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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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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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春匆匆到了枣子巷,见院门虚掩着,推开门去,只个扎着黄揪揪的小丫头蹲地上玩泥巴。见了她忙站起来喊了声“娘子来了”,屋里也没人出来。
  “你哥哥他们去了何处?”
  小丫头歪着脑袋看她身上漂亮裙子,想了想才结结巴巴道:“去……去……码头。”
  原是他几人自跟了江春日日有吃有喝后无事可做,于心有愧,瞒着江春出去做工。但他们是市井上讨生活的小乞儿,大字不识一个,街上店家没有不知他们底细的,哪里敢真招了他们去做工?
  只得去码头上给人做扫洒,有轻巧活计也能帮着伸伸手,一日下来每人能得个五六文钱,攒了几日终是把桃花的药钱与诊金给还清了……对这几个孩子的毅力与决心,江春不得不佩服。
  正说着话,张胜与另一个小子就进门来,未曾想到江春亲自来了院子,忙着将那本就干净的凳子抹了又抹,才请她坐下。
  江春见他们也未曾用过午食,得知剩下三个也快到家了,只拿出一把大钱来,让那小子撒腿去买了馒头并熟食来,陪着他们饱饱吃了一顿。
  “娘子,另两个,我让他们看着那家人哩!”
  江春点点头。
  “这几日如何了?”
  “他们药刚吃完两日,那妇人肚子倒是小了大半,只面色还不甚好。”
  那是自然的,中医讲究“扶正祛邪”,光用逐水祛瘀药给她“攻邪”了,不扶助正气,她那本就虚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不过,与舅母刘氏所受的气血殆尽之痛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估摸着今日就要去所里寻娘子了。”张胜渐渐琢磨出她的意图来。
  江春点点头,又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来:“那男子可家来了?”
  张胜摇摇头。就是他常在那一带活动,这多年了也从未见过那家中男子。
  俗话说“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当年与夏荷狼狈为奸的赵士林,江春哪里会漏了他,只等着他家来了一网打尽。
  况且,她虽不敢问舅舅当日是如何被夏荷囚禁的,但她一个弱女子哪里就能将高洪轻易制服?定有赵士林的一臂之力……这仇也不会轻易放过去的。
  有了这底儿在,江春散了午学到熟药所就只气定神闲等着鱼儿上钩。
  果然,才瞧了两个病人,那妇人就来了。
  一进门就是她的惯用伎俩,一气哭求,她自己哭求也就罢了,居然连那闺女桂姐儿也跟着“求活菩萨救阿娘”的求起来。尤其五六岁的小女孩,嗓子正是尖细,哭喊起来整个所里都被她扰得鸡犬不宁。
  江春皱着眉止住她们哭声,见诊室门口围拢了不少人,又神色为难的叹了口气:“我也想与你开药,只咱们熟药所是上头医官局主管,各药明目斤两都有数可查,哪个也不敢白白给你药吃。”
  围观众人也跟着点头,有江春的老病号就替她说话:“这所里药材又不是咱们春娘子的,她就是想赠你药吃,亦做不了这主啊……你这妇人且莫为难娘子了。”
  夏荷哪里肯依,这时候药效正渐入佳境,断了药就是断她的命……眼珠子一转,咬咬牙,又开始使苦肉计来:“求春娘子大发慈悲,收了我这小闺女罢……”
  张小哥就从旁跳出来,骂道:“你个妇人,怎又来了!上次你就说要用闺女换十五两银子来买药吃,我们娘子不忍见你骨肉分离,已赠了你两剂药,让你将闺女领回去……现怎又领回来了?莫非是真要将闺女卖与春娘子了?怕只是想将闺女做挡箭牌,次次领了来换药吃罢?”
  原是三月间那次,江春想到自己出嫁在即,不放心将她丢给江家人,带自己身边去那更是养虎为患……思来想去无处安置这丫头,只又将她送了回去,那十五两银子就当送她买药吃了。
  少年的咄咄逼人,让妇人退无可退,又不能说此次还是苦肉计做样子,只得“苦苦哀求”。
  江春眼见人渐渐多了起来,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终于“狠下心来”,沉痛道:“罢罢罢,医者父母心,既你一心想要将病给治好了,我也想勉为其难收下这丫头,给你几两药钱……只我还是上回的话,自己也不缺使唤人……不知可有哪位好心人,能用十五两银子买下你家闺女?”
  围观众人皆不出声。
  这般大的丫头买去就是个无底洞,啥活干不了不说,还得吃穿花钱……除了那真有人使得上她的,不然哪个会花这钱?
  今日也合该她夏荷母女两个有事。
  江春才大声招呼一句,见无人应答,就有个小眼婆子站出来道:“十五两也不知是死契还是活契?”其实上次江春不过是给她们个甜枣罢了,这时代五钱银子就够置办一桌鸡鸭齐全的酒席了,十五两就是买个成年大丫头亦不成问题的。
  有人就接话了:“十五两自然是死契了!难不成这丫头还是金玉做的人儿不成?”
  夏荷张张嘴,自己故意嚷嚷着惹来吃瓜群众,现在被众人推着下不了台,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既是死契,那就让老婆子我买去罢!”那小眼妇人见她双目灵动,以为定是个聪敏的,咬咬牙想要将她买下。
  桂姐儿“我不做奴婢”“打死不做奴婢”的吵闹起来,夏荷只觉心口一痛,但想到只要有药钱了,她就能活下来……没有谁比她更明白活着的意义。
  只有活着,活得比刘氏长,她才能挣钱,才有机会赎回闺女……才能让刘氏那贱/人知晓,就是自己吃剩下的,也轮不到她来捡!
  咬咬牙,她只留了个心眼,当着众人面,问清楚这婆子家住何处,听有认识的人都说她并非暗娼老/鸨,乃码头上正经的卖鱼婆子,以前做过大户人家的奶妈子,家中只一个七八岁的孙儿。
  知晓桂姐儿不会去那肮脏地儿,夏荷终于狠下心来,当场找来中人立下买卖契书,闭着眼将兀自哭闹的闺女推给婆子。
  心内自是下定决心要快些好起来,尽快将闺女赎回来。
  江春本就心软,见此情景,一刹那也动过恻隐之心。但一见那丫头满口污言秽语胡骂的样子,她就会不自觉的想她定是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而她的父母双全,品性娇纵,就愈发衬托出力哥儿的可怜与无辜来。
  她同情她,哪个来同情力哥儿?难道力哥儿就是活该丧母,活该童年不幸,活该小小年纪上战场以命相搏?
  不!力哥儿才是受害者,而她只是踩在受害者肩膀上享受毒果之人,舅母的事虽与她无关,但她也并不无辜。江春无法忘记那晚她拿棍子打舅舅的场景,那种将舅舅折磨得猪狗不如的变/态娇笑,一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被她打得见了小孩儿都避之不及……她又哪里无辜了?
  况且,江春也还是想给她改过机会的。为母治病而卖身为奴,若她换个环境,被心正之人引导,从此走上正道,也算她造化了。若仍执迷不悟,那也是她自个儿作的。
  想通了这一关节,江春那不该生的恻隐之心也没了,只照着上次法子,又给夏荷加了些顾护正气的参芪之品,盼着她早些“好起来”。
  可惜,老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自私自利的爹娘在,桂姐儿哪里长得好了?自打去了码头上,日日吃要吃好的,见了南来北往商客,见人穿红戴绿的也跟着学,小小年纪拾掇得怪模怪样。
  那梁婆子买她去,不过是想着日后自己百年了可以给孙子留个媳妇儿,有意将她当童养媳养。哪晓得她好的不学,偏要学人做张拿乔,挑三拣四。
  惹得老婆子气急了就打一顿:引火加柴教两遍学不会,打一顿就会了。连个洗脚水都不会端,打一顿也就好了。想要趁她不备将她灶房烧了,打一顿就规矩了。
  在老婆子棍棒教育下,终于将她教得会做两样活计了,平日里出门做活,一把大锁将两个孩子锁院里,家来了祖孙三个吃过饭就吹灯睡觉……本也是好好的,只不知那夏荷如何想的,居然找到梁婆子家去。
  桂姐儿被“折磨”了个把月,不记得自己学会什么,忘了老婆子吃穿用度未曾亏待过她,只记得自己挨了几顿打,软磨硬泡死乞白赖,闹着要回家去。
  夏荷也无法,自己手里没钱,药还得吃,除了去偷去抢,她是真没法子给闺女赎身了。
  想到去偷去抢,见了梁婆子宽敞的二进大院子,那小哥儿身上穿的八宝福褂,外头瞧着其貌不扬,里头家具物什却是颇有两分家底……于是与自己闺女耳语交代几句,定下个歹毒计划来。
  也是合该她自作孽。每日里打量着梁婆子出了门,就使才哥儿去站人家院墙外,桂姐儿在屋里将老婆子衣裳床垫子,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个遍,值钱的簪子戒指全给偷了,由外头哥哥接住,家去了夏荷又有自个儿门路销赃。
  就这般里应外合,连着偷了三日。
  她母子三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知那梁婆子能独身带大孙子还守住了家财,哪是等闲人物?前三日对桂姐儿该教的教,该骂的骂,不动声色。第四日,兄妹两个正交接着财物,就被官差逮了个正着。
  无论何时代,盗窃罪的量刑都是据财物多寡而定的。好巧不巧,他们姊妹两个正好偷了四日,老婆子将哪件镯子上有个什么花纹,戒子上有个什么缺口,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半日功夫就将还未来得及融的物件儿找齐了。
  直到六月初一了,江春才“晓得”,夏荷母子三个委实贼胆包天,共偷了梁婆子价值五十来两的东西出去。
  五十来两……算是老婆子的棺材本了,没了这笔钱,她白与人做了半辈子奴婢不说,就是孙子也无依无靠了,她对那母子三个的痛恨可以想见。
  果然,她舍了一条老命不要,硬是将这一家告到开封府去,因着夏荷抵死不认,又未当场捉到她,销赃也是找的旁人,倒是将自己摘干净了出去。
  只可怜那才哥儿兄妹俩,有梁婆子孙子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又被官差人赃并获,这般大的数目……
  若能将那赃款吐出来或许还能清减罪名,哪知那赵士林见娘仨有了银钱,就似苍蝇闻着臭肉,家来拿去了大半不说,最后还怂恿着夏荷抵死不认。
  最终两个孩子在东京是无立锥之地了,儿子被送去西北卫所入军籍,女儿本就卖入梁婆子家,背主之罪更重,直接没入教坊司……可谓是自作自受了。
  但与早已化作白骨的刘氏比起来,他们至少还有命在,待渐渐吃够苦头,或许还有改过之机,即使艰辛些,也能活好好活下去。
  江春等了三个月,终于等到赵士林露面,使张胜几个尾随了去,趁他吃醉酒用麻袋将他头套了狠狠打一顿,丢到桂花巷里长家门口去。翌日那家小娘子开门,被个赤条精光的汉子吓个半死,里长也咽不下这口气,请了官差来将他捉去,扒了才穿上的裤子,将他屁/股打开了花。
  自从一双儿女被自己教唆着犯了事,夏荷整个人就萎靡下来,心内抑郁不乐,茶饭不思,刚好没几日的病情又加重了。
  狼狈为奸的二人,一个屁/股开花要吃药,一个本就气滞血瘀要养着,赃物换来的银钱早就被挥霍一空,没了钱吃药。男的怪女的当年害他丢了饭碗,沦为丧家之犬;女的怪男的狠心猪狗不如,推出亲生儿女去顶罪……怪来怪去,两个病着也吵闹不休,只恨骨肉分离,今生恐再无相见之机。
  心不静怎养得了病?赵士林棒疮作了脓,夏荷那肚子又大起来,面色一日不如一日,早已吃了上顿没下顿,只一日日的挨着日子罢了。
  果然是本性难改,自私自利,胆大包天,或是阴险狡诈?江春已不知怎样才能准确形容这一家子了。她只消稍微使把力,就能袖着双手,瞧他们将自己作死去。
  看着事态朝她预计的方向发展,江春本以为自己会得到报仇雪恨的快/感,其实也只是换来一声叹息罢了。
  若当初夏荷丧夫后能规规矩矩过日子,现今也儿女双全了罢?何消逃离故土,隐姓埋名?又何消将一双儿女教唆成贼头毁了他们?
  而高家……舅母就不会死,她还会如愿的生下一两个小妹妹来,现今都有秋姐儿大了罢?说不定早能扎着小揪揪跟在哥哥后头跑了。高平能被教育着做个老实本分的读书人,无功无过娶妻生子。高力能够好好读完书,正正经经学一身武艺,渐渐接替舅舅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舅舅能继续做他的迎客楼账房,领着丰厚的薪水,与舅母白头偕老。
  而外公外婆也不消成为孤寡老人,老无所依老无所养……届时夫妻和美,儿女成群,子孝孙贤,多么幸福的一家子!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夏荷当时的一念之差毁了两个家庭。
  还是那句话,江春不是最直接的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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