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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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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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说话吧!”

年长的男女四十上下,是对夫妻,男的叫李催,女的余氏。两个小孩,一个叫旺儿八岁,一个叫狗儿六岁。巧思和碎湖都是李氏夫妇的女儿,他们原本是北地的小富农,在南渡之时遇上了强盗,本就不多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到了建邺,无奈之下,只好卖女儿求生存。只是倒底舍不得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希望若是有人能买,便一起买走。

只是在此时,南渡流民过多,有着大量的青壮供人选择。他们又带着两个螟蛉童子,谁家愿意买他们。来福到东市之时,见得他们正好在制标,便上前探询。他是个心地善良的,经不得两个婢儿相求,便都带了回来,反正他们也只求有个安稳的落脚之处。

李催见小郎君坐在案后,不言不语,心中甚忧,怕他心中不喜两个幼子光吃不干活,便道:“小郎君,小人原本亦是北地的庶族寒门出身,只是逢着家道中落,才弃了诗书种田为生。小人识得几个字,会记账,农田也能操持。还望小郎君莫嫌弃,能恩顾收留。”

说着,按着身旁不听话的小儿子,再度重重跪伏在地。

刘浓暗思: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们能识字。我的底子薄,娘亲的贴身女婢亦是门面,如果什么也不懂,说不得日后便得由我亲自来调教。如此甚好,能让我省点心。这李催能识字记账,可不多见,以后建庄园,诸般杂事繁多,有地方借用到他。

轻轻的扣着桌面,思索着,稍许,说道:“你们阖家随我,我自是感激的。今日之事,想必你们也知道。有人欲与县丞一起谋我,可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我刘氏如今虽是暂居于此,但不日便会注得士籍。若你们诚心待我,我亦不会相亏,自会将你们一并纳入刘氏家生。”

“小郎君……”

李催猛地抬头,大喜,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虽然只来了大半天,可是对这户主家极是满意。主母是个柔弱善良的,小郎君虽是年幼,可听说极有手段,亦能护得他们周全。若真能入得刘氏家生,那他们就再也不是流民,再也不用担心受人盘剥。而家生子与佃户不同,佃户可聚可散,家子生则世世代代的随着主家共荣共辱。

在这乱世中,还有什么是比稳定更好的盼头呢?

刘訚在屋外候得已久,知道小郎君是在收人之心,便大声道:“小郎君,朱府君的随从已经走了。临走之时,把车留下了,说是府君交待将牛车一并送予小郎君。小人方才点过了,有两千贯!”

府君送礼,两千贯!

李催一家惊得面面相窥,神色恭敬的退下了。来福和刘訚也跟着忙活了一整天,便也自行下去休憩。

诸事皆毕,困倦乏心,一阵阵的眠意渗来。刘浓没有等摆晚餐,便和着衣服歪在床上睡着了,连袜子亦没有脱。

一觉睡醒,已是下半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窗外浮白,月光斜斜透进屋中,映得一片水色。屋中亦有烛影摇曳,一个窈窕的身姿蜷伏在矮案一侧,案上则摆着食盒。而自己居然躺在被窝里,全身上下脱得只剩中衣,还好不是脱光光。

胡乱的穿上搁在床边的葛袍,没有束发戴冠,扯了一条月白色的飘带系了头发。把那伏着的婢儿一阵细瞅,真个一模一样,也不知道她是巧思还是碎湖?微微一笑,拿了一条白梅丝毯,轻轻的往她身上一披。顺手,提了案上食盒。

转身推门,门外,勾月飞天。

第十二章卫氏夫人

雾锁建邺,旭日初升。

百年的帝王,千年的世家。

卫玠乃卫青、卫子夫家族之后,自汉以来,卫氏子弟出将入相,历经各朝各代而不衰。去岁,永嘉蒙尘,卫氏一半子弟随卫玠南渡而至江夏,另一半则仍在北地以观局势。此乃狡兔三窟之法,不论何人胜出主掌天下,卫氏皆有子弟在朝。而这亦是门阀世家,倾注多投的自保之法,三国诸葛一氏便是明证。

门阀世家多矣,若不能代代皆有精英子弟脱颖而出,借朝堂之势而养郡望,三代之后便会暗降士级。若再长久,终有一天亦会沦落至庶族寒门,湮灭于滔滔时间长河之中。朝庭有谱牒司,便专司其职。只不过如今局势混乱,谱碟司与评品的大中正权职旁落,早为王氏兄弟操控尔。

卫玠,便是卫氏最大的招牌,立足江东最强的依仗。

天下名士,何人出其右矣!

这时,卫玠府外的深巷中,正有一队华丽的牛车,在有序而行,车后则跟着一大窜的随从仆妇。

“娘子,到了!”

俏丽的女婢儿伸着手,从牛车中扶出了一个宛约的身影。着缚黄衫、绿萝襦裙,蓝丝履。飞天髻上插着金步摇,随其步履急缓而徐展摇曳。

她是卫夫人,卫玠的姑母,书法大家钟繇的再传弟子,卫玠的书法便是传承自她。虽年已四十有余,望之却仍如二十五六的娇好娘子。

细长的眉眼,一开一合,打量着卫府之景,不见喜怒。缓行于众人之前,一干卫氏子弟皆默然随于身后,鱼贯而入卫府。

将将跨进院门,她便停步,问道:“叔宝呢?”

静立于旁的随从答道:“郎君身体有恙,已然不能起床!”

听得这话,她眉头一锁,蓝丝履迈得便快了些。领着十数个女婢穿廊走角,衣香拂栏尘。不多时,便已至卫玠门口。

婢儿推门,她探身而入,只得一眼,便是一声惊呼:“叔宝……”

“阿姑!”

帷幄深深,丝幔飘摇,阳光亦照不进来。

卫玠卧榻在床,数度想要起身,却终究无果,倒引得阵阵咳嗽不断。不得已,只好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挑着床边白纱,再唤一声:“阿姑……”

一声阿姑,一阵痛钻。

卫夫人奔步而前,将他慰伏于枕,低头一瞅,眼中便有雾水深缠,惊道:“这,这才来几日,怎地就成了这样了!”

惨白若纸,唇无颜色!

卫玠对生死早已不以为意,启唇笑道:“阿姑勿要忧心,侄儿这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都是老根子了。将养些时日,也就是了。”

卫夫人怒道:“定是禀德他们不上心,不知按时规劝我侄儿服药。”

言语之时,她便要唤了随从来问。

卫玠还有事要与她说,赶紧笑道:“与他们无关,真不打紧。倒是阿姑,来得正好。昨日王茂弘前来探我,说是明日要携江东士族子弟,前往南山而行雅集。到时,阿姑可以带着子弟们趁势而行,还有……”

卫夫人眉头微凝,略一思索,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他说甚了?是不是希望你能前去,以增名色。你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敢有此妄想。安能如此欺人,真当我卫氏无人乎?汝,不可前往!”

说着,她便唤了随从,要那随从禀德,将卫玠来建邺之事逐一细禀,不得遗漏。随从知她脾性,不敢有瞒,便将诸事详述,包括刘浓深夜访谈之事,也一并说了。

卫玠连连假咳,也制不住这随从的滔滔不绝。

“叮!”

卫夫人越听越怒,越怒越威,掷玉而碎,长身而起,来回于屋中徘徊数度,冷声道:“明知你身体不佳,竟敢让你乘羊车而入建邺。王导啊王导,汝欺人太甚,我定不与他干休。还有那个刘浓,也不知羞,深夜拜访是为无礼。小小年纪便心术不正,如此追名逐利,也不是什么好祸色!哼!”

一声冷哼,满室皆冰。

“阿姑……”

卫玠又急又忧,昨日王导前来探望他,他便将刘浓之事说了。王导允了注籍,却未定士庶。却说:是士族还是寒门,需得见过刘浓本人方才能定。随后则提出明日欲往南山一行,言下之意,便是希望他能带着刘浓一起卦约。南山,他这身子是去不成了,连夜派人催促正在路上的阿姑,希望她能速速赶来,带上刘浓一起。谁知,阿姑如今不仅恶了王导,还牵连着刘浓亦不被她所喜。

这,与他的初衷,南辕北辙。

“阿……”他连连急喘几口气,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被内腹深处的一口气憋着,险些便要背过气去。

卫夫人赶紧倾身细细一阵缓抚,她长卫玠十四岁,自小便极是疼爱这个从侄。自,从兄卫恒亡后,对侄儿更是百般照拂,情深若海。此时见得他形同苍缟,再也忍不住,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终究是至其眼角缓缓滴落。

一水如珠,浸入苍肤。

卫玠被那颗泪珠一激,睁开了眼睛,顺了几口气,强压住绵绵的晕眩,缓声道:“阿姑,此已非彼,北之晋室,名存实亡。若要再兴,必不出于江东尔。卫氏过江,实已有衰。此时再恶王导,殊为不智。虎头,年虽幼小,却璞玉浑金,聪慧过人,且又是个知恩图报的。若是此时我卫氏予以襄助,他日亦必会投挑还李。阿姑,需得以家族为重。”

卫夫人看着侄儿,心中恻然:屋外那些个卫氏子弟,没有经历过风浪,个个唯唯诺诺,亦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若是叔宝身子尚好,有他在,卫氏怎会有衰。若是我非此女儿身,又岂能坐视王导暗欺我侄儿。

便在这时,屋外有随从报:“夫人,公子,刘小郎君来了!”

“哦,让其在厅稍待!”

卫玠听得刘浓来了,便欲挣扎着起身,他也是着实喜欢这个小郎君,不论是风姿还是聪慧颖悟都与他少年之时,极为相似。

“叔宝,不可!”

卫夫人沉声喝道,随即转目而视屋外,说道:“来得好!让其在外候上三炷香,由偏门而入,带进偏院,不可入厅。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亦配我家叔宝为他风露中霄。叔宝,你在此稍候,若真有才,我再带来见你!”

言罢,便提着裙摆,转出屋内,双手交叠在复,平目而直行。一干卫氏子弟正候在屋外廊上,见她满脸冰霜而过,纷纷侧立于两旁,不敢以目而视。

院外。

刘浓静候,一脸安然,负手而立。今日得卫玠遣人相邀,前来卫府一续,多半便是和注籍有关了。旬月以来,他看似云烟描色,沉着以待。实则一直胆战心惊,只着盼这一刻。到得这时,冰山亦将显露水面,他反而心静如水。

刘訚和来福栓车而回,见他还未进院,而那门前的随从亦都是陌生面孔,心知有异,上前便道:“小郎君,怎地还不进去?”

刘浓淡然笑道:“上次深夜来造访卫世叔,多有失礼。这次,就是候上一天,也是应该的。”

来福愣道:“啊,难道又要程门立雪吗?”

刘訚微微皱眉,小郎君可以淡然而视,他可不能偷懒。正好瞅见一个熟识的随从自院中走出,便上前拉在一旁,细细一阵低问。随后轻步而至刘浓身边,耳语道:“小郎君,今天卫府来人了。一会夫人,一会娘子的,也不知是谁。听说气势极是凛人,一来便逐了王公赐于卫公子的随从。”

夫人?娘子?

晋时女子,在家称娘子、女郎,出嫁则称夫人。刘浓左思右觅,也实在想不起来,卫氏中有那个女子,能有如此风貌,竟一点也不惧王氏威势。

此时,又有一个随从自院中踏出,问道:“你们,哪个,是刘小郎君?”

这话问得无礼!

在场的,便只有刘浓是个小孩儿,着士族子弟装扮,其余的都是成年之丁的家随。而他踏在台阶之上,双眼平视前方,对台阶之下的三人,根本就未曾着眼。

刘浓答道:“我便是刘浓!”

随从道:“哦,既是如此,便随我来吧!”

踏下了台阶,摆手一斜,竟要引刘浓往偏门而去。偏门,那是下人出行之出,怎可如此辱人!

来福欲怒,刘訚欲恼。

刘浓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随着随从而去。偏门便偏门吧,门阀世家本就盛气凛人,卫世叔风范大成,孤标不着相,待自己有所不同,可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能待自己不同。毕竟,这是在等级森严的士族时期。

至偏门而入后院,院中往来皆是仆役,尽皆低首默行。虽是各行其事,但却井然有序,彰显出了世家的教养与深蕴,亦有森森密林之感。

进了正院,院中正有一群身着乌衣的世家子弟。三两成围,或对弈于棋,或提壶在矮,或吟哦,或着书。

刘浓知道这些都是卫世子弟,没有怠慢,朝着人群团团一个拱手,朗声道:“刘浓,见过各位郎君!”

有人惊奇,有人默然,有人目视他方。无人回礼,无人作答。

刘浓并未在意,亦未等待,目不斜视,收礼后便转身而走。身后,传来一声赞:“好个小郎君!”

闻赞,刘浓转身再礼:“谢过郎君,刘浓先见尊长,无礼了!”

言罢,挥着宽袖,踏屐而去。

随从至厅而未入,转向了偏院,刚刚跨过月洞,脚步便是一缓。敛步息声,轻行于前。偏院有室,室中坐得一人,身后跪伏着一群女婢。室外有健仆,一左一右,分列四人,俱是抬首挺胸,冷然而视前方。

“书,承于何人?”

声音如冰,冰激水阶。刘浓正好行到水阶之下,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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