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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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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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吃些,尤其是女儿家,那皮肤能给滋润得水亮剔透的,好看得很。云深要是每天都吃一盏,长大了就更漂亮,谁见了都想娶回家。”
  
  云深看着我,低了一会儿头,然后吸了口气说:“好吧,我吃!”
  
  她那逼不得以又有些犯愁的小样儿实在可爱,我忍不住打趣:“怎么云深想嫁人啦?是谁呀?有喜欢的人了是吧?”
  
  她红着小脸,扭捏起来,低头去捏桌上的面团,半天憋出一句:“靖平也有喜欢的人吗?”
  
  我叹了一口气:“真要是有,我就省心了。”看她听得一脸专注,我又接着逗她:“我看他倒是很喜欢你呀。云深长大了就嫁给靖平好不好?”
  
  她涨红着脸低头搓着手里的面团,过了半晌,蚊子叫一般说:“好。”
  
  这个回答让我惊得呆住。
  
  我头脑昏沉地站在桌旁,耳朵里有隐隐的嗡响,心里却有一个念头,从模糊到明晰,飞快地转动着,冲击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如果,是的,应该有这样一种如果……。
  
  云深慌得扶我坐下,紧张地问:“玮奶奶,你不舒服吗?要叫医生吗?”
  
  我怕吓着她,赶紧安慰:“别怕,玮奶奶累了,坐坐就好。”
  
  她乖巧地站在我面前,轻轻替我揉着胸口。
  
  我细细打量着小小的她,仿佛平生初见。
  
  她的确长得像疏影,但比疏影更美丽,更健康。她会是渡靖平出苦海的那个人吗?
  
  我贴近她的面颊,用只有我和她才能听到的耳语,轻声问:“宝宝,你喜欢靖平吗?”
  
  “喜欢。”她小声应着,声音有些发抖。
  
  “长大以后想嫁给他吗?”
  
  “想的。”她声音更小。
  
  我把她抱在胸前,贴着她发烫的脸,在她耳边说:“记住玮奶奶的话,在你长大之前,这个秘密,除了玮奶奶,你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爸爸妈妈,还有靖平。”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你现在还太小,说出来会吓着他们,你就嫁不成靖平了。”希望这解释她能懂。
  
  她抬头,晶亮的双目看着我,带着疑惑和信任,然后轻轻点头,又开口问:“那,靖平有喜欢别人吗?”
  
  我将她的头抱在胸前,目光越过她头顶,看着窗外斑驳的树影,平静地回答:“没有。”
  
  
                  微雨燕双飞 (靖平)
  云深四岁就开始学音乐,到如今一手钢琴和竖琴都已弹得非常好。然而从未接触过中国音乐的她,却对在四川听到的琵琶曲念念不忘,央着我要学。
  
  我寻思着为她请一位最好的老师,而最合适的人选当是黄维安先生。
  
  黄先生是当今民乐界的泰斗,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而他在国学上的造诣也相当深厚。我母亲的琵琶就是自幼由他亲自传授的。碰巧的是,他也在二十年前从苏州移居北京。
  
  于是一天傍晚,我带着云深登门拜访。因为怕她紧张拘束,我便告诉云深,我们只是去拜望我的一位老辈。
  
  到黄先生府上的时候,七十多岁的老先生亲自来迎我们。我母亲是他最钟爱的弟子,他看着我长大成人,对我从来亲厚关爱,只是从我赴美读书以来就少了联系。
  
  老先生须发皆白,拉着我的手,只叫出一声“靖平”,便激动得半天无言。我不由得惭愧,自己平日四处奔忙,竟已有两年不曾来探望他老人家。
  
  我为他介绍了云深,说是我的外甥女。他细细看过,直说“好娟秀灵气的孩子”。
  
  聊了一会儿家常,我支开云深到隔壁房间去看老先生养的金鱼,便和他说起来意。
  
  他听完摇头道:“这孩子我倒是喜欢;而且手指条件相当好。但我不收徒已有十年了。云深十二岁了,学琴已晚了些。再说她从未接触过中国文化,她学琵琶,即便是真地会弹了,也只是学了皮毛,不得精髓,所以我看不太切实际。”
  
  话音刚落,一阵叮咚的钢琴声从隔壁传来,原来云深玩得无聊了,碰巧屋里有架钢琴,就弹起来。
  
  弹的曲子我从未听过,有些像那天在桃花驿听到的钗头凤,但又不完全是。西洋的钢琴上奏着属于东方的,清秀的哀伤。象静夜里,疏雨敲窗,愁思竞起。我不敢相信自己是在听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弹琴。
  
  黄老听着,从座位上慢慢站了起来,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他静了片刻,便大步走到隔壁。
  
  云深正坐在琴凳上,双眼看着前方,想些什么,见我们来了,就高兴起来。但没等她跨下琴凳,黄老就一把捉了她的双手,问:“云深,这曲子你哪听来的?”
  
  云深唬了一跳,回答说:“是我自己编的,这旋律在我心里已经哼了好久了。”
  
  黄老又是点头又是叹气,半天说出一句:“有这样的灵性,就是五音不全,我也教了!”
  
  从此,云深师从黄老,学习琵琶。
  
  所谓十年琵琶一年筝,琵琶这种乐器是中乐里最难掌握的一种。但云深的悟性,勤勉,和神速的进步让所有的人都吃惊。黄老极喜欢他这个收山弟子,倾了心血,不但授她乐理指法,更是教她诗词国学,从根基和精髓上诠释和启发她对中国音乐和文化的理解。这一老一小,教的入迷,学的如痴,两厢欢喜,其乐融融。
  
  转眼入了秋,风里有了凉意,稀疏的雨水开始落落停停。
  
  这个周末成碧和Philippe因为要赶工程进度,就没有回家。玮姨本说要我和云深和她一起去广济寺上香,因为下雨只得作罢。
  
  此刻,我正在书房里写一篇交给瑞典医学院的年度血液病研究项目的总结和前瞻,而云深则坐在我身旁的藤椅上,读着黄老布置给她的功课 – 一本晏小山词集。
  
  书房窗前的青冰石地上,正对着屋檐口处,有一个卵形的小坑。这是我太祖父居住在这里时,让人专门凿的,为了雨天在书房看书时听雨。
  
  我此时坐在他曾坐过的书桌前,窗旁的细竹在轻雨里款摆曼荡,檐口处汇集的雨珠准确地滴落在小坑里,一串,再一串,发出有节律的,乐音一般的声响。
  
  我的太祖父,他实在是个很有雅趣的人。
  
  “唉。”我身旁响起轻轻的一叹。
  
  我回头看着这小小的人儿:“怎么啦,云深?”
  
  她抬眼看我,若有所思:“为什么要把寂寞也写得这样美?”
  
  “你在看哪一句?”我笑着问。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她答。
  
  笑意从我嘴边淡去。这是疏影极爱的一句,说是清丽芊绵,只以寥寥四物,便写绝了一个情字。我年纪小时还笑她为赋新词强说愁,后来也就慢慢体会了。
  
  “没有人会生来就喜欢寂寞。可是如果他注定只能一个人,又无法改变的时候,有些人就会去寻找寂寞中的美。”我向云深解释。
  
  “寂寞会很美吗?”她睁大了眼睛。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细雨在雕花的金丝楠木窗前挂起一道轻软的帘子,窗外的一切也朦胧婆娑起来。
  
  我慢慢开口,思绪有一瞬的恍惚:“有时会的。一个人寂寞太久的时候,心往往更容易静下来,去感受周围的事物。你会听到夜里的雨声有好听的节律,会去揣摩高低长短的虫鸣会有怎样不同的意义,甚至,能听见花在枯萎时的叹息。”
  
  我转头看着她:“但是这些,我希望你一生一世都没有机会去经历。”
  
  她看着我,专着而深切,晶亮的眉目间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从藤椅上起身,走到我面前,拉了我一只手,用双手紧紧握了,放在胸前,含了满眼的泪,轻声说:“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你。”
  
                  初识寒苦 (靖平)
  周日上午,我和云深从位于市区的教堂参加完礼拜出来。
  
  因为Ann…Sophie皇后是非常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按她的要求,这是云深每周必不可少的功课。本来平时都是成碧和Philippe跟云深一起去,但这周末因为工作忙,他们没法回家,就由我代劳了。
  
  刚才在教堂里和众人一起唱赞美诗时,云深用手指着歌本,一句一句教我,小脑袋还一点一点地帮着打拍子。结果礼拜完了还意犹未尽,一定要唱歌给我听。
  
  这会儿我开着车,而她正坐在我身边,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为我唱一支比利时民歌:“一辆马车,穿过市郊,载满蔬菜。那是萝卜,白菜,洋葱,西红柿……”。清亮甜美的童嗓将简单质朴的歌谣唱得婉转抑扬。
  
  一曲刚唱完,我还没来得及夸奖,她已经巴巴地看着我,期待且紧张地问:“好听吗,靖平?”
  
  我赶紧用手拍拍方向盘算是鼓掌,又重重点头道:“好听!好听!这歌云深从哪儿学来的?”
  
  云深高兴得小脸发光,又有些扭捏地拉拉垂在胸前的辫子:“这是我跟宫里的厨娘Emma学来的。她会唱很多好听的歌呐。我再给你唱一首,好不好?”没等我说好,她已经又唱了起来。
  
  她满脸喜悦的光采和出谷黄莺般的歌声,让我心里仿佛有一潭温泉开始涌动,缓缓地,但却浸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舒畅而轻快。我驾车看着前方的车流,面上却禁不住轻轻微笑起来。
  
  前面的交通灯变成了红色,我踩住刹车,停在灯前。云深的歌声也骤然停了下来。
  
  我侧头看去,只见她扭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看到什么好东西了,云深?连歌都不唱啦?”我打趣着她。
  
  她转过脸来看我,满眼的困惑:“那位老先生是谁?”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 街边人行道的树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他斜倚着树干,满面的皱纹与尘土已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与神情。在他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小碗,但里面似乎只有一两枚硬币。
  
  人流在他身前过往,但却仿佛视他如无物。没有人驻足,也没有人施舍。
  
  “他是乞丐。”我平静地回答,但心里有些沉甸甸的。这时,身后的汽车开始不耐地按喇叭催我。交通灯已经变绿,我只得放开刹车,继续行驶。
  
  云深一直扭头看着身后那个越来越小的褴褛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头来问我:“乞丐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即便我用她的母语法文告诉她这个词,她同样不会明白。
  
  “乞丐就是,”我顿了顿:“生活在社会最底层,靠乞讨为生的贫民。他们没有收入,没有住所,也没有食物。他们的生存取决于别人的施舍 – 通常是食物,衣服,或者是钱。”
  
  她沉默半晌,喃喃说:“可是没有人给他东西。”
  
  乞讨是这个锦衣玉食的孩子从未接触过的,人生极至的寒苦与凄凉。而路人的漠然和冷酷,也是生长在温室的她难以理解的人性的阴暗面。
  
  “那些路过的人,有的是太匆忙没注意,有的是自己也没什么钱,有的怕他是骗子所以不愿施舍,有的,只是没有帮助别人的习惯吧。”我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这番话仍会让她难过。
  
  果然,她听了,吃惊地看着我,明亮的眼睛变得黯然,然后略垂了头坐着,默不作声。 
  
  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正欲告诉她我们这就掉转车头回去看看那老人,兜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
  
  原来是我试验中心干细胞研究项目的小组负责人给我打来的电话,说是试验出了一些问题,急着等我过去看看。这个项目组的成员为了赶在我们的竞争对手DPR – 一家美国制药公司 – 之前先研制成功有效的造血干细胞针剂,一直在加班加点赶进度,而我自己在主导这个项目,也亲力亲为投入了很多精力和时间。
  
  我们已驶离了那老人四五个街区,而反方向的车流不知何故已经完全塞住。若此时折回去,不知要等多长时间才能行到那老者身边,而我也不能让一组的人在实验室里等我,浪费他们的周末。无奈,我只能将那老人暂时放在一边。
  
  我匆匆将云深送回家,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试验中心,和研究人员一起,一直工作到将近晚上八点,不过还好解决了问题。开车回家时,天已黑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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