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小柒眼睛忽然一亮,走到桌前,指指一盘片糕,瞧着王泮林。
王泮林大方,“柒姑娘自便。只是王某不明白,你想救小山姑娘,却为何找我?”
柒小柒一巴掌下去,抬起来时盘子就空了,一边开吃一边道,“当谁不知道没有虎符就不能任意发兵,便是求救,也得看谁出面求。你们王姓不是很了不起么?比一般人说话顶用。”
王泮林觉得这姑娘比她妹妹爽直,意味着——
好打发。
“柒姑娘能找上我,还知道我找小山姑娘去报信,就该知道天马军和孟长河是谁求来的。”
“凭知府一封投诚信?”因为“爽直”,被人打发也不知道,柒小柒从身后拿出布包,拎出匣子,完全不像西暮崖下护犊子的小心,表情嫌弃得将东西推推远,“我也有凭证,但我不是病得要死的臭小山,我怕死。”
王泮林让柒小柒说笑了,“怕死是桩好事。”
“而且我还笨。”柒小柒见王泮林站在窗边不动,就拾起匣子给他送过去。
堇燊瞧着,感觉王九公子又哄人当随从。他和他带来的那些武卫,个个给王九端过脸盆递过漱口水,还心甘情愿的。那张脸就好像天生一副哄人样,只要王九想哄。
堇燊又瞧着,柒小柒打开匣盖,王泮林才伸出手,手指在匣子里拨了拨,最后挑起一卷扎好的帛书,他的好奇心就完全被勾了起来。
是什么呢?
王泮林打开帛书,垂眼读着,神情一丝不变,然后将帛书卷好放回匣中,对柒小柒道,“柒姑娘的凭证果然了不得,某还奇怪大今战神潜进来到底为了甚么,如此倒也明了。”
柒小柒惊目,“呼儿纳?”
很多人都怕大今战神,王泮林见柒小柒如此表情也没在意,“呼儿纳就在凤来。”
当然,柒小柒不是怕,纯粹惊讶而已。她又一想,小山这时一定已经遇到呼儿纳了,凤来虽小,对小山一人来说,藏身的地方不少,实在不行就跑呗。所以,她很快安下了心。
“这不是更好么?若孟长河能活捉呼儿纳,等于折断大今南下双翼,你们……”柒小柒想起自己这会儿算颂人,“我们就不用怕大今打过来了。”
王泮林坐了下来,不但坐,还把整个匣子拿过去,这回看得极仔细,一卷不漏。无论柒小柒怎么催问,他置若罔闻一般,整整半个时辰不发一言。
柒小柒一盘糕吃完,王泮林方才抬起眼,墨眸无底,“柒姑娘真想让某帮忙?”
柒小柒吹鼓大眼睛,皱鼻子皱眉,好一会儿,用力点点头,“比起当官的,你要可信一些。”
王泮林转头问堇燊,“烦请你将火盆端过来。”
等堇燊搬好火盆,才发觉自己又让王九差遣一回,但他还不及懊恼,就被王泮林接下来的动作惊得无以复加。
王泮林袖子一扫桌,装着那些帛书纸卷的木匣子就掉进了火盆,瞬时被火焰包覆。
柒小柒怔住,本来想去捞匣子,手又突然停在火盆上方,神色阴沉,声音狠冷,“说理由,不然我会非常生气。”
她一生气,对方哪怕漂亮得像神仙,也得死。
王泮林在大王岭那夜听过柒小柒煞气森然的声音,知道她并非说笑,可他一点不怕,“无论谁送这匣子给孟长河都没用,因为凤来县已是死地了。孟长河得了这匣子,不会派兵,却会知道勾结北燎王子的桑大天是谁。到时候,柒姑娘莫非以为小山姑娘能置身其外么?”
“留着它,救不了凤来任何人,却可能让小山姑娘遭罪。我瞧你们姐妹感情不错,你说烧还是不烧呢?”
他完完全全出自一片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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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引 天意难违
桑大天原本只是一个土霸,身为女儿的某小山不过背个恶霸之女的臭名,但桑家差不多死干净了,无论桑大天作了什么遭当地百姓怨恨的事,朝廷不可能关心,某小山今后能安安静静过日子。
然而,桑大天若跟人谋逆,哪怕是帮别国王子,必引起南颂朝堂重视,人变成骨头都得挖出祖宗十八代,更何况桑家还有遗孤。
还是不明白?
这些帛书文函是北燎四王子让桑大天购买粮草和兵器的凭证,大今想要拿它对付北燎,南颂也会拿它换取对自身有利的条件,北燎四王子难道就会轻易认了这顶私自屯兵的谋逆大帽子?这事,大到国与国的交往。物证之外,肯定还要人证。桑家有一女幸存,又不是年幼孩童,已经成年的女儿怎可能半点不知父亲所做之事?就算她不知道,别人也不会信。
明白了么?
桑节南在凤来以两种身份行走。这种小伎俩,骗得过小老百姓,却根本骗不过朝廷那些鬼祟心。而作为桑家唯一幸存者,南颂和大今威逼利诱她,北燎四王子则会想方设法让她永远开不了口。她想过太平日子,得下辈子。
凤来又为何是死县?
照大今这回偷袭的计策来走,呼儿纳先夺凤来找东西,同时说服了成翔官员们叛节,大胆借机攻占成翔。如果作战皆成功,凤来成翔一线,南颂就嵌入大今的獠牙,拔之不易,不拔长痛,依傍大王岭可进可退。不过,呼儿纳这人一向多谋,不可能只一条路到底,必给自己留着后路。
好比,要是成翔打不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如今,正是这种情形。
成翔官员叛节之事泄露,孟长河及时赶到,灭掉呼儿纳八千余人,痛斩他座下一员前锋将军。
王泮林知道,孟长河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
孟长河冒险发兵成翔,事后麻烦一大堆,再打凤来,又要另外一个万不得已调兵的理由,所以他按兵不动,只是放跑了十来个大今兵,让他们给呼儿纳报信去。
呼儿纳打凤来不需要太多兵力,而这八千兵的损失,足以令呼儿纳撤出凤来。
凤来西边接燎土,呼儿纳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往那儿撤,只能再从大王岭翻回大本营。
如此一来,凤来的危机不攻自解,无需孟长河费一兵一卒。
当然,如果呼儿纳犯傻,非要在凤来安窝,待孟长河的急报抵都,朝廷派下虎符,天马君就能名正言顺攻打凤来,只不过等上一两个月而已。
至于凤来县里的老百姓能不能等一两个月?
呼儿纳嗜杀,即便还没杀,天马军围攻,也会刺激得呼儿纳开杀,最终仍是悲局。
所谓死地,是那个县里的人命已经被老天爷舍弃了的意思。
对王泮林而言,花片刻工夫就能想得明明白白的事,他却没有这般一一说得明明白白。他知道柒小柒大而化之的性子,说大道理就不如说大情理。柒小柒绝不会舍下桑小山,如同桑小山又跑回凤来。恐怕一开始,桑小山就是为了找柒小柒才往回绕的,只不过横生了枝节。
果然,如王泮林所料,柒小柒一听小山会因这匣子里的东西遭罪,马上就转过脑子来了。
柒小柒道,“烧得好。”随即变脸,“呀,糟了,还有一封书函让姓崔的文官儿拿到凤来去了,要用它换老百姓的命。这可如何是好?”
王泮林早听说崔衍知和宋子安,适才又从柒小柒口中得知两人带着一些府兵逃进大王岭,不过,他对陌生人更是一点关心意也没有。
“柒姑娘要是立刻赶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王泮林才说完,柒小柒就跑出去了。
堇燊望出窗,看着那位胖乎乎的傻姑娘脚踩风火轮似的,但他转回眼来再瞧王泮林在做的事,简直太——太让他觉着自己蠢了。
王泮林拿着铁钳,居然将那只匣子从火盆夹了出来。
“……”堇燊想沉默,默了又默,到底默不住,“公子在做什么?”
“依你所见呢?”
王泮林神情自得,双手捏袖,挪开冒烟的匣盖,倒出匣子里的东西,对它们的完好无缺表示满意。这种时候谁都不用代劳,他一个人就能不亦乐乎。
“……”堇燊心头的无力感又起来了,“公子这么做岂不是骗了柒姑娘?”
人道,安阳王氏,儿郎皆为君子莲。遇到这位,他怎么尽瞧见刁心坏眼,还君子莲?
“我没骗她。匣子烧不起来,光生浓烟,难道我就活该受熏么?”王泮林一一收拾起帛书,放进自己的箱子里去,堂而皇之。
堇燊眉毛跳,“帛纸好烧。”提醒那一位,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什么。
王泮林合上箱盖,在旁边铜盆里洗了手,取洁白巾子擦干,回过身,笑得愉悦,“这话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堇燊眉毛再跳,难道王泮林又要说出“见者有份,先到先得”这话,就跟当初收了小山姑娘的订亲信物那样?
“方才我有心烧,哪知匣子烧不着,这就叫天意。天意难违,我只好为难收着。”王泮林笑意更深,那双眯刁的眼仿佛已知堇燊心中所想,“你说吉平这时候到哪儿了呢?。”
这什么人哪!
堇燊瞧着那张放肆的笑脸,从后脖根速速爬上来一层寒气,分明得告诉自己,此人可畏。他现在亦能猜到,大概这匣子做过某种阻燃处理,故而丢入火盆却不会立刻烧着,而那姑娘则心思简单,被算计了还不知道,轻易丢下如此重要的东西。
堇燊最看不透的却是,如同收了那件订亲信物,收了这些东西,不是官不在学的王泮林到底为甚么?
“吉平脚下利索,不会把人跟丢的,这时应该快到驹马峰。”堇燊说罢,掉头走出船舱,需要到外面透个气。
王泮林走回窗旁坐下,单手撑住下巴,望着窗外,脸上一丝笑也没了,长长叹出一声,“怎么偏偏不会泅水——不对,就算会,隆冬下水也是傻子才做的事——”
这回,可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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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引 你我一心
夕阳似火,大风吹。
凤来,城墙上。
一个小兵挡眼遮眉,张手望着前方,发出咦一声,然后大喊,“官道上来人了。”
队长让大伙儿打起精神来,赶紧去通知上方。士兵们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拐角站廊下有个兄弟出奇得安静。
那人,压在棉帽耳朵下的双眼眯得狭细。
守将率众来了。
官道上的人也走到城门下。
守将一挥手,弓箭手齐刷刷开弓朝下。
守将这才喊话,“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城下之人抬起脸,尘土蒙了肤色,黄一块黑一块,双目却十分明澈,“我乃成翔府推官,特来求见你们首官大将,你们快去通报,让他单枪匹马出来见我!”
拐角站廊下的士兵正是节南,本想趁人不注意下城墙去,哪知听到崔衍知的声音,一面觉着有些耳熟,一面又想成翔府有几个推官。
节南顿时往前凑,一见真是崔衍知,眼睛就瞪大了。这家伙送死来得么?
守将倒也不含糊,急忙遣人通报大将军。
节南既好奇崔衍知的意图,对方又是自己认识的人,就想稍稍停留一会儿,看之后的情形再决定。
不一会儿,士兵回报,大将军同意开城门,不过让他出城不可能,他只保证不斩来者,来者要是有胆色,自管进来,而来得既然是推官大人,大家绝不可怠慢,必须礼待,否则军法论处。
崔衍知考虑半晌,居然同意了,还下马。
于是,守将开城门,半恭敬半警惕得将人请入,前后左右弄出二十个士兵的列阵,又和护送的小队长喋喋叨叨好一阵工夫。
崔衍知透过那些看管自己的脑袋瓜,瞧见到处都是空荡荡的,门板趴铺子空,不像人们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而是人去楼空的死气沉沉,不由拢起眉山。可是,他并不打算现在发问,只冷眼记在了心里。
说是说礼遇,与囚犯无异,领队的人吼声出发,崔衍知不走都不行。
过了一会儿,他耳里钻进一个声音。
“这位大人,您来干什么的呀?”
崔衍知几乎立刻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那个阴阳怪气的兔儿贼!
崔衍知马上往旁边瞧,就见一个让帽耳挡住大半张脸的家伙,驼着背,居然还能对他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小队长往崔衍知这边瞧过来,“谁说话哪?不准说话!”
节南笑得嘿嘿嘿,脸蛋压得愈发低了,“老大,我不好奇嘛。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自己跑来求见咱战神,要么就是不想活了,要么就是有好东西贡献。难道老大你不想开开眼?再说,等会儿把人送到,还有咱开眼的份儿吗?兄弟们,你们说说。”
有几个好奇着,平时就胆子大的,趁机起哄。
小队长让节南说得心头活络了,干咳一声,调过头去,没再说什么。
节南用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