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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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沧录-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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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个印象中聪慧中有些不太通晓人情世故的少年人容颜如故,却……任谁都能感觉得到他的苍老。
  兄长为自己执着的人带走了生命,而所执着之人,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就这么连温柔的告别都没有一句地,还了命给他。
  他该向谁复仇?又该怎么挽回?
  “娘——”
  听到身侧幼子的声音,赫铃儿温下了眉眼,牵着一个与她并没有什么相像之处的幼子来到了慕清仰身后。
  “因为要瞒着父亲,我怀得很辛苦。”赫铃儿歉然地笑了笑,轻轻说道:“该走出来了。”
  不知何处来的风,裹挟着梨花,卷过凝立着的人的苍白发梢。
  赫铃儿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我不会说什么让你为无尽天荒考虑的话,我想,你应该为你兄长的孩子考虑片刻。”
  慕清仰的身形微微一动。
  赫铃儿低下头,对牵着的幼子温声道:“眷儿,快来见过你叔父。”
  幼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脆生生地唤道:“眷儿见过叔父。”
  “你走吧,这孩子……可以留下。”
  赫铃儿爱怜地抚了抚眷儿的头,轻声安慰了几句,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年幼的稚子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满头白发的人,良久的沉默后,他鼓起勇气,又喊了一声叔父。
  一把陈旧的铜锁匙落在他掌心。
  “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从今往后,你只有一个叫叶眷的名字。”
  “饮沧楼归你了,如果往后,切记,有一个白发的少年人来,你就把这栋旧居卖给他,就卖……一壶梨花白。”
  慕清仰晃了晃神,双目无神间,喃喃自语:“他始终欠我一杯酒。”                    
作者有话要说:  接近尾声,不多说。
  越卿珑让赫铃儿出来送的孩子是捡来的……她知道慕清仰已经模糊了时间观念,其实是不是叶求狂的孩子无所谓,他只是需要一个支撑他走出回忆的理由。

  ☆、第五十六章 饮沧·终

  这一年的春雨落得很急。
  渐渐地,在所有亲眼见证过修真时代终结的修士经历过第二个百年后,他们也一一销声匿迹。
  他们的希望,君临皇宇在第二次见过暴君后,疲惫地回到了人界。
  没有任何有意义的言辞,只交代了他的后辈,言说他们已经是最后一代。
  低阶的修士一一因为寿元不足而自然老死在这片大地上,高阶的修士也岌岌可危。
  他们是修士,但无论修为多么高深,也终会有死去之时。
  每一年,他们都不得不看着某一个寿元将尽的同类死去,这种现象,似乎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流放界,他们偶尔会看到天裂处爬进的堕神向第三十三天的神明祈求,却被岁月无情地碾过。
  所有人都认识到,人与神的界限再度成为了天堑。
  “我们是该成为传说了……传说,就是只在古老的传闻中存在的人。”
  “我想起千年前,我日夜耕作的爹娘,他们站在家门前送走我的样子……”
  “后来我成了修士,一路炼气、筑基,打败所有来挑战我地位的人,抢夺他们的灵石、法器。等到我再回家的时候,我曾经住过的那栋透风的茅屋已经蔓草青青。”
  “村子里古稀的老人说,我爹娘走的时候,还在门前盼望我回来。”
  “我们也曾经是人,只不过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修士间的根本利益征伐已经成为过去,所有人都困于修为再无寸进的痛苦中。
  最为开怀的大概就是曾经跟随过叶求狂的,或者出身鬼狱的后穹军了。
  他们有的是精力和闲得无聊的天宫修士厮杀,全然一副乐在当下的态度,他们自由自在地游荡于这片天荒瑰丽的山河中,偶尔参与凡人界建立起来的王朝间的厮杀,感受着人间放诞的喜乐哀愁。
  “无尽天荒境内的所有修真之士,归隐吧。”站出来说话的是儒尊那位谦和的弟子。
  无声跟随他的,是九阙天宫余下的修士,他们在破碎的天裂处开辟了一处世外境界,那里。尽管在他们当中,不断因寿元枯竭死亡的现象并没有终止,时间安静地带走了无数的生命。
  曾经昔日挣扎于命运中的人,也一一离开了挣扎的路。
  萧翊离开了,带着他再也斗不动心计的妻子。
  陆辞风离开了,扛起了他本应接下的责任。
  却还有人在挣扎——
  “慕清仰终究会出来面对暴君的。”越卿珑,这个被很多人爱着,却不曾低头享受过爱情的女子,仍然在期待她想要的安宁。
  也许根本就没有她想要的结局,她的心中有一头永不满足的恶兽。
  无尽天荒并不会为一只恶兽的祈求而为之改变,神亦然。
  她所期望着的,寂川梨林后,饮沧楼中的人,却再也没有出来。
  传说,他在那里将自己的一生记录下来。
  ……
  “孤不喜这个乏味的结局。”
  高傲的暴君,有着苍桑一样的容颜,却轻狂得如同恶魔。他来得太晚,对手走得太早,只留下一张任他鱼肉的枯燥棋盘。
  限制人的时间,彻底隔绝人与神的界限,让他们在同等级内的互相厮杀中得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暴君掌握在手中的白棋一松,就要落下。
  一只苍白的手接住了白王,在暴君扩大的笑意间,转身,落座于棋盘对面。
  刹那间如同黑与白的镜像对立。
  “孤记得,你与孤并不能同时出现,可对?”
  “我是过去,你是未来,唯一的关系,只有你死我活。”白王在指间飞快地转了转,被白衣白发的少年人放在了棋盘中王应该在的位置……尽管四周一片黑暗。
  “但……暴君,你是不是忘了,过去与未来仅仅是两个极端,而在这条线上每一刻,都是你我互相交接的‘现在’,而你,败了。”
  暴君微微扬起下巴,道:“是又如何?你选择保留那一丝卑微的人心,就注定要败给孤,未来的孤见证了太多毁灭。重来一局,结果也一样。”
  “我没有选择保留人心,我就是神,从第一次开眼看到万事万物时,我就是无可更改的神。我了解你对人类的严苛,他们是一个适应力很强的种族,而污秽中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笑话,污秽就是污秽,沾染上污秽的一切就应该同罪而判。孤之存在,就是你控制不了慕清仰人心的结果,你应该承认你的死亡。”
  白王轻挪,逼近王位的黑棋瞬息粉碎,苍桑一脸平静道:“死亡并不是我的意志所能左右的,说出这种话的你,敢亲手杀我吗?”
  暴君一窒,支着下巴轻嗤一声:“不敢,你是源头,若是没有你,孤也就随之断流。”
  “有源头才有千丝万缕的支流,”
  “但百川东流,终会归于海中,所有的支流都将指向毁灭……而孤,因此而无比强大。”
  苍桑依然平静地说道:“我若将源头冻结,纵使以海之辽阔,你敢不敢赌海枯之时?”
  敢不敢赌?
  暴君是苍桑的另一面,他知晓苍桑所有的弱点,唯有这无解的一点,他必须受制。
  时间是再无情不过的东西了。
  暴君幽深的瞳仁倒映出满盘交错的黑与白,那白王是如此扎眼的孤军,他却偏偏动不得,良久后才发出一声冷笑。
  “孤是因你选择的极恶之源而诞生的影子,你彼时的想法是,没有慕清仰,就没有影子,他与孤是共死之牵系。被你骗了一生,最后连报仇的机会都没留下,他这般活死人一样的状态,又要怎么与孤抗衡?”
  “命运总是充斥着无数变数,只不过遇上我,刚好是他的不幸罢了。”
  暴君闭上眼懒懒道:“偶然并不能让规则为之改变,孤不信一个凡人能撼动孤的位置。”
  “他不能撼动你,他的人生可以。”十指交错落在膝盖上,苍桑眸中倒映出暴君微微意外的神色:“所谓海是由无数的分岔汇聚才能形成的汪洋,假如分岔只有一条呢?你能保证这条分岔的涓涓细流能养得起一片汪洋?”
  暴君眯起眼,道:“……你一定是疯了。”
  “我说过的,一棵树纵有枝条万千,如果结出的不是我想要的果,我宁愿把整棵树都烧了。聆苍转记载的一切该换了,再也不是神所控制的历史,只是以他为旁观者自然生长的历史……纵然是未来的时间至高神,也该服从与‘过去’所定下的路。”
  “好吧,拘泥于力量层面的削弱,孤会落了下乘。”暴君像一只兴致缺缺的猫一样假装睡了过去,闭上眼道:“孤最想暗示的让慕清仰影响你的做法未能收到成效,你还是成功地要挟了孤,等他将生平恨事写入聆苍转,孤也该回归了,你还想在这片流放界游荡吗?赢家。”
  “也许再等等慕清仰的答案,虽说我会让他慢慢淡忘我的存在。”
  “你不想见他?”
  “是他不会再想见到我了。”苍桑说着,握碎了黑色的王棋。
  无尽天荒的人仿佛感觉到了这一日的黄昏不再是那么难熬的漫长,很快黑夜降临,月上中天。
  “暴君消失了。”君临皇宇喃喃道,片刻后又摇摇头:“并不是消失,而是……分散了,融合于岁月里。”
  “天罚还在,修士的末法并没有结束。”
  “你可以走得慢些,让我为你收殓好,再追上去。”
  “……何必呢。”
  ……
  【……这就是我的一生,时间忘了我,我也忘了时间,只记得梨花开过一季又一季,我还是没有等到我想见的人。】
  【他说得对,岁月总会让我明白,成长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信念,也失去了……记忆中苍桑的模样。】
  【若是他再出现,那般恶劣又嘲弄地向我笑,我也不知是不是还能记得是他。】
  【我记不起他的脸,只记得他是如我一样无奈而落拓的苍白。】
  【这是我的前半生中从未想到过的生活……心中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爱恨,只剩下片枯死的荒原。】
  【然后直至今日,我才承认……我是真的曾经爱上了一个神明。】
  【……我已将生命献祭给了这场无望的爱。】
  笔停字歇,梨花落在最后一页的墨迹上,书页轻合时,它永远埋骨于这场结局中。
  “叔父,你的故事写完了吗?”
  “嗯。”
  “那,这个故事叫什么?”
  慕清仰垂首,眼中倒映出似乎是亟待填写的书名……它再也不是聆听苍桑而转动的时间了,而是静默地任凭一个凡人涂抹的凡尘俗事。
  故事的最后,神依然是神,人依然是人,各自打回了原形,让这场悲伤的沧海桑田易换,每一刻都如饮苦酒。
  “就叫,饮沧录吧。”
  然后叶眷就看着他这个陌生的叔父安静地坐在院中那株梨花树下,眼中满是无法淡去的疲惫。
  那树下有一座无碑的坟,叶眷问过埋的是谁。
  叔父说他老了,不记得了。
  可他分明还年轻,如同被时间遗忘,后来叶眷在翻看过饮沧录后才知道,时间留下了他的残躯,却只带走了他的灵魂。
  又是一年过去,饮沧楼再也没有什么访客。
  直到次年的谷雨末时,叶眷在门前又看了一遍饮沧录,结局堪堪翻过,绵绵的春雨便点点落下。
  四周落下一片阴影,叶眷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撑着伞出现的一个剑者。
  那是一个负着两口剑的剑者,眉眼间依稀是红尘一样温柔绵长,他将伞放在叶眷手里,走进了饮沧楼。
  剑者定定地看着梨花树下的人。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苍桑的人?”剑者见他不答,想了想,又说道:“或者是,一个神?”
  “……我不记得了。”
  他太累了,再也没有力气写下去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最后的话(后有彩蛋!有彩蛋!彩蛋!蛋!):
  一种油然而生的24k合金龙头加史莱姆的尾巴的感觉。
  2015。03。24~2015。05。21,《饮沧录》这部中二之作彻底完结,短短两个多月吧,状态断断续续的,没有写出我想要的完美节奏,还算是小可之作,想表达的线索大多在书里了。
  无尽天荒的修真时代是一个人类进化到高等的状态,文中我说过,这个状态里的人类,越是身体素质近神,生育力就越趋近于0;世界上没有不灭的生命,繁衍能力灭绝,可以预见的,当所有人都修真的话,最终就会是全人类的灭绝,暴君是提早将这一切展现出来,将人类的能力限制在一个凡人的阶段,修真者体系断层,‘神治’淡去,真正的凡人的‘人治’开始,修真者成为反抗‘神治’实现‘人治’的一个阶梯。
  好了这么严肃了两个月的文风姨真是憋!傻!了!!!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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