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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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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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相交,再结识江东陆氏、交好朱氏;八月又即将前往会稽,会稽之地,北地豪门尽聚,若再识得一二俊杰,振翅而飞何在话下。小小一个庶族张芳,就算真与江东张氏有所牵联,一旦有错失被其拿住,张氏岂会不顾自身而保他!

门阀,最无情矣,破族之灾啊!

而自己方才竟想以此恩威并举,幸而未出口矣!

丁晦惴惴的把着酒盏,心中则似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息,却于此时见刘浓拂了拂袍摆,正了正冠,朝着自己揖手道:“不论事大事小,皆要谢过府君提醒之情。六年来承蒙府君殷切照拂,刘浓不甚感激,故有一请,望府君莫辞尔!”

罢了,此子不可欺!

丁晦将酒杯一搁,索性沉声道:“瞻箦有请,但且说来无妨!”

刘浓浅浅抿得一口酒,淡淡笑道:“六年来,余杭丁氏与华亭刘氏虽互有往来,然,府君知我刘氏人丁单薄,娘亲出行亦甚是不便。如若府君不嫌,刘浓想两家莫若结为通宜之好。如此一来,避讳较少,两家之人走动也方便。不知,府君,意下如何?”

“啊?瞻箦!!”

丁晦震惊!

刘浓道:“府君,莫非不许?”

“许!!”

……

金日罩林,鸣蝉不止。

自丁府而出已是正午,刘浓面带微笑,宽袖挥得轻疾。

丁晦则一路送至林间道口,目随其牛车远远消失于垂柳尽头,方才转回目光,捋着花斑长须,对身侧随从渭然叹道:“瞻箦,真人物也!”

牛车沿水而行。

刘浓看着帘外绵绵细流默然不语,心中却在暗自揣度张芳之事。丁府君言其在由拳经营已达十五年,县中县丞、主薄、典史皆是与其相交莫逆之人,若那张芳真欲行不轨,大可聚而攻之,将其赶出由拳。不过刘浓却觉得,此乃下策,县丞亦好,典史亦罢,可交不可托,岂可将自身安危置于他人!不过,有得这些情谊在,日后但凡张芳有所举动,至少亦能早作知觉。

张芳,打蛇不死,蛇必复!

嗯,张芳现任乌程县丞,据丁府君所言,其为调至由拳颇是废得一番心思,看来是真被掂记上了。只有戮力杀贼,岂有防贼之理!

若来,便来吧!若不来,我来!

这时,来福奇道:“小郎君,主母的车在前面!”

“哦,娘亲?”

刘浓回神放眼,见牛车已穿过县城闹地,离略显偏僻的酒庄已不远;茂密的梧桐树下停着五辆牛车,四个白袍与不认识的七八个随从围在外围,内间莺红燕绿十来个女婢牵着手互围。巧思、留颜、墨璃、玉画四婢皆在,再内则是以帷幄仓促搭就的简易蓬帐!

嗵!

心中莫名一跳,随后大惊,踹帘而出,朝着梧桐树直奔而去。而此时,巧思她们看见了奔来的刘浓,急声呼道:“小郎君,快来,主母晕倒了!!”

晕倒了?!

刘浓胸口一揪,脸色唰的作白,直觉背心发冷、汗毛倒竖,脚下站不稳。有白袍窜来相扶,嘴里说着什么竟未听清,踉踉跄跄的朝着蓬帐便闯。

“不可!”

一个女婢拦过来,顺手一甩将其贯倒在草丛中,继续往里奔。谁知那女婢竟翻身抱住他的腿,疾疾呼道:“刘郎君,不可进!小娘子在里面……”

与此同时,帷幄突挑,一丛大紫飘出来,冷声道:“何故喧哗?”

“顾,顾荟蔚?!”刘浓蓦然愣住,眼前大紫女郎正是吴郡妙音顾荟蔚。

“是你!”

顾荟蔚细眉一挑,眼角似带喜意,随即陡然而逝,正欲寒着脸呛他两句,却见他甩了甩头又要往里冲,挺身拦住,喝道:“汝欲何为?”

刘浓怒道:“我娘亲在里面!”

“你,娘亲?”

顾荟蔚眼睛一眯,淡声道:“我正行针治病,不论任何人,皆不得进!”言罢,挑起帷幄弯身而进,睬亦不睬刘浓,视其若无物。

治病?

她会治病?

刘浓眉头紧皱,徘徊在蓬帐口,几番想进,终是拿不定主意。

而此时,留颜过来将事情原委说了,今日她们出来购置些必备物品,正在返回酒庄时,刘氏突然觉得闷得慌,众婢以为是天热车内太闷,便弃车步行。谁知刚走没几步,刘氏便晕过去了。大家慌作一团,正欲将主母抬至酒庄延请郎中,恰逢这小娘子路过便立即制止,说类似中风,不可搬动。随后便说自己会医术,掏出些银针啊什么的……

中风?医术!银针……

闻言,刘浓度步晃得更急,将足下青丛踏得纷乱,额间则冷汗直冒。心中既是担心娘亲病情,又怕顾荟蔚瞎来,她一个世家小女郎,怎可能会医术!

适才抱他腿的小婢安慰道:“刘郎君,莫怕。刚才小娘子已施过针,我家小娘子医术可好了,每每我头痛,小娘子就那么扎一下,疼一下,而后就好啦……”

唉!!!

她不说尚好,如此一说,刘浓愈加心急如焚,正欲不顾一切冲进去,却听里面传来一声唤:“虎头……”

“娘亲!!”

刘浓挑幔窜进,一眼便见刘氏在两个小婢的扶持下缓缓起身,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看上去并无大碍,不像是中风症状啊!

刘氏一把拉住儿子,拍其手背,喃道:“虎头,莫惊莫怕,小娘子说了,只是热暑!快来谢过这位小娘子,若不是她帮我施针,岂可好得如此快!”

中风,中署,一字相差,相差可大!

刘浓心中哭笑不得,胸口巨石却总算落下,略一转眼,见那丛大紫正半蹲于地,将根根银针别于锦囊中,仿似觉察到他在看她,头亦不抬的淡声说道:“中风初象与中署相差仿佛,需得细诊之后方知。刘郎君,你娘亲昨夜浴后染了些风寒,再逢今日天色骤转,是以宿寒转热,从而中署矣!”

“刘浓,谢过顾小娘子援手之恩!”

“何必谢我!”

顾荟蔚将针囊递给女婢,慢慢直起身子,浅浅一个万福,漫声道:“荟蔚医术传自稚川先生,便是葛师亦曾不吝称赞。刘郎君,适才可是怕我误诊?”

“嗯!”

“哦,不!”

其声慢漫,却教人不由自主随其而答。

刘浓汗颜,默然而无言!心中则暗怪自己沉不住气,教其辩出。知道她是个极好辩的小女郎,辩风锦里藏针,教人委实难防;此时已失先势,唯有静虚守拙,方是上策啊……

刘氏却奇了,瞅瞅儿子,再看看顾荟蔚,问道:“虎头,你认识这位小娘子?”

唉!

刘浓暗叹一口气,只得答道:“娘亲,这是江东顾氏,顾小娘子。”

江东顾氏?

刘氏顿惊!看着眼前这个娇艳的小女郎,心中刚冒起的小火苗,瞬间让一盆冰水给浇灭了!顾、陆、朱、张,顾氏为江东四大门阀之首,便是她已深知矣!

此时,顾荟蔚却低眉敛目,悄然捏平深衣边角,趁着尚在蓬帐内,身子缓缓曲伏跪坐于地,随后右手叠住左手,十指修长赛葱玉,绛紫作豆蔻,皓腕若明雪;阖手至齐眉稍顿,身子略作前倾,伏首至地、以额抵背;巾帼髻轻颤,紫兰步摇慢摇。

声音清脆:“顾荟蔚,见过刘伯母!”

第五十八章譬如朝露

“快快起来!”

刘氏赶紧将顾荟蔚扶起来,微笑着细细打量,真是个美丽的世家女郎,不论身姿尚是仪态皆若晶露薄透,娇艳中带着明媚。摄人心魄的眼睛,黑白莹澈;神态则娴静若画、端庄典雅。越看,刘氏心中愈忐忑,心道:唉,就是家世太高啊,上回郗氏女儿便嫌我刘氏,这顾氏亦半点不比郗氏差!虎头,可再经不得人嫌了……

“刘伯母……”

顾荟蔚被她看得略窘,多少亦明白一些,暗中稍稍稳住复杂的思绪,见刘氏仍只顾着愣笑,便看着那像个木头一般伫着的刘浓,淡声道:“刘郎君,伯母身子弱尚未尽好,家中若是备得石斛,可作其为茶饮。若无,地骨皮、竹叶心亦可……”

唉!

刚才她行的是手拜礼,为女子见长辈所行最隆重之礼节。虽说他们二人常有锦囊来往,可仍未交好至这般地步啊!况且她尚是顾氏女郎,江东顶级门阀,而华亭刘氏只是次等士族。

何需行得此等大礼……

半晌,刘浓才回过神来,压住混乱的心神,揖手道:“家中石斛亦有,顾小娘子勿需挂怀。小娘子相救家母之恩,刘浓谢过,这便带母亲回庄中煮茶褪署!”

言罢,便欲携刘氏出帐。

顾荟蔚目逐着俩母子的神态,冷声道:“刘郎君,你方才已经谢过一回,再谢不过是借口相避,莫非,是怕荟蔚向你讨诊金?”

啊?辩论么……

刘浓扶着娘亲的手一顿,神色颇是尴尬。

刘氏心中惴惴难言,瞅得儿子神情,眼睛一转,便知儿子亦在避讳,可是这顾小女郎真不错啊,就算要避……亦需顾及别人恩惠才是,遂笑道:“虎头,顾小娘子医术精湛与柳儿相差仿佛呢,若是柳儿在,倒可互相切磋医术,可惜柳儿不在。嗯,恩不可不谢,我看小娘子似在赶路,莫若你便代为娘送一程,了尽谢意!”

闻言,顾荟蔚眸子悄亮,掠眼见刘浓凝着眉头似乎犹豫难决,顿时恼了,朝着刘氏浅浅一个万福,淡声道:“不必了!刘伯母,荟蔚尚要赶路,就此别过!”

说着,挑幔而出。

刘氏摇头微嗔:“虎头!!”

罢!许是别人根本不是那意思呢,未见她亦顾着名声急欲离开么!

恩若不谢,岂可为人!

刘浓缓缓沉得一口气,见那丛大紫已飘幔而出,几个疾步追上,在身后揖手道:“顾小娘子急欲归家,援手之恩无以为谢,容刘浓送饯十里,可否?”

“送饯?十里?”

顾荟蔚微顿,紫兰步摇叮铃轻响,少倾,缓缓转身面对刘浓,淡然道:“送饯,亦有目送、车送、步送,目送十里是不可能了。不知,刘郎君意欲何送?”

“车……步送!”

刘浓正想答车送,一眼瞅见她细眉欲凝,赶紧改口。果然,一听步送,正在暗聚的锋锐慢慢散去,随后听见她轻声道:“我行车,你步送!”

……

日红胜火,投在眼前成光晕。幸而柳叶茂密遮得些许,纵是如此,只得半个时辰,刘浓的额间便尽布密汗。江南,真热!

来福因披着白袍更热,摸得一把脸手心尽是汗,却不愿脱下白袍,待瞅见道旁两侧有荷潭,绽得青叶幽凉喜人,遂笑道:“小郎君,莫若来福弄点荷叶来顶着?”

“无妨!”

刘浓挥着大袖,疾行在华丽的牛车三步之外,淡定笑道:“嗯,心静自然凉!来福,徐徐吐气和练剑一样。等咱们回去,我便让碎湖制作些白纱袍,你们夏日披着便不会过热了。”

牛车内。

女婢侍墨缓缓挥着绛紫小团扇,替自家小娘子逐暑,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低声问道:“小娘子,真要让他步行十里吗?”

“当然!”

侍墨犹豫道:“可是,可是小娘子,不怕把他晒坏么?”

“嗯……”

听得此言,顾荟蔚微微一愣,叠在腰间的手指虚扣,稍稍作想:日头毒着,呆头鹅像玉一般白净,若是晒坏了亦不美呀!便轻声道:“侍墨,簦!”

“好的!”

侍墨面色一喜,至厢角拿出两把桐油簦(伞),命车夫停住车,随后下车将簦递给刘浓,笑道:“刘郎君,拿着挡挡日光吧,若是渴了,婢子给你拿水。”

“谢谢!”

刘浓赶紧伸手接过,再不接来福就要去摘荷叶顶着了,那像啥!待侍墨取得水来,两个人捧着水囊便是猛地一阵灌,什么风仪亦顾不得了!

“咕噜噜……”

“咕噜噜……”

“噗嗤……”

突地,帘内传来一声压抑的轻笑,刘浓心中涩然却故作未知,饱饮后将水囊递回,正欲说话,只见前帘再挑,随后紫丝履探出来,两朵紫心兰轻颤。

“小娘子,等等!”侍墨见小娘子皱着眉看了看,没看见小木凳,好像欲跳下来,赶紧上前将肩一矮。

顾荟蔚在她肩上借力一按,紫裙轻皱款款飘下,右手则捏着一把桐油簦,漫不经心掠得刘浓一眼,顺手便想将簦撑开,不知是否因簦骨卡住,竟几番也撑不开。侍墨赶紧帮忙,两人合力仍是不开。

咦!

刘浓暗自好笑,不动声色的上前,接过桐油簦,稍一用力,“啪”的一下打开,笑道:“锁得死了,待日后润些桐油吧!”

“嗯……”

顾荟蔚微微点头,接簦时撇见他眼底藏着笑,正欲作恼;却见因天热他出了些汗,颗颗晶莹汗珠滚在微红的脸颊两侧,真若红玉一般,美不可言。心中顿生莫名羞意,脸上越来越烫,悄然撇向荷潭,浅声道:“走吧,车里闷,我,我想走一走!”

车里闷?走一走?

侍墨捏着小团扇,眼睛乱眨,真想说一句:小娘子,咱们车里不闷!

烈日悬着,此地有荷潭夹道于两侧,恰逢一阵池风袭来,热气竟消得不少。二人并排而行,间隔三步。两把桐油簦,一束绛紫,一阙月白。

步行慢慢,一时皆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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