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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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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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修瞥瞥赫连琬宁的冷脸,含笑叩首道:“闾太后所言甚是!”
  赫连琬宁气得发抖,起身道:“好,好!如此,我让位便是!”经过谢兰修身边,轻轻啐了一口道:“怪道说南人无骨,果然‘识时务’得很!”
  谢兰修笑道:“赫连太后何必生妾的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黄河总是那条黄河,再改道,也改不了滚滚浊水天上来。”她有着唾面自干的豁达,抬眼望着赫连琬宁,又说:“妾还请赫连太后略略留步!妾有件要事,需和太后禀报。”
  赫连琬宁冷笑道:“上头自有闾太后!”
  谢兰修说:“这事却与太后切身相关。先头景穆太子嗣下有好些皇孙,景穆太子殁,太子妃也病重身死,皇孙年纪都幼,都在太后身边抚养。但妾想太后安度晚年要紧,带孩子——实在是太麻烦的事情了。何况,连先帝都撤销皇孙的王号,大约也不想使皇孙僭越诸皇子。妾以为,将拓跋濬等皇孙,移至其他太妃的宫苑——譬如刚刚移居西苑的冯太妃,既无子女,在西苑冷清万分,倒是有些孩子在身边,可以解颐。”
  赫连琬宁笑容都愤怒得扭曲了:“谢兰修!先帝在时,如何疼爱皇孙,大家有目共睹!太子因你谗言而死,你还不惜落井下石,将皇孙一并打入西苑那些太妃居住的冷清地方?宗爱给了你什么好处?”
  谢兰修眼皮一眨,赫连琬宁隐隐见她睫毛湿了,但她的笑颜和她带着笑声的话却让她疑心这只是错觉而已。谢兰修说:“太后要把妾往坏处想,妾也左右不了。方才说到西苑,妾倒想起在冷宫时,隔壁所住的是太后的妹妹,如今这些年过去,河东河西的,难道不能还当年的昭仪一个自由身?”
  “用不着你做这个好人!”
  谢兰修见她不领情,转脸向郁久闾氏道:“闾太后,你劝劝赫连太后吧。我横竖今日就要辞行了,往后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倒也没有劝解的机会了。”她又磕头拜过,转身退离了两位太后的宫殿。背后,传来赫连琬宁悲戚的声音:“先帝!你带了我走吧!”
  佛狸。谢兰修忍着澎湃起来的悲伤,咬住自己的嘴唇,咬得发木。你会懂我,是不是?以前和你下棋,我能赢的,都不过深谙以退为进的道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兰修不高大上,谢兰修是普通人
  原谅作者的狗血复仇吧!

☆、奄若飙尘

  宫中风云莫测,唯唯诺诺的郁久闾氏扶摇而成皇太后,占了太后的宫殿。而嫡后赫连氏只能偏居一隅,茹素念佛,打发余生。前废妃赫连玥宁搬出冷宫,陪在阿姊身边,然而疯疯癫癫,已是招人讨厌。前宠妃冯清歌搬入孤寂的西苑,以盛年而“养老”,好在皇孙拓跋濬和侄女冯雁陪伴身边,两个不足十岁的娃娃不知人世冷暖,每日读诗书、骑竹马、荡秋千,玩得不亦乐乎。
  谢兰修也算得利之人,攀上宗爱这棵大树,被尊为太妃,仅次于两宫太后,又有“亲”女是长公主,她及时退步,不闻政事,倒也算是天心月圆、华枝春满。
  她临出宫前,特意去看望老友冯清歌。冯清歌不冷不热地看着两个孩子玩耍,对谢兰修道:“我如今唯独羡慕你的自由身,其他的——”她忍不住要讥刺:“晚上能安分睡着就好。”
  “偏偏就是如今睡得不好。”谢兰修像没听懂她话外之话,哀叹道,“夜夜难以成寐,鸡鸣即醒,满脑子纷杂。”
  “哦?”冯清歌问,“可有先帝的影子?”
  “有的。”谢兰修泪光点点,应承得坦然,“时时在我梦中,奄若飙尘,时而忽来,时而忽去。犹记得他对我点点滴滴的好处,如今却只有梦中重温了。秋时并不晚,夜里却经常冻醒,裹再多被子都没有用,还是不如他的怀抱温暖……”
  冯清歌越发鄙夷她:“是呵,先帝之至宠信者,莫过于谢太妃了!这些旧日的情意,如今我听着都羡慕呢!不过,陛下身后,最挂念的孙儿,却落在这样的泥淖里,我虽然喜欢孩子,却舍不得他堂堂的皇孙,在我这鬼冷的地方腌臜掉了。”
  谢兰修凝望着拓跋濬,仿佛是拓跋晃小时候,她隔得老远、满心羡慕地遥企一样。“清歌,”她突然道,“太子的这一支骨血,是先帝口口声声的‘世嫡皇孙’,不免为宗爱所忌。他愚且鲁,不问事,锁禁深宫,长于无权无势妇人之手,才能够保全。”
  “难不成你竟是为他好?”冯清歌“咯咯”笑着,“怪道说‘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谢太妃这说话的本事是越发好了!‘冯翊王’宗爱高官厚禄,大约也是出自太妃的一片深心吧?”
  确实,宗爱的势力在朝达到顶点。“冯翊王”到处,人人退避三舍,唯有三皇子拓跋翰从秦地赶来,大闹了一场,结果被宗爱诓骗入宫擒杀。拓跋翰并没有多好的人缘,但毕竟是先帝之子,宗爱杀皇子如草芥。古弼、高允等先朝的臣子,愤慨万分。
  高允下朝时,被南郡公李盖拉住了。李盖笑道:“高博士,今日我府里有新启封的秦州春醪,还有炙小牛肉,去尝一尝?”
  高允看了看李盖,这位原是左将军,跟随拓跋焘一起征伐北凉,后来武威公主新寡,拓跋焘就挑中了他成为女婿。两个人平素也就是点头交情,高允矜持地说:“今日家中不大方便。”
  李盖见左右无人,低声笑道:“我家公主前几日读了她阿兄的旧文章,心里怀念,但有几处不解意,想请高博士帮忙解析一解析。”
  高允看着李盖亮晶晶的眸子,他知道武威公主与景穆太子拓跋晃同日而生,感情确实不错,心里的警惕便放下了些。点头随着李盖上了武威公主的府邸。
  李盖在家中大约被公主阿昀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进了正厅门,便是低声下气地对分隔内外的屏风说:“公主,高博士已经来了。”
  武威公主朗声道:“甚好!今日家中小宴,请高博士不要见外。”
  高允看着面前次第摆出的酒水和炙肉,心里不由疑惑起来:“公主不是说,有景穆太子的旧文章?下臣家中还有些事,读了文章只怕就得回去,不敢领公主赐饭。”
  隔着屏风的武威公主不再说话,过了片刻,一个侍女小碎步出来,递过来一本书。书是手本,高允一翻阅便看出根本不是拓跋晃的手迹。他皱着眉看了两页,上头俱是抄写的佛经。高允失去了耐心,抬头道:“下臣愚钝,不知公主给下臣看的是什么?只是定然与景穆太子无关吧?”
  屏风后面,传来另一个声音,稳笃而略带沙哑,听起来柔和得入心:“高博士,请仔细瞧一瞧,这是《地藏经》。‘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她缓缓地一字一字读来,高允仿佛能够看见她脸上慈悲的笑意,可当此人真正从屏风后绕出来时,高允却看见她颌下的泪滴晶莹灿烂如最剔透的水晶。
  高允没有见过后宫嫔妃,可是直觉却觉得她长得和拓跋晃颇有类似之处,恍然惶然间不及多想,倒身下拜,口称“死罪”。谢兰修点点头,也不去扶他:“当年拔除崔浩,我替阿析谢谢高博士。听说高博士有归隐林泉的意思,不知是否打算弃置太子的深仇大恨了?”
  高允愣了愣,才抗声说:“娘娘这话,下臣不大明白!”
  谢兰修在自己女儿家,倒也不算忌惮,她轻轻走到高允面前,见他又伏低了些身子,才轻声道:“太子的手串,陛下曾赠与我。可惜我闺阁弱质,不能手刃奸宦,为太子报仇。”她轻轻把阿析留给她的最后念想儿从贴身的小袋中掏了出来,俯身放在高允面前:“高博士才具、忠心、耐性,及忍辱的能耐,我也只敢笃信你了。”
  高允心里被这些云雾般的信息冲击着:凭着一句话,一个手串,就能证明她没有在阴自己?就能证明她确实想为太子报仇?可是,他的直觉却选择相信。他苦笑道:“高允是拿命在赌。”
  旋即,面前高贵的人儿曲下膝跪倒在高允面前,高允大惊失色,但未及他去扶,她又站了起来,轻轻说:“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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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原是一种决绝。同一本手书的《地藏经》,以奉太后供佛之名,送入了赫连琬宁的宫中。
  赫连琬宁皱着眉,有些厌恶鄙薄地瞧着从武威公主府送进来的这件东西,随意翻了几页道:“谢太妃的字倒是长进了。不过……”随手弃置在一边。她身边冷清,心也变得清冷,日常只肯与两个妹妹及信任的几个宫女在一起闲坐念念经卷。
  赫连玥宁却还是改不了那个时不时就开始犯疯病的模样,正儿八经地趺坐了半天,脑子又开始不清醒,用手指去捏香炉中暗橙色的香头,被结结实实烫了一下,她甩着手,反倒笑逐颜开:“哎呀,果然是地狱。听说天竺中有的佛学教派,就喜欢自虐来求道。是不是越痛,就离开悟越近?”她伸出好奇的手指,仿佛没有被刚才一下烫痛似的,又准备去捏忽明忽暗的香头。
  赫连琬宁一把把她的手拍开,嗔道:“你这些年的苦没有吃够?”
  赫连玥宁摇摇头说:“苦什么?有吃有喝,没人打扰,除了寂寞些,连喜怒哀乐都不必有。这哪里是吃苦,直是极乐世界!”转而又神秘兮兮道:“你说这是谢兰修从她女儿府中送出来的?她倒真是受宠,生了儿子,又生了女儿?”
  赫连琬宁白了她一眼:“就是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儿子?”
  赫连玥宁笑道:“有没有女儿我不知道,儿子么肯定是有的,不就是太子么?太子死时,陛下在她的冷宫抱着她大哭,我先还当自己听错了呢!”她见赫连琬宁和赫连瑱宁的脸上流露出的诧异之色,不觉有些得意,越发把自己所闻一丝不差地说了一遍:“……原来陛下也会哭呢!我当时呀只想笑,又不敢大声笑。听陛下向她道歉,他们俩又说什么‘庄子鼓盆’,又说什么‘母子至性’,又说什么‘他不知我是母亲’……”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张着嘴停了下来,可是翻了半天眼睛也想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倒是赫连琬宁,如醍醐灌顶,心里暗道:原来如此!
  接下来的一切,太后赫连琬宁安之若素,不急不躁,不虚不实,作壁上观。
  高允首先发难,谓本朝旧制,为了防止母后专政临朝,所有储君之母,尚要赐死,岂有皇帝生母健在,且权倾宫闱,打压正嫡太后,又依仗娘家势力,妄图左右朝政的?
  宗爱如今也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但凡到这个位置,都容易产生疑心病,何况他是个阉人,注定无法企及帝位;又是弑君而上位的权奸,骨子里也有害怕,见新太后郁久闾氏果然有些猖狂跋扈的样子,地位高了,连权位在谁那儿都搞不清了,竟然修书请自己的阿兄——柔然汗吴提发兵助自己在宫内驻防亲卫!
  宗爱一咬牙,逼迫傀儡皇帝拓跋余,按着“国朝旧制”,赐死生母。拓跋余自然不肯,两个人在朝堂相对辩论,宗爱的口水星子都喷到了拓跋余的脸上。拓跋余少年的面庞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气得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151章,把忘写的手串给补进去了。觉得有点崩的请重设……

☆、灯火阑珊

  义阳郡在战后基本是一片焦土。谢兰仪跟着儿子刘昶来到这里,所见的情景一点不比两国对峙时的广陵郡来得好稍许。
  “阿母。”刘昶睁着惊恐的眼睛,死死地拽住了母亲的披帛,“这样的地方,我该怎么治理?”
  谢兰仪也自是心颤,她下了马车,捻了一撮泥土,茫然四顾,最后道:“先鼓励农桑,再劝百姓生育……一步步做吧。”
  小小的义阳王,紧紧地偎着她的身子,在境内巡视了一圈,仓库一概空虚,田野一概荒芜,市集一概冷清,人烟一概稀落……他漂亮的大眼睛里滚滚泪下,终于嚅嗫着说:“如果当时……妹妹嫁给了北魏太子,是不是……”
  谢兰仪倏然回头看着儿子,咬了咬嘴唇却不知说什么,她转脸朝远处望去,城墙崔嵬,但是上面遍是荒草,原本应该繁华的市镇,人马稀疏,而远处的田野,几乎没有种植,枵腹的农民在地里刨着野菜和野芋,已经顾不得冬天该怎么办。谢兰仪几乎不敢再回头看儿子,也觉得不敢去看那里的民人们,她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说:“北魏刚刚传来的消息,他们的太子被佛狸鞭杀,而佛狸又被宦官毒死,如今内里正在打饥荒。若是你妹妹嫁在那里,可想而知……”
  刘昶没有听出母亲口气里的惊惶和羞惭。他小大人似的摇摇头:“唉,都是苦!想来北魏的太子也不好做。若是没有打这样的一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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