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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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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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终于肯伸手来接了,窦元芳将书册与药瓶子一股脑塞给她,江春也只得接了,道过一声谢,她自往学馆而去。
  才将行了两步的距离,忽闻一声轻语:“今日的面有些不够软和。”


第52章 不快
  回了学馆,小江春晓得今晚胡沁雪是不会回来了,自己一个人随意洗漱了躺床上。经了上午那又惊又怕的一遭,白日间忙乱着尚不觉得有甚,现躺下方觉出浑身酸痛难忍来,用井里刚打的冷水洗了脸后,脸上倒是更疼了。
  可能是沾了冷水的关系,帕子擦脸碰到那巴掌印都痛得吸气,甚至连及左边牙根处也有些隐痛……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是太痛了。
  忽然想起拿回来的小瓶子,就放在对面书桌上,在这黑沉的夜里居然也似能看清那一团莹白一般。
  以其这般忍痛难以入睡,不如拿来擦擦罢,现不是讲究骨气的时候。
  其实,另有一个原因,却是好强的她不愿提及的:若明日这巴掌印愈发明显了,自己如何去上课?去了少不了引来旁人的别样眼光与揣测,若有人问起,她该如何解释那明晃晃的成年男子巴掌印?若不去,单为了这一个巴掌印而逃学,却又是她万万不想的。
  她只得下了床,摸黑来到桌边,直到揭开盖子,一股中草药独有的气味飘来,她习惯性地凑到鼻端闻了闻,苦辛刺鼻,该是有麝香与当归、川芎之类的,总之活血消肿药也就那些,只她也不是专门从事药房工作与鉴定的,不太分得清楚。
  她轻轻用小拇指挖了一点出来,见是黄白色乳胶状的,跟猪油似的,试探着轻抹在左颊上也是滑腻腻的,更像猪油了——“嘶”,这也太刺激了。
  她咬牙忍了,待那阵刺痛慢慢消下,又挖了一盖儿接着抹,亦或是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就没先前那么痛了。
  可能是肉体的痛楚覆盖了内心的难过,也可能是这药膏子有“治愈身心”的功效,抹完药以后,她沉闷一天的心情好似得到一丝放松,虽然内心深处的无奈就像扎了根似的。
  在这满屋充斥着药味的夜里,她听到有人在说:“小丫头今日怎穿得像朵花似的,不过倒是与你正配,爷就喜欢这样像花的……像花的……像朵花……恁般难看……自己穿得像朵花,怪不得要有蜂子来叮你哩!”有个高大的男子向她扑过来,也看不清脸貌。
  “啊”一声,小江春被吓醒来,在这初春的夜里,后颈连着肩背一片居然出了层细汗。
  直到摸到自己熟悉的被子枕头,闻到屋里越来越淡的药味,才晓得这是一场梦而已。
  那人渣已被窦元芳赶走了。
  第二日,她习惯性地又早早起了,只浑身觉着没劲,坐起了却睁不开眼,不知是昨日又惊又怕的后遗症,还是夜间噩梦的影响,只觉着整个人心口酸胀,还伴着丝丝麻木。
  她自嘲一笑,可不就是要麻木吗?只有麻木了才能顺理成章“接受”委屈,才能顺理成章接受窦元芳的同情与可怜。
  睁开哭肿了的双眼,第一件事是先拿过胡沁雪桌上的镜子照着看,巴掌印已消失无踪了,连丝毫红印皆无——那瓶猪油膏子倒是有些用,至少不会被别人看出来蛛丝马迹了。
  收拾妥当,她勉强着自己打起两分精神来,拿了书到外头靠窗处读背起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江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没有什么超群的记忆力,没有出众的理解力,她只是一个资质平庸的普通人……
  此刻的她,无比地清楚自己的处境,没有可以倚仗的家世,没有可以依靠的人,甚至只有一大家子需要等着依靠她的人……想要在这谁都不傻的古代混出头,要想摆脱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困境,唯一路径就是狠下苦工,拼命读书。
  她本身就是个偏感性的人,愈想愈发觉得心绪难定,读起书来亦“有口无心”,待晨食的大钟敲响,她也未去用餐。
  心内有事的她,直到胡沁雪进了学舍也未察觉。那小丫头却故意将她当作小儿逗弄:“小呆子你作甚?昨晚独自个在学寝未害怕罢?”
  江春自是强打起精神,与她勉强笑笑打诨过去的,只装作不经意般问她昨日府里寿宴如何。
  只见她也无甚兴趣地撇嘴道:“还不就那样,年年如此,京里三叔一家回了,少不得又是劝我阿爹回京的,这次不止他劝,还从京里请了个说客来……年纪不大,与咱们窦夫子一般大小,只严肃得跟个老头子似的,眉头一皱就能将苍蝇夹死,三叔家小儿见了他都不敢闹腾……我祖母倒是喜欢得紧,一个劲夸他少年英才,可惜……”
  小江春闻得此语,想着“皱眉夹死苍蝇”简直就是特异性标志了,再联系那“不够软和”的面条、“京里来的贵客”等字眼,估计她说的就是窦元芳,只不知这“可惜”在何处。
  “可惜他已是成过婚的,小儿都三岁了,我祖母也就念过一嘴,喏……”只见她朝着后头林淑茵的方向努努嘴,接着道:“这母女俩倒是不嫌他个鳏夫,从头到尾左一句‘元芳哥哥’,右一句‘元芳贤侄’地唤,就差与他把酒言欢了,好在她哥哥未露面,不然还不知要闹出甚大笑话来哩!”
  江春|心道:林侨顺已经被揍成猪头了,自是没办法露面的。
  “可惜她们母女俩也不看我祖母脸色,那人不止鳏夫一个,还是个不得意的呢,听说被家里长辈发配到威楚府补武学来作教谕,还被赐了个‘山隐’的字,都道是望着他隐居山林终老一生呢……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得京去。”
  小江春明白过来,怪不得他总一副苦大仇深皱眉样呢,原来是在家失宠、仕途失意,又被发配边疆……这一带以前是属大理国的,自德芳击败西夏后,大理国也望风归顺了,国不国,才改的名叫“大理郡”。当然,不论是“国”还是“郡”,皆是西南蛮荒之地了,不就是“发配边疆”了吗?
  “昨晚,其实还发生了一事哩……”胡沁雪吞吞吐吐。
  见着江春抬起浮肿的眼皮看过来,她忙问“你这是怎了?怎一日未见眼睛就肿了?精神看着也忒差了。”
  江春不欲多说,只道春日来了,冬虫出洞,昨晚窗外的虫子太过聒噪,故睡得不甚踏实。
  好在胡沁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疑有他,只继续道:“昨日可出了大丑哩,你看她眼睛也与你一般肿成胡桃了。”
  江春自是晓得她口中的“她”就是林淑茵的。
  “昨日|她哥哥,就我上次与你说过那人,被知县夫人撞见衣裳不整与个小倌搂一处哩……你猜那小倌是何人?正是他身边叫‘福保’的小厮哩!”小姑娘满眼兴奋,眼内仿佛闪着八卦的火苗。
  可惜江春|心内却有两分波澜不兴,这般惩罚对他来说还是轻了的,对于这种毫无廉耻、下|三|滥的“恋|童|癖”,搞坏名声都算轻饶他的了。
  窦元芳既说过会讨回她受的罪,那就是他做的了罢。
  “从此他母子二人是不用再想攀扯门好亲事了,全县的夫人小娘子皆晓得他‘好男风’的名声哩……我也不消担心会被嫁与他了。”边说还边拍了拍胸脯,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
  江春勉强笑笑也就过去了,自己经历的事,是胡沁雪这般天真浪漫的千金小姐想象不到的,只能自己消化了。
  肿着眼皮,也不知张夫子在上头拿着本书摇头晃脑讲了什么之乎者也,江春觉着整个人好似灌了铅似的,浑身沉重。好容易挨完了经义课,散学后回了学寝,将昨晚带回大油纸包的鸡鸭鱼肉给提了,准备送码头上去给爹老倌,她虽没心思吃得下去,但江老大几人在码头却是摸不上一顿肉的,就是他吃不完,提家去也能给家人解解馋……
  一路上又难免内心苦痛:看吧,这就是弱者的悲哀,你受了人家的委屈,你照样还能将人家施舍的东西吃下去。虽然潜意识里她也晓得做工是去胡家,与他姓林的毫无瓜葛,可苦痛之下的迁怒,就连平日粗枝大叶的胡沁雪也隐隐觉出她的不痛快来。
  高原气候昼夜温差大,早晚尚还凉风灌耳的,白日间却是与夏日无异了。待她顶着烈日走到北街尽头的码头边,正是最热的时候,工人们都用饭的用饭,打盹的打盹,光秃秃的石桥台上空无一人。
  小江春环顾了一周也没见着江家人,只得找了个大叔打听今日可有见王家箐的人来做工,那大叔给她指了指左边柳树下坐着的两人,正是江老大与二叔。
  都已经过了午食时间了,他们才准备吃饭,如果那两个黄黑干硬的麦粑粑也算午饭的话。
  她忙问道:“阿爹,二叔,怎你们现才用午食?工头没给你们准备饭食哇?”
  江老大忙站起来问她可用过午食了,其实她哪有心思吃饭,但为了不让他担心,江春还是道用过了才出来的。江二叔又问她在学馆可好耍,同学可好相与,她都忍着心内无力老老实实答了。
  江老大才道:“这几日出来做工的人多了好些,工头找到些山里来的猎户,每日只消二十五文,说好予我们的三十文不给了,连饭食亦是不供了,你奶就给我们烘了麦粑粑带出来,省得还得花费饭食钱。”
  在这个农村劳动力过剩的时代,他们做短工的又没个契约、劳动合同甚的,单凭工头一人握着这“生杀大权”,想变卦就变卦,说裁员就裁员,小江春也无法,只得将手里油纸包递过去,让他们就着麦粑粑吃些。
  二叔倒是头脑简单,接过去就自吃开了,只江老大追着问她哪来的肉,她忍着鼻腔内的酸楚之意,避重就轻地将昨日做工的事说了,爹老倌还满眼欣慰。
  可这欣慰并未达到令他舍得吃肉的地步,只一个劲让兄弟少吃些,留点回去给家里妇人。
  江春对爹老倌又佩服,又觉着辛酸,这就是一个虽没能力让妻女过好日子,但却竭尽全力为妻女奉上最好的男人,即便委屈了他自己……若他晓得自己昨日受了何样委屈,该是气愤成什么样,但气愤又能如何?他一个庄稼汉能领着江家几兄弟打进胡府去吗?胡府是他几个庄稼汉进得去的地界吗?他们可能连胡府的门朝东朝西都摸不着……
  其实她也晓得不能牵怪于胡府,这本就不关胡府何事,林侨顺只不过是个寄居的远亲,身边与他一同作恶的小厮也是他从汴京带来的……被人撞破那样的丑事,胡老太君的寿宴也算被毁了一半了罢?
  趁着他们用饭的时间,小江春又问了高氏身体、家中众人情况,爹老倌俱答“好”,只道:“你阿嬷这几日倒是不怎吐了,只嘴巴馋肉得紧,凡是肉,也不管酸的辣的都爱吃,夜夜都得饿肚醒来”。
  江春算了一下,正月二十七自己家去的时候,高氏小日子晚了二十几日,那就是停|经五十天左右,至今三月初四也才停|经八十五天左右。待过完这个三月份,这胎才算坐稳了,故她现在馋肉倒算是个好兆头了,只是……
  家中情况她自是最清楚不过的,本就吃不上甚肉,杨氏那性子又得样样比着她来……唉!都是穷惹的祸!还是得加快挣钱的步伐啊,光靠江老大他们吃苦力扛大包,何日才能过上随意吃肉的日子。
  别过二人,她漫无目的走街上,心情复杂,既觉着这苦难日子毫无希望,连吃顿肉都令她个三十岁的女人眼鼻发酸,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尽头……
  更觉着自己努力这么久,也只是被人随意欺辱的命运,那努力还有何意义,不如混吃等死,破罐破摔罢了!
  但不知为何,她心内就是有股气在憋着,觉得就这般颓丧下去实在不甘不愿,既然老天让她年轻了大半辈子,就是要让她推倒一切重新来过的,既然是重新来过,怎能比上辈子还窝囊?
  待她回了学舍,自也是无心饭食的,只独坐了桌前无语半晌。舍里人不多,古学录从旁过路一眼就见着她,遂进来与她交代几句,令她散学后往教管司去一趟。
  散了诗画课后,江春让胡沁雪不用等她,自己往教管司去,正好于那遇着陈老夫子。老人家依然面色红润,身形健硕,倒不似花甲之年的老者,还着意赞了小江春几句,道:“窦十三推荐来的果然不错,小姑娘保持这势头。”
  江春亦只笑笑别过,往他隔壁屋去,正是当日登记学籍之处。见她进了门,古学录眼波微动,心思电转间,又换了主意,也不忙着说正事,只问些“可用过饭食”“昨日可家去”的话题。
  江春皆随意应付了。
  半日才见他转到正经话题上来,道:“此次月试你表现不错,只这学习还是讲究稳扎稳打,尤其是你尚缺蒙学根基的,更不可急于求成。现你成绩虽可升至‘玄’字班了,但这‘玄’字班的夫子与授课又是不同的,恐你还是会有些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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