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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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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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深背靠在我怀里,半躺在长椅上。Barrault大夫小心地从她手臂上推注着针剂,我用手臂环着她,一面防她乱动,一面轻声安慰着她。她却乖顺安静,听任我们摆弄。
  
  我偶然抬头,看见Ann…Sophie皇后正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褐色的眸子里,若有所思。
  
  云深最终没能参加她父母最后的安葬仪式。我留下来陪着她,等着镇静剂慢慢生效,送她进入梦乡。
  
  阳光终于射破阴厚的云层,安静地投洒下来。窗前的那座耶稣小雕像在玄光的映衬下,像是悬浮在五彩的云里,悲悯无言地看着我们。空气里有迷迭香悠悠的气息和大主教隐隐的诵经声。
  
  云深依旧安静地卧在我怀里,双目空洞迷蒙地望着远方。
  
  我的唇轻贴在她耳边,柔和却坚定地说:“云深,你的爸爸妈妈一定会进天堂。你的上帝是公正的,善良的灵魂不会因为旁人的惊扰而被他拒绝。如果连善良无私如你的父母都不能去天堂,那这样的上帝,不值得相信。”
  
  一滴泪落在我手上,温暖,继而冰凉。
  
  云深在她父母入葬时的礼炮声里,沉沉睡去。
  
  我拥着她坐在长椅上,默默哀悼着我和她共同失去的亲人。
  
  Philippe,成碧,原谅我不能去送你们。我要为你们守住你们最珍爱的女儿。这也是你们希望的,对吗?一路保重吧。
  
                  西域 (靖平)
  第二天,比利时和欧洲其他的各大报纸上都刊登了这场引发骚乱的葬礼,和云深那张苍白绝望但却美得惑人心魄的脸。
  
  媒体在哀悼逝者,谴责人们不顾一切的好奇心的同时,仍自相矛盾地表示着对云深强烈的兴趣,并把这归结于她美丽的容貌和有着东方特质的优雅外表,并仍然不顾皇室的强烈谴责,继续纠缠着云深。
  
  从葬礼结束后,云深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曲接一曲,弹着“漱玉”。
  
  我找到Ann…Sophie皇后,请求和她单独一谈。
  
  众人退去后,我再一次单独面对着这位高贵雍容的比利时皇后。现在的她只像一个刚失去儿子的,哀伤憔悴的普通母亲。
  
  她缓缓地开口:“当年你的姐姐夺去了比利时一位储君。但我仍要感谢她,因为她让我的儿子拥有了十八年的幸福,并给了我一个最美丽的孙女。”
  
  “那么陛下是否同意,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保护他们唯一的孩子不再受到类似昨天的伤害?”
  
  “请说下去。”她沉默片刻,抬起褐色的眼睛,探究地注视着我。
  
  “您知道Gisèle在父母去世后所患的抑郁症并没有完全复原。而目前在欧洲,媒体的纠缠和民众的好奇,只会增加她的病情。因此我建议安排她暂时离开,在没有纷扰和注意力的环境里休养一段时间。”
  
  “你想带她去哪儿?”她静静地问我。
  
  “回中国。我计划陪她做一次长时间的旅行。两个月以后,我会把健康的她完好地还给您。”
  
  “你的工作不是一直非常忙吗?”
  
  “现在,工作不是最重要的。”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地开口:“年轻人,当我看到你抽Gisèle那一耳光时,我就知道,你或许是这世上最懂得如何保护她的人。”她顿了一顿:“Gisèle是我最钟爱的儿子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她也是这个王朝唯一的公主。她已经离开着个宫廷和国家太久,两个月以后,我不希望,比利时的国民也不希望,她再离开。”
  
  我回答:“两个月以后,她再不会离开您。”
  
  她注视着我:“另外,我要你的一个承诺。”
  
  “请讲。”
  
  皇后那双与云深同色的褐眸里目中充满复杂的内容:“Gisèle刚刚十六岁,只是个孩子,并不懂得属于成年人的感情。所以这一路上要麻烦你费心保护好她,别让她在失去父母之后,又经历不成熟的情感造成的痛苦。”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保持着平和镇定:“我是云深的舅舅,不会让任何人在她还没成年的时候把她拖进不恰当的感情里。”我加重了“舅舅”这个词。
  
  皇后缓缓一笑:“靖平,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我和云深启程回中国以前,在便衣的护卫下,悄然去了一趟她父母的陵寝。
  
  在燃着水晶长明灯的地下皇陵里,云深将一束代表思念的三色堇放在她父母的碑前。我默默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在动身前,和自己的父母道别。
  
  她用纤长的手指摸索着冰凉的碑石上她父母的名字,然后将面颊贴在上面,久久不动。如同以往经常,在黄昏的客厅里,Philippe 和我在灯下闲谈,成碧坐在长沙发上,插着话。云深躺在她身旁,脸枕在她的大腿上,任她母亲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的长发,而她会睁着小鹿一样澄褐灵动的眼睛,快乐地看着我们。
  
  但现在,这眼睛里却盛满哀伤。
  
  回到北京,休整了两天以后,在云深的坚持下,我和她,没有带任何随行人员,动身西下楼兰,去看那个在公元四世纪就神秘消亡的西域古国,也是她父母离世的地方。
  
  临行前,我召集了一次医院和制药公司的的高层管理会议,将今后两个月我不在时的工作,分派给各人代理,以及讨论出现各种可能情况时,他们应该采取的措施。
  
  散会后,Nigel来到我的办公室,言未出口,已是满脸的不赞同:“你知不知道你上两个月放弃的商机有多少?”
  
  “医院和制药厂运行照旧,利润率略有下降,但仍在盈利。”我平静地回答。
  
  “可你放弃了累积两亿的合同!就为了陪着你的外甥女!”他声音里有按捺的怒气。
  
  Nigel和我一起工作时,我的医院和制药厂刚起步。这些年来,他投入的心血极多,对这份事业的感情也极深。因此他此时的感受我能理解。
  
  “Nigel,这世上有比事业更重要的东西。”我缓缓道。
  
  Nigel一双碧蓝的眼睛吃惊地看着我,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去。
  
                  楼兰 (靖平)
  我们这次旅行的路线是从楼兰出发,沿丝绸之路中道逆行,经过敦煌,张掖,兰州和天水,最后到达西安,再从西安飞回北京。
  
  选择这条西行路线的原因之一是云深坚持要去看她父母殉难的地方。其二是我考虑到云深从小生活的环境除了布鲁塞尔的皇宫就是北京家里小桥流水的庭院,从没有亲身接触过雄伟的自然。在这时候,亲历自然的博大,拓宽她的视野,对减弱她的丧亲之痛是大有好处的。而且十六岁是人性格成型的关键时期,一次长途的历史之旅能教给她的东西,会比关在家里看书多很多。
  
  经过一路颠簸,我们在一位朋友介绍的当地向导的带领下,终于在午后到达了位于罗布泊西北,孔雀河南岸的楼兰古墓遗址。
  
  整个遗址由于事故的原因,已被暂时关闭,所有考古人员已经撤离。我们只能站在警示牌外,远远注视着那座云深父母最后工作的,坍塌的墓穴。
  
  云深长久地默立着,看着墓穴,无语。她孑立消瘦的身影让我心疼,她长时间的静默让我担心。
  
  我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云深, 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讲晏小山的《临江仙》时,你对我说的话?”
  
  她回过头,目光迷离地看着我;呓语般喃喃说:“ 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任何霜雪风雨,我都会替你分担。” 
  
  她深深地望着我;眼中闪动着瑰丽的光彩; 然后把头靠在我肩上静静地说:“没有你我怎么办?”
  
  随后我们去了墓葬群旁的古城遗址。我们在这千年前曾经繁华熙攘的街道上漫步,找寻着依稀可辨的城墙,穿城而过的古河道,城内残存的建筑的墙根,和狼藉四散却雕刻精美的房屋的木梁檩条。
  
  楼兰,丝路上西出阳关的第一站,一千六百多年前,这里“使者相望于道”,“城廓岿然”,如今却人烟断绝,只余大漠孤烟。
  
  将近下午四点时,在向导的催促下,我们决定起身回程。
  
  但接下来的发现却让我吃惊 … 我们停在遗址入口处,装有GPS系统,卫星电话,食物和水的旅行社的越野车,不翼而飞。
  
  我们的向导,那个高大粗壮的西北汉子,气得破口大骂并连连自责。
  
  我忙宽慰他:“谁也不知道这样没人烟的地方还会有贼。”
  
  这里离旅行社大概有五十公里,沿途荒无人迹。我们只能步行回去。
  
  我们走得不快,但云深只走了两公里便再也走不动。我把她背在背上,和向导继续前行。
  
  日暮渐渐西陲。大漠上的日落绝艳而孤寂。金芒四溅的斑斓五彩,泼天洒地地盖住了整个苍穹。隐隐的风声仿佛在诉说着那些长烟落日里;被黄沙掩埋的千年传奇。
  
  这时一滴泪落在我脖子里,我忙回头看她:“怎么了,云深?”
  
  她满眼是泪地看着我:“都是我不好,自私任性。一定要来,结果害得你现在这样危险。”
  
  我笑着安慰她:“这样就算危险么?云深可真没见过世面。再说人这辈子会有几次机会在这样美的月光下散步?”
  
  她抬头看去,一轮淡白秀气的月亮刚刚探出头来。而在太阳没入地平线的瞬间,陡然星汉灿烂,明月如炬。她忘了流泪,沉浸于这难得一间的奇景。
  
  入夜,月光下的道路仍明晰可辨,但气温却骤然下降。我把外套脱下来穿在云深身上,放她下来自己走一会儿,她累了时又背她一会儿,这样她就不至于被冻得僵住。
  
  她轻巧地伏在我背上,温润的呼吸吹在我颈脖间,柔软的心跳透过衣物,轻击在我背心,一下,再一下,乐音一般好听。
  
  “我们会死吗?”她怯生生地问,大概是夜晚四周的荒漠让她害怕。
  
  “不会,不会!”向导抢先安慰着她,然后为了让她转移注意,不再害怕,他便甩开嗓子唱了一首甘肃民歌花儿。
  
  他声音虽有些破,但却唱得高亢明快,情真意切。把个心怀爱意的少年情怀,唱得沥沥动听。
  
  云深听罢在我背上鼓起掌来,我也替他叫好,那个粗壮高大的西北汉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靖平,你也唱首歌来听好吗?”她央着我。
  
  我干脆地回答:“好。” 从疏影去世起,我再没有哼过歌。
  
  我启口;一首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就自然而然地唱出来。疏影去世时,我在霍普金斯学院的实验室里,常常一遍又一遍地听Sting的歌,而这一首《Shape of My Heart》是我当时的最爱。
 
  
  我仿佛又回到十年前疏影刚去世时,那些在巴尔蒂莫寂静的深夜里;我独自靠着实验室的窗;看着灯下纷扬的雪片安静地飘落在沉寂的树梢和道路上,听着Sting低沉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唱“那不是我心的形状。”
  
  那么,什么是我心的形状?
  
  歌唱完,背上的云深半天没有声响。片刻后,我感觉她身体微微的颤抖。
  
  “冷吗,云深?”我问。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把我抱得更紧。
  
  “好多年不唱歌,一唱嗓子就疼。我们改讲故事吧。”我不想再唱,便转了话题。
  
  我给她讲楼兰的起源,辉煌,覆灭,以及各种有关的神奇传说。向导也不时地插话补充。就这样说说笑笑,直到她在我背上睡去。梦里,她在我耳边模糊地呓语:“靖平……别难过。”
  
  终于在天明时分,我们走到了旅社。
  
  向导报了案,偷窃者和失窃的越野车当天就找到了,但车上的各种器械设备已被卖掉或损毁。我写了一张支票给旅社,算是补偿他们所有损失的费用。旅社的经理和向导喜出望外,对我感谢再三。快乐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样容易,对另一些人却这样难。
  
  我和云深在旅社修整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出发,沿丝绸之路的中道逆行而上,前往敦煌。
  
  临行前,那位向导悄悄对我说:“您昨天晚上唱的那歌,我听不懂词,但唱得是真好听,您背上那小姑娘听得眼泪哗哗直流。”
  
  她哭了吗?那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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