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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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叔-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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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她终究还是不在里面。
  她不在。
  孙姑姑腿脚不好,被人搀扶着才能走下马车。
  看得出来这些年她过的很不好,身体瘦弱伶仃,面有菜色。不过看人的目光还是很和善的。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陈平提起了当年的一些事,也知道崔季陵是大都督,靖宁侯爷,现在看到崔季陵,目光打量了他一打量,不过也没有要对他行礼的意思,只问道:“你就是清婉的丈夫?”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和沉痛。
  崔季陵没有说话,轻轻的点了点头。也没有要开口问她什么话的意思。
  他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他的婉婉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他固执的不开口问这件事,仿佛这样心中就能还一直以为她还活在这世间。只要他找下去,终有能跟她重逢的一日。

  ☆、第86章 第四口血

  不过孙姑姑一点念想都没有给他留。
  “清婉命苦啊。”纵然时隔多年,但提起当年的事来,孙姑姑面上的神色还是忍不住的悲痛起来,“这样善良的一个人,丈夫和闺中密友背着自己有了孩子,丈夫为了权势富贵,还要将她作为贡女送到老皇帝。半路上自己的孩子都没了。一到宫里就被皇帝逼着侍寝,拼死不从,就被发配到浣衣局为奴。你知道浣衣局是什么地方?就是个做苦工的地方。有内监看她生的美貌,还要欺负她,不得已拿了棒槌打人,被报复,数九腊月的天,几大盆的衣裳,全都要她一个人洗。一双手冻的又红又肿,压根就没有知觉了。这些都还是身体上的苦,不算什么。最难过的是心里的苦。”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伸手指着崔季陵:“她一个富家女,为你甘愿与家中父亲决裂,深夜同你相会,势要嫁你。可你是怎么对她的?若非你,她能受那些罪?不到二十岁的人,短短一年间,满头青丝变白发。跟我说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哭都哭不出来。”
  崔季陵沉默的听着她说话,也沉默的听着她的指责。
  孙姑姑说的这番话里面包含了很多的信息,他知道其中肯定有很多事很不寻常。也许婉婉对他很深的误会。
  但是这些暂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现在在哪里?”
  孙姑姑闻言,很生气的瞪他了她一眼:“你还问她在哪里?当年不是你自己领兵攻破皇宫?宫破的时候,那一帮子士兵见人救杀。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宫人。我亲眼看到清婉躲避一个士兵的追杀,跳了御湖里面去。那天下着雪,湖水冰冷刺骨,湖水又深。她还能活?”
  崔季陵知道她不会水,但是她那时却往御湖里面跳,可见是存了必死之心。
  而且,御湖,御湖。。。。。。
  忽然想起那个时候,他在宫里,看到御湖旁围了好几个人。叫自己的侍卫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回来说发现了一名宫人的尸首,问如何处置。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叫两个人抬了,扔到乱葬岗里去就是了。
  他的婉婉,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护住她,跟送她上京的马车擦身而过。她死了,他竟然叫人将她的尸首扔到了乱葬岗去。
  崔季陵木然着一张脸,转身往后就走。
  脑中心中半点意识全无,脚下如绵,全身轻飘飘的全无力气,只木然的一直往前走。
  当年他为得权势富贵,想要婉婉重新回来找他,投笔从戎,一路攻破京城,领兵入皇宫,才得了这个靖宁侯的爵位,大都督的位子。但是,他的婉婉就是死在宫破的时候。
  他所有的功勋,所有的权势富贵,原来都是踏在她的尸首上得来的。
  他甚至连她的尸首都没有好好安葬,而是叫人扔到了乱葬岗去。
  周辉和陈平在一旁见崔季陵听到夫人已死的消息,只以为他会立时悲痛出声,甚至痛不欲生,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一脸平静,而且看起来好像也一点都不悲伤的样子,只转身往回就走。
  已经走到了马匹旁边,在解绑在树干上的马缰绳。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个样子,反倒让周辉和陈平两个人更担心了。
  急忙抬脚跟上前去。周辉还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大都督,您,您这是要去哪?”
  崔季陵没有回答,只翻身上马,一拉马缰绳,马儿往前疾驰。
  周辉见状,忙叫陈平:“你先护送孙姑姑回侯府。”
  说着,叫了跟来的随行侍卫都上马,策马跟随崔季陵而去。
  等他们到了乱葬岗的时候,正是红日平西的时候。
  乱葬岗,顾名思义,埋的都是一些没有人认领的尸首。在这里能有一口薄皮棺材的都是好的,更多的无非是一张破席子裹着。甚或什么都没有,直接扔到这里了事。
  因为埋葬的都很浅,雨水一冲刷就能露出下面的尸首来,所以这里经常是鸦群,野狗出没的地方。
  周辉他们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一群野狗正在不高的土岗上奔来跑去。看到崔季陵过来,甚至有两只野狗跑过来对他吠叫,被崔季陵一手一刀给直接砍断了头。
  其他的野狗见状,纷纷的围了过来,一起朝崔季陵大声的吠叫着。其声聒噪尖利。
  就有侍卫拔出腰间佩戴的弯刀,想要近前加入战局,却被周辉给喝止住。
  一来他相信这一群野狗压根就不会对崔季陵构成半点威胁,二来,若让他一直这般沉默不说话,将所有的事情都郁结于内心反倒不好。总是要发泄出来的。
  这群野狗对崔季陵确实构不成半点危险。刀光所到之处,一条条野狗倒了下去。皆是一刀劈落狗头,切口平滑干净。
  很快的,这一群野狗都横七竖八的倒了下去。地上满地鲜血,和着天边铺满半边天空的如血残阳,让人忍不住的心惊。
  崔季陵原本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是现在,他手驻着弯刀,在浸透鲜血的地上慢慢的跪了下去。
  触目所及,杂草丛生,白骨累累,空中不时有乌鸦粗嘎的叫一声飞过。
  这丛丛白骨,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婉婉?
  时至如今,哪怕知道她已死,想要为她收尸,但他竟然不知道哪一具白骨才是她。
  他的婉婉,那么娇气,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会时常娇嗔着叫他崔季陵,她死了。死前受了那么多的苦,死后尸首还被要遗弃在这乱葬岗。
  甚至这还是他亲口下的令。
  剔骨挖心已不足以形容其痛。血仿似不是自己的,一大口一大口的吐出来,他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一直站在远处观望的周辉却吓了一大跳,赶忙的奔过来,想扶他起来。且劝他:“大都督,夫人的事,您节哀吧。”
  这种事情到底有多悲痛,也只有当事人才能真的体会。旁人看着难受,明明知道说这一句节哀也并没有半点用,但是此时此刻,除了这两个字,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崔季陵衣襟上已被他吐出来的血浸透,鲜红一片,但他依然跪着,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还对周辉摆了摆手,轻声的吩咐着:“你们先回去。让我和婉婉在一起待一会。”
  周辉身长七尺的一条汉子,跟随崔季陵在战场上也是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自认心肠已经坚硬如铁,但是这会儿听到崔季陵很平静的说出来这句话,眼眶还是忍不住的一酸。
  “大都督,”他轻声的劝道,“您这又是何苦呢?”
  这丛丛白骨,谁知道哪一具才是夫人的?而且已经过去六年了,风吹日晒,夫人的白骨都未必有留下来的。
  崔季陵不说话,依然摆了摆手。周辉没有法子,暗叹一声,转身往回走。
  不过自然不会真的回去,而在站在远处一直密切的关注着这边。
  就见崔季陵形如泥塑木雕,手驻到弯刀一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夕阳西下,满天血色晚霞。霞光渐渐灰暗,新月初上,洒下一片淡青青的月光。
  草丛中有秋虫在唧唧沙沙的轻声叫着,偶尔远处会传来一两声长长的凄厉狼嚎声。
  崔季陵跪着一直没有动。
  空中新月渐渐隐入墨蓝色的天幕中,繁星璀璨。有露水下来,打湿了远处近处的树木草丛。
  崔季陵终于动了一下身体。双目因一直睁着,这会儿已经遍布细小的红血丝。
  “婉婉,”一整晚都没有说话,现在忽然开口,喃喃低语。声音干涸沙哑,“我就在这里,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先前他靠一口气撑着,一直没有说话,现在忽然开口,就很难停下。
  “我一直在找你。婉婉,这九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我甚至心里一直在怨着你,怨你抛弃我去找卞玉成。但我不知道,我在怨着你的时候,你原来一直在受苦,甚至,甚至,”他的声音渐渐哽咽,神情悲痛,“甚至你在这里。六年啊,你在这里六年,你会不会害怕?害怕的时候会不会哭?你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在这无边荒野?但是这九年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竟然还心里一直怨着你。”
  哽咽难言,泪水渐渐流出,很快便泪痕满面。
  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嘶哑着声音说了下去:“你怎么能死?婉婉,你怎么能死?你要活着,活着怪我没有护好你,竟然让你遭了这么多的罪。你该骂我,怨我,一刀子扎进我的心窝里才是啊。但你竟然死了。你是被我害死的。若不是我,你原本可以平平稳稳,高高兴兴的过完一辈子,怎么会,怎么会遭受这么多的苦难,甚至死后都不能入土为安,一直留在这无边黑暗之中?”
  心中悲痛难以言说,只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血肉骨髓,无一处不悲,无一处不痛。
  他松开握着刀柄的手,一直直直跪着的身子弯了下去,形如弯弓。双手十指紧紧的抓着地上的泥土,身子一直在发抖,凝噎难言。
  好一会儿,才听到他抽气似的在低语:“我要到哪里去找你?上天入地,黄泉碧落,婉婉,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啊?”
  随即他泪水汹涌而出,腰背更深的弯了下去,痛哭出声:“我找不到你了。婉婉,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该怎么办?婉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第87章 今非昔比

  姜清婉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满头冷汗,心跳如擂鼓。
  转头四望,侧殿中只留了一盏烛火,光线微弱。
  今晚值夜的是红药,可以看到她这会儿正睡在临窗的炕上,呼吸平稳。
  姜清婉定了定神,伸手掀开藕荷色的撒花软绸帐,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
  茶水早就凉了,喝一口下去,只觉全身也跟着凉了起来。不过好歹一直在突突乱跳的心总算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耳边仿似听到有人在叫她。声声悲痛凄凉,不忍细听。
  而那个声音,分明就是崔季陵。
  姜清婉枯坐了一会儿,忽然手扶着额头,轻笑出声。
  脸上虽然带着笑,但心中却只觉悲凉。
  明明崔季陵那般的辜负他们当初的誓言,上辈子后来她受的那些罪,甚或最后不得已寻死也都是他之故,但是时至今日,她还是不能完全的忘却他。
  竟然在这样的一个秋夜,于睡梦中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声音,甚至一身冷汗的醒来。
  她的这声轻笑惊醒了红药。红药立刻就翻身坐起,在屋内四处张望。待看到姜清婉坐在桌旁的绣墩上,她忙问道:“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没事。”姜清婉轻声低语,“我就是睡醒了口渴,起来倒杯水喝。你睡你的。”
  红药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丫鬟,到了姜清婉身边,她又是个温和待人的主子,没有什么苛刻的规矩,所以红药的性子很大程度上还是以前那样的大大咧咧。
  就如同现在,姜清婉叫她自己睡自己的,她就哦了一声,然后又躺了下去。
  原就是深夜,正在最好眠的时候,红药又是个没有什么心事的人,所以头一挨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姜清婉听着她轻微的鼾声,怔了一怔,随后轻笑。
  又喝了两口水,她才转身回到床上躺了下去。
  窗外新月早已下山,更深露重,有秋虫唧唧沙沙的声音偶尔响起。夜风大一些的时候,檐下的铁马也会叮叮清脆的声响。
  姜清婉平躺着,闭上双眼,让自己的心神平缓下来,倒也渐渐的睡着了。
  因着二公主前儿受寒卧床的缘故,所以这几日就都没有去上学。姜清婉自然也不用去陪读。
  虽然名义上是陪读,甚或是表姐妹,但身份悬殊,也就比侍女好些。所以给公主陪读的这差事其实也不是很好做。好在姜清婉性子温顺平和,和二公主相处的还算不错,这才能过的顺遂。
  早上起来梳洗过,先去正殿拜见姜惠妃,问起二公主的病,说是较前两天好些了,但御医说还是要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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