心头也有些莫名的发慌,强笑道,“你别把事情往坏处想。也许不过是因为阿父离开建康,陛下身边急需谋划之人,檀道济也是先帝托孤的顾命重臣,陛下有话想问一问他。广陵离建康路途不远,乘舟不过两日辰光,檀道济入朝一次,也不困难么!”
  “但愿是我多想了。”谢兰修道。
作者有话要说:  (1)在朝服肩部缀着的紫色夹囊。
  (2)是朝服的一种装饰,上朝时用木剑。
  (3)按指谢道韫,谢安的侄女,也是谢晦的祖姑。
  

☆、烛花摇影

  这诡异在十日之后揭开了一角。
  谢兰修在彭城王府上向姐姐请教针线,老管家谢零突然赶到门上,言称要与三娘子禀报家中一件要事。谢兰修奇怪地对谢兰仪道:“阿姊,谢零这是做什么?家中的事,无论大小,阿父都是交给他的,就算他拿不定主意,难道不去先和大兄商量?从来没说过有事要找我一个女孩儿家的!”谢兰仪道:“既然找你这么急,许是有什么要事,你出去一下,惠而不费的事,何苦让老人家等着!”
  谢兰修到了二门,王府的一个护卫也把谢零带到了了二门上,谢零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在听,才压低声音道:“三娘子,只怕谢家要出事!”
  谢兰修道:“好好儿的,出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跟大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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