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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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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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轻拉住她:“云深,渴不渴?”
  
  她这才突然想起了似地点点头。
  
  我牵着她,走到近处一辆冰淇淋车旁。“想要什么味道的?”我问。
  
  “Pistache。”她回答得想也不想,说完之后又微微脸红,小声说:“我不知道中文怎么念。”
  
  “开心果。”我慢慢念给她听。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的嘴,跟着我小声地重复。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冰淇淋啊。”卖冰淇淋的胖小伙一脸为难。
  
  我看看他冰柜里盛着各种冰淇淋的圆桶,转头问云深:“香草的要吗?就是vanillé。”她高兴地点头。
  
  我给她买了一个香草蛋卷冰激凌,然后给自己要了一瓶矿泉水。她两手捧着蛋卷,有些发愣。
  
  “怎么啦?”我在她身前蹲下。
  
  她小脸有些微红,求助地看着我。
  
  “真的是没有勺子就不会吃冰激淋吗?”我调侃着她。
  
  她脸儿更红,小嘴委屈地微微撅了起来。
  
  我赶紧赔不是:“好啦,好啦,舅舅乱说话,舅舅不对。云深别生气,好吗?”
  
  她长长的浓睫幽幽抬起,看我一眼,又垂下去:“我没生气。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吃。”她又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向她一笑:“那舅舅给你做个示范。其实很简单,用舌头舔着吃就行。别担心,伸舌头吃东西并不难看。先从冰激淋下面靠近蛋卷的地方舔起,这样就不会流你一手。”说完,在她手里的冰激凌上舔了一口,然后笑着问她:“觉得难看吗?”
  
  “一点也不。”她小声地回答,转着手里的蛋卷。
  
  “是不是嫌脏了?我再给你买一个。”我问。
  
  她使劲摇头,然后鼓起勇气,从雪白的齿间伸出一段粉色的舌尖,在冰激淋上轻轻一舔。
  
  “一点也不难看,很可爱。”我笑着鼓励她。然后她再舔第二下,第三下……。
  
  我们坐在树荫下的木凳上休息,远处是欢笑和尖叫的人声。
  
  云深坐在我身旁,一面对付着手里的冰激淋,一面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在我的手机屏幕上跟着我学写“开心果”和“香草”两个中文词的笔画。这孩子聪明,只教了一次就一笔不差地写出来了,而且还不难看。听我夸她,她就抬头极快乐地对我笑。微风拂着她额前汗湿的刘海,整张脸清透灵动得像头顶上浮动的悠悠云彩。
  
  在初夏习习的清风里,面对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我感到了那样久违于我的,单纯的欢乐。
  
  玩了大半天,我带着恋恋不舍的云深离开游乐场,去了陈园吃晚饭。这大概是云深第一次在饭店里和普通人一起吃饭,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东看西。
  
  因为云深吃素,我就点了香菇豆腐煲,竹笙酸笋汤,和麻酱凤尾。最后要了一个南乳扣肉,嘱咐侍者用带筋的瘦肉做,不能肥也不能柴,要煨到入口即化。
  
  这是她第一次用筷子,同样是只教了一遍就用得像模像样。她大概是饿了,吃得很是开怀。
  
  “谢谢你,靖平。今天我过得很愉快。”她眸光闪闪地对着我笑。
  
  我回她一笑说:“今天还没过完。再说,你是真的想谢我吗?”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朝侍者示意,片刻后,他把做好的南乳扣肉端上了桌。
  
  “试着吃一块,好不好?很香的。”我切了一小块,放在她的碟子里。
  
  她微微把脸别到一边,轻声说:“奶奶说吃动物是罪恶的。”
  
  我把座椅挪近她,伸手把她轻轻掰过来,看着她说:“云深,动物和植物有着同样的生命,它们和人一样,都会生老病死,不同的只是生命的形式。植物是安静的,而动物的生命是有声的。如果吃这盘肉是罪恶,那我们刚才吃了蘑菇和莴苣,也是罪恶。万物都是在食物链里循环着。这是自然界正常的生命和能量交替。”
  
  “但是我不喜欢肉的味道。”她皱着眉说。
  
  “你不喜欢是因为你在吃之前,脑子里就告诉自己,肉不好吃。我们先不这么想,好吗?把它当成一个从没吃过的东西来试试。”
  
  她没说话,但仍然在挣扎。
  
  我最后轻轻说:“为了舅舅,试一试,好吗?”
  
  她迎着我的目光,眸子里流动着晶亮的光彩。良久,我听见微弱的一声:“好。”
  
  她慢慢伸箸,夹了一小块肉,送到嘴边,看我一眼,然后壮士断腕般地送进嘴里。
  
  我一直看着她的反应,手里抓着餐巾,随时防着她会呕吐。等她咽下去,便问:“味道怎么样?”
  
  “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吃。”她皱皱小鼻子。
  
  我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往她碟子里放了第二块。
  
  吃到第三块时,她像是到了极限,一边咽一边抬头看我,眼里竟已蓄满了泪水。
  
  我心里一抽,赶紧用餐巾给她擦眼泪,一面哄她:“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不用再吃了。乖云深,委屈坏了。”
  
  晚饭后,我带她去影院看了一场老电影,是卡通片Monster Inc。。她抱着一桶爆米花,笑得咯咯出声。
  
  入夜,我带着玩得筋疲力尽的云深驾车回家。她睡在我身旁的副驾座上,呼吸一起一伏,轻软得几乎不可闻,但却是我在这车水马龙的夜里听到的唯一声音。
  
  以往夜归时在眼前漠然穿行的冰冷流水般的车灯,竟有了些暖意。
  
                  不为人知的心伤 (靖平)
  第二天我起床时,云深还在睡,成碧却已经穿戴整齐在餐厅等我。
  
  “气色好了不少啊!碧姐可是大安了?”我笑着和她打招呼。
  
  她神情激动地开口,却忘了回答我的问题:“刚才我接到Philippe的电话,说四川发现了一个史前文化遗址,规模相当大。政府已经批准由中国和国际考古协会联合发掘。这是中国政府三年来批准的唯一的国际合作考古项目。Philippe已经被推选为国际方的负责人,他现在已经到现场了。而我对中国历史比较了解,又有双语优势,他们让我马上赶过去!我一直盼望着有在自己的国家作第一手发掘工作的机会,如今终于要实现了!”
  
  她是一个爱自己的事业如生命的人,她此时的激动和急切,我能了解。然而面对她热切兴奋的目光,我心中却有隐约的担忧:“恭喜你,如愿以偿了。”我顿了一下,继续道:“云深怎么办?”
  
  她答道:“我先去现场待两天,他们需要我过去和Philippe一起处理一些项目展开前急需解决的问题。两天以后我们再回来,和云深一起继续我们的假期。正好我这两天还在感冒的传染期,也不敢和云深多接近。”
  
  我沉吟半晌,还是开口道:“你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假期,现在却又因为工作离开。云深怕是会难过。”
  
  “我本也不想,但这次发掘现场的地理和水文环境非常复杂,需要使用很多新式复杂的设备和仪器,而我和Philippe是这里唯一懂得如何调试和操作它们的人。但Philippe不会中文,没法教中方的工作人员。所以现在一堆人在现场等着我……”她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去向负责人请假,争取等云深回了比利时我再过去。”
  
  “不用了。”一个声音轻轻地说。
  
  我和成碧豁然回头。小小的云深穿着我昨天给她买的牛仔裤和T恤站在门边。
  
  成碧急步奔过去,蹲下,双手拉着她,满脸的歉疚:“宝宝,妈妈对不起你。我……”
  
  云深安静地打断了她母亲:“妈妈,我不要紧的。这次我已经很高兴。我们总还有下一次能在一起,但是这样让你喜欢的工作就没有下一次了。”
  
  成碧看了她的女儿良久,将她缓缓搂入怀中,声音哽咽起来:“云深,你怎么这样懂事?我不是个好妈妈呢。我只去两天,马上就回来陪你。”
  
  成碧乘我的私人飞机赶去了四川。我去机场送她回来后,就直接去了云深房间找她,但却不见人影。我问了玮姨和佣人,都说以为她待在自己房间里。我急起来,让人四处找,然后朝宜园的荷塘直奔过去。
  
  仍是在留听桥上,我一眼看见云深小小的身影,背对着我,面向荷塘。
  
  塘中荷风四面,花叶轻扬。她静止娟秀的身影置于其间,像一个久远的梦。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轻唤一声:“云深。”
  
  她不应,却垂了头在胸前。
  
  我走到她身前,半蹲下来,伸手托住她的下颌,慢慢往上带起。
  
  她闭着双目,不看我,一张秀丽的小脸上,早已泪水满溢。
  
  果然如我所料,她在乎的。但我没料到的,是我此刻的楸心和张惶。
  
  我用手去拂她脸上的泪,急声道:“云深,睁眼看我,好吗?”
  
  她透湿的长睫翕动着,花瓣一样缓缓张开,目中深切的伤心和失望,锥子一样扎在我心里。
  
  我一把将她箍在怀中,在她耳旁连声说:“云深,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妈妈是很爱你的!”
  
  她看着我,用一个她这样大的孩子不该有的忧伤目光:“我在他们心里不是最重要的。我听见奶奶这样对爷爷说过,可我总不愿意相信。我一直都想跟他们在一起,可每次他们都是住几天就离开。好不容易这次他们想带我出来旅行,但是奶奶不准,我就悄悄去求她,在她面前哭了好久。最后奶奶同意了,我心里特别高兴,想着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可是现在……”她已哭得说不下去。
  
  原来她安静乖巧的外表下一直掩藏着对自己父母强烈的感情和希冀,但她火上浇油的奶奶和她糊涂的父母,却让她受到了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的,最大的伤害。她如此小的年纪就怀着被父母冷落的困惑与伤心而生活。她过去承受了多少?她将来还能再承受多少?
  
  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已心痛得无以复加。而她伏在我肩上恸哭着,似要哭尽心中所有的哀伤和委屈。
  
  我抚着她的后背,殷殷地安慰着,等她略缓过一点,才问道:“爸爸妈妈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老是不能陪你?”
  
  “他们说他们工作的地方我去不安全,小孩子没法待。”她抽抽搭搭着。
  
  “你相信他们说的吗?”我问。
  
  她沉默。
  
  “你告诉过他们你想和他们在一起吗?”
  
  她摇头。
  
  “你告诉过别人你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吗?比如说爷爷奶奶。”
  
  “没有,除了你。”她专注地看着我,信任而哀伤。
  
  我两手把着她的肩,看着她,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 云深,这样一个敏感自尊的孩子,满腹心伤却不愿为人知。我叹了一声,再问:“你爱爸爸妈妈吗?”
  
  她缓慢地点头,但却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应该告诉他们。”
  
  她摇头,眼泪又出来了:“可是他们并不爱我。”
  
  我用手指拂去她颊上的泪,对她温和地一笑道:“云深,我和你妈妈算是一起长大。以我对她的了解,我可以跟你保证她不可能不爱你。相信我吗?”
  
  她仍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两条秀气的小眉毛攒了起来。
  
  我伸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另外,云深,不论你爱的人是不是能用同样的爱来回报你,爱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和骄傲。”
  
  她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我,忘了流泪。
  
  我微笑着伸手展平她的眉头,温言道:“我们去看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桃花驿 (靖平)
  我的私人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从那里,我开车和云深一起,北上前往离机场六十公里的一个叫牧马河的地方,那是成碧和Philippe工作的现场。
  
  一路上,人烟逐渐稀少,景致越见荒芜。我有意不再提她的父母,只告诉她,这里的农人如何耕种作息,与她同龄的孩子如何要走几里路去镇里的学校上学,等等。想让她知道,这样的环境,诚如她父母所说,是不可能带她在身边一同生活的。
  
  她大多时沉默着,但却听得专心,不时望望车窗外田坎里的农人和耕牛,若有所思。
  
  因为道路崎岖,六十公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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