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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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异境三部曲-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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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厨房、后院就在眼前。

每一次伊森看到这些荧幕,都得努力压下自己想扭断某人脖子的冲动。

他不是不了解它的目的,可是还是忍不住觉得……

你在生气……坐在雕工精美的桃花心木大桌后的男人说,每一次你来见我,都还是无法掩饰你的怒气。

伊森耸耸肩,你偷窥别人的私生活,我的怒气只是自然反应罢了。

你认为我们的小镇能容忍『隐私』这回事吗?

当然不行。

伊森身后的门关上,他走向大桌,

他用右手臂夹住牛仔帽,挑了张椅子坐下,直视大卫·碧尔雀。

他是个超级有钱(在钱还有用的时代)的发明家,也是一手建造松林镇和这个山内基地的筹画者。一九七一年,碧尔雀发现控制人类遗传资讯和细胞生长速度的基因组正在慢慢恶化,他推算再过三十到五十个世代,人类就会灭绝。于是他建立这个生命中止基地,在基因大规模崩坏之前,保留一定数目的纯种人类。

除了他原有的一百六十个追随者,碧尔雀另外绑架了六百五十个人。然后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放进生命中止柜里。

他的预测果然成真。现在,松林镇通电围墙外的世界里,住着好几亿由人类演化成的畸人。

碧尔雀拥有和他人格极不相衬的外表,即使穿着鞋,还是只有五尺五寸高,一点都没有威胁感。他的头几乎全秃了,只剩一点极短的银发,不过是有光泽的银发,而不是乱糟糟的白发。他小小的眼睛看着伊森,深黑的眼眸读不出任何情绪。

碧尔雀将一个档案夹推过大书桌的皮桌面。

这是什么?伊森问。

一份监视报告。

伊森打开档案夹。

他认得里头那张黑白荧幕截图中的男人,彼得·麦克柯尔,小镇报纸《松林之光》的总编辑。照片上的麦克柯尔躺在双人床上自己的那一侧,张着眼睛发呆。

他做了什么事?伊森问。

嗯,没做什么事。事实上那才是问题,彼得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

也许他病了?

他没报告自己不舒服。我的监控小组负责人泰德说他有点怪怪的。

像是他可能想逃跑吗?

可能。或者想做什么鲁莽的蠢事。

我记得他的档案。伊森说,我没看到他在整合期有什么问题啊!之后也没出现过任何异常行为。他最近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麦克柯尔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内,一句话都没讲。连对他的孩子们也一样。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看着他,到他家去和他打个招呼,不要低估你出现可能造成的影响。

你不打算办狂欢会吧?

没有。狂欢会是保留给那些真的叛逃,还想拉其他居民一起走的人。你没带配枪。

我觉得配枪会给人错误的印象。

碧尔雀露出一嘴小而白的牙齿微笑着,我很感激你考虑得这么周全,对我设置在镇上唯一授权人的形象这么在意,我说真的。但你想要给人什么印象,伊森?

我是来帮忙、支持、保护他们的。

可是你存在的目的和那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没跟你说清楚,是我的不对。你的存在是为了提醒大家我的存在。

我明白了。

所以,下一次在荧幕看到你在街上走动时,我可以预期看到你屁股上突出一把最大、最厉害的枪吗?

当然。

非常好。

伊森感觉他的心脏在肋骨下愤怒地跳动。

请不要将这个小小的斥责当成我对你工作表现的衡量结果,伊森,我认为你在新职位的表现菲常好。你自己觉得呢?

伊森望向碧尔雀的身后,书桌后的墙是实心岩壁,墙面中央却开了一扇好大的窗户,将周围的群山、峡谷和两千英尺下的松林镇尽收眼底。

我觉得,我已经渐渐适应了。伊森说。

你还在仔细阅读居民的档案吗?

已经浏览过一遍了。

你的前任警长,波普先生,将所有的档案细节全记在脑子里。

我将来也可以。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可是你今天早上似乎没读那些档案,是不是?

你监视我?

不是故意要监视你的,不过你的办公室有时会出现在荧幕上。你早上在读的是什么书?我看不清楚书名。

《妾似朝阳又照君》。

噢,海明威。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你知道吗?我仍然相信即使在这里,我们也能创造出伟大的艺术。所以,我将钢琴家赫克特,盖瑟也带来了,还有几个有名的作家、画家在中止柜里,也有诗人。而且我们也在学校发掘有天份的孩子,加以栽培。班恩在艺术课表现得很棒呢!

伊森对碧尔雀提到他儿子很不舒服,但他只说:松林镇的居民没有创造艺术的心情。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伊森?

碧尔雀问这句话的口气和心理医师很像,只有理性的好奇,不带私人的情绪。

他们活在持续的监视下,他们知道自己无法离开;在被压抑的社会怎么有动机去创造什么艺术?

碧尔雀露出微笑:伊森,光听你说的话,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加入我的团队、是不是真的相信我们在做的事。

我当然相信。

你当然得相信。我今天刚收到一份侦查员的出勤报告,他刚完成为期两周的任务,他发现有两千多只畸人在松林镇外;十英里处出没,它们在山东边的平原追着一大群水牛移动。每一天,都有事情提醒我,我们这个山谷有多脆弱。我们的存在多么不容易。而你却坐在那,看着我,好像我是东德或赤柬的头头。你不喜欢,我尊重你的看法。事实上,我也希望情况不是这样。可是我所做的事都是有理由的,都是为了保住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物种。

不管是谁都有理由。

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我很欣赏这一点。碧尔雀说,我不会让任何没有良知的人坐上你这个位子。我的所有资源,我的每个雇员,全部的心力都只投注在一件事上,就是保护山谷里四百六十一个人的安全。这四百六十一个人里,包括了你的太太和小孩。

那么,真相怎么办?伊森问;

在某些环境里,安全和真相注定是天敌。我相信身为联邦探员,你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

伊森望向荧幕墙。左下角的其中一个荧幕出现了他太太的身影。

她坐在大街的办公室里。

动也不动。

极端无聊。

她旁边的荧幕出现伊森从未看过的画面,看起来是从离地面一百尺处迅速飞过浓密森林的鸟瞰图。

那个荧幕上的是什么东西?伊森指着墙问。

哪一个?

荧幕的影像已经换成戏院的内部。

现在不见了,不过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飞在树顶上。

喔,那只是我『无人机』中的一架。

无人机?

无人侦查机,那架是MQ…9收割者无人机。我们有时会派它们出去巡查,大概可以涵盖到一千英里的范围。今天它应该是往南侦测大盐湖区域。

发现过什么东西吗?

还没?听好,伊森,我不要求你必须喜欢一切,毕竟连我自己都不喜欢。

我们的未来呢?伊森看着他太太的影像消失,变成两个小男孩在沙坑堆城堡。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个物种的未来呢?他把视线转回碧尔雀身上。我明白你在这儿做的努力,知道你在演化过程中将我们原本该绝种的时间往后拖延了非常久。可是难道就只是这样吗?就为了一小部分的纯种人类能在山谷中无时无刻被监视着活下来吗?对真相一无所知?偶尔还要被迫残杀自己的同类?这不是生活,大卫,这是在服刑。而你让我当的是狱卒,不是警长。我想让这些人过得更好。让我的家人过得更好。

碧尔雀将旋转椅从书桌后滑开,转了半个圈,看着玻璃罩下他一手打遥的小镇模型。

我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四年了,伊森。数目上来说,我们不足一千人,它们却有好几亿。有时候我们所能做到最好的事,不过就是活着。

伪装成石块的隧道入口在他身后关上。

伊森独自站在树林里。

他从大石块处往马路走去。

太阳已经沉到西侧岩壁后。

晴朗的金色天空。

预告夜晚即将降临的一丝寒意。

返回松林镇的马路空荡荡的,伊森走在路中央的双黄线上,回家。

伊森家是幢漂亮的维多利亚式楼房,第六街一千O四十号,离大街不远。黄色墙面,白色缀边,虽然不少地方会嘎吱作响,但不失为一个舒服的住处。伊森踏着前院的石板小径,走上前廊。

他拉开纱门,打开实木大门。

走进屋里。

大叫:亲爱的,我回来了!

没人回答。

只有空房子沉默的压迫感。

他将牛仔帽放上外套挂勾,在梯背椅坐下,脱掉靴子。

他穿着袜子走过厨房。牛奶送来了,他拉开冰箱的门,四罐玻璃瓶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拿出一瓶,穿过走廊,进到书房,这是整幢屋子里伊森最喜欢的地方。他很享受坐在窗户旁的大沙发椅,知道监视器看不到他在做什么的快感。松林镇的每个建筑物难免都有一、两个摄影死角。他第三次遥访秘密基地时,想办法找到了他家的监视器施工简图,将每支摄影机的位子全默记在脑子里。他问过碧尔雀他能不能拆掉屋里的监视器,可是被否决了。碧尔雀坚持伊森应该活在持续的监视之下,不然他就无法和他负责管辖的居民有相同感受。

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看得到他,带给他极大的慰藉。当然,因为大腿内的晶片,他们一定晓得他现在身在何处。伊森没有笨到去问碧尔雀他能不能取出晶片,不接受追踪。

伊森拉开玻璃瓶封口,灌下一大口牛奶。

他一直觉得在松林镇的艰涩生活,没有隐私、没有自由、生命随时受到威胁的环境中,这瓶每天从山谷东南方牧场送来的牛奶,真是一大亮点。当然他不会对泰瑞莎这么说,因为他晓得真的是隔墙有耳。

冰凉的牛奶既香醇又新鲜,还带着一点青草的甜味。

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隔壁邻居的后院。珍妮佛,罗彻斯特跪在已经冒出芽的花床前,双手从一辆红色小拉车上掬起满满的栽培土。在能阻止自己之前,他已经在脑子里调出她的档案。到松林镇前,她是华盛顿州立大学的教育系教授;到这儿后,她一星期四天在啤酒花园餐厅当服务生。她的整合异常顺利,一般常见的激烈反抗几乎都没发生过,之后也一直是个模范镇民。

停止!

他不愿想起工作上的事,也不愿想起他邻居的私生活。

他们私底下一定对他很不齿吧?

他为自己的生活感到恐惧和恶心。

绝望的情绪偶尔还是会浮现心头,没有任何解套的办法,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全,他只能乖乖当个被操控的警长。

碧尔雀对这点经常耳提面命,再三强调。

伊森知道他应该读麦克柯尔的报告,可是他却拉开身边茶几的抽屉,拿出一本诗集。

罗伯·佛洛斯特(RobertFrost)。

描写大自然美景的抒情短诗选。

虽然今天早上的海明威让他痛苦不堪,但佛洛斯特的诗却真的抚慰了伊森的心。

他读了一个小时。

残破的土墙、覆雪的森林、人迹罕至的小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听到他太太走上前廊的脚步声。

伊森走到大门迎接她。

你今天过得好吗?他问。

泰瑞莎的双眼似乎正低语着—我坐在桌子后,无所事事八个小时,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是她强迫自己微笑,然后说:过得很棒。你呢?

我和始作俑者碰了面,这座我们称之为『家』的监狱的始作俑者,而且还带回一份关于邻居的秘密报告。

我今天也过得不错。

她用一只手轻抚过他的胸膛:很高兴你还没换衣服。你穿制服的样子真性感。

伊森拥抱他的太太。

闻着她的体香。

手指滑过她长长的金发。

我在想……她说。

想什么?

班恩还有一个小时才会从马修家回来。

是这样吗?

她牵住伊森的手,将他拉向楼梯。

你确定吗?他问。自从他们团圆后,这两个星期,他们只作了两次。两次都是在伊森书房他最喜欢的那张椅子,泰瑞莎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双手支撑着她的臀部。不用说,姿势很是怪异。

我想要你。她说。

那么我们去书房。

不。她说:去我们的床。

他跟着她走上楼梯,穿过二楼走廊。硬木地板在他们的脚步下嘎吱作响。

他们一边蹒跚走进卧室,一边接吻。两个人激渴地互相抚摸。伊森想让自己百分之百投入,可是他没办法将监视器的存在踢出脑海。

一个藏在浴室门旁的恒温器后面。

一个藏在天花板的顶灯,直接对着他们的床。

他很犹豫,内心交战。泰瑞莎感觉到了。

怎么了,亲爱的?她问。

没事。

他们站在床边。

窗户外头,松林镇的灯慢慢亮了起来。街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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