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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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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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当中,花小麦和罗月娇耳边——不,应该说是整个摊子上,都回荡着那男人洪钟一样的大嗓门,将那日在河岸上发生的一幕及前因后果,添油加醋说得是活灵活现,直让人产生了一种身临其境,又经历了一回的感觉。

    罗月娇将摆在灶台边上的一把豌豆苗拿去摘洗,送回来的时候,忍不住便跟花小麦小声嘀咕。

    “小麦姐,那晚发生的事,真有那位大哥说得那样曲折离奇?嚯,比我嫂子讲的可精彩多了!唉,我真该早些认识你,那天就也能跟着我嫂子来瞧瞧热闹了,保不齐。还能帮你再骂上那关家姐姐两句呢!”

    她明明对关蓉毫无好感,却仍旧是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花小麦觉得好笑。偏过头看她道:“哪有那么夸张,那位大哥分明是把真事儿当成话本故事讲呢。你也信?你若好奇心真个这么重,下回我再碰上事儿,一定把你叫来帮腔,啊?”

    “算了吧。”罗月娇撇撇嘴,“这种糟心事,你还是少些遇上的好。我娘说,你一个姑娘家照应摊档买卖着实不易。我还是盼着,你这儿能平安一些,你也好省省心。”

    这话说得熨帖,花小麦便不由得伸手在她脑袋上胡乱摸了两把。罗月娇大叫着“呀。你满手都是面粉”,闪身躲了开去。

    亥时中,摊上的人走得差不多,孟郁槐却仍未离开,倒也并不曾坐在摊子上。去河边转了一圈,晃晃荡荡,又走了回来。

    花小麦料定他是有话想说,麻利地收拾好家什,将盆里的水泼到树下。便冲他招了招手。

    “孟家大哥,你怎地还不回去?我要收摊了呢。”她抬头对那人抿了抿唇,半开玩笑道,“莫不是有了那一碗鱼鲊面,你还没吃饱?要不我再给你……”

    孟郁槐也知她是在说笑,勾着嘴角摇了摇头,沉吟了少顷,忽然没头没脑地道:“是关蓉她娘今天一早去了我家找我,说了不上两句就开始掉泪,百般哭诉她家女儿最近这段日子过得不易,在村里行走时,倘或遇上相熟的人,话里话外都要调侃她三两句。虽则人家未必是藏着坏心,长此以往,她却也有些受不得,于是希望我……帮忙在村人面前说两句话。”

    这番话怎么听也有点解释的意思,花小麦心中便不免跳了一跳,没有插嘴,只“哦”地答应了一声。

    “之后,关蓉又将我扯到河边,也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倒不曾跟我埋怨甚么,只是满口称知道自己错了,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问我讨个主意。”孟郁槐又接着道。

    “所以你就把她直接带到我摊子上来了?”花小麦目光朝他脸上一扫,抬了抬下巴。

    孟某人愈加无奈,叹息一声,语气却依然沉稳:“我又不知你这边作何感想,怎会贸贸然带了她来?是她见我出门,就赶忙跟上了,我总不能把她硬推回去。我家与他家虽是邻居,她娘和我娘得了闲便喜欢凑在一处说话,但我……”

    他顿了顿,很郑重地重申观点:“总之关蓉的事,我并不想管,也没打算管。”

    这句话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没打算管你又问什么?花小麦差点就脱口而出,话都到了嘴边,突然明白过来,抬头睁大眼睛,唇角稍稍一弯,似笑非笑道:“意思是……我的事你就要管了?”

    孟郁槐有点窘,在桐油灯的照射下,耳根子附近泛起一抹可疑的红色,清了清喉咙道:“我管你的事管得还少吗?也不差这一遭。”

    花小麦险的笑出声来,心情因了他这句话而瞬间大好,伸手毫无意义地将挂在摊子外侧的木牌摆正了一点。

    “不过,你真就预备永远与她不来往了?”孟郁槐又咳嗽了一声,另起一个话头道。

    “我有什么办法?”花小麦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也不怕告诉你,之前在她那儿,我实是吃了亏的,即便是她后来在这河边栽了跟头,也只算是我讨回了点利息罢了。有一句话,我跟我二姐姐夫都说过,今日不妨再说一次,惹不起我躲得起,我真没那闲心,一直跟她牵扯不清。”

    “这样也罢。”孟郁槐了然地点了一下头,“你自己心里有主意,那就行了。”

    花小麦“嗯”了一声,又嘿嘿一笑:“那我回去了,你明儿若还来吃面,好歹在家里少吃一碗饭,方才我见你在河岸上散了许久的步,撑得够呛吧?”

    孟郁槐笑骂了一句“胡扯”,少不得又嘱咐她与罗月娇两个回去路上仔细点,也就转身往村子南边而去。

    ……

    回到景家小院时,经过隔壁的潘太公家,花小麦隐约听见里面十分热闹,潘太公的笑声很响亮,哈哈哈地从屋里直飘到村间小路上。

    看来,那位平安叔果然是回来了呢,也唯有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潘太公的心情,才会如此舒畅,明天他大概就会过来商议那蜜饯果子和酱料的事了吧?也不知这几个月他赚得如何,看他那样兴头十足,每个月都准时回来,想必买卖应当做得很不错?

    花小麦回了家,喝了花二娘递过来的蜂蜜荷叶茶,洗漱干净之后回到西屋,少不得坐在桌前好生琢磨了一回。

    每年的夏天,是最适宜做酱的辰光,这种炎热的天气,对于需要发酵的各种酱料,既是助力,同样也是考验。如果能将天气利用得好,做出来的酱自然美味无匹,这种滋味,是另三个季节里花再多时间和精力,都无法达到的。但与此同时,火辣辣的阳光,也使得酱料很容易变质,稍微不注意,便会前功尽弃。

    前两日,她估摸着潘平安应是要回村了,便已经预先将做酱的事从头到尾考虑得透彻,顺便又想了几种消暑又好吃的蜜饯果子,只等潘平安回来之后,再与他慢慢商量。这晚在桌边,咬着那杆秃笔,她便又将自己这几天的所思所想理了理,觉得应当不会有任何困难和问题了,方才上床睡觉。

    话说,在经历了寒冷的冬天和有些青黄不接的春天之后,夏日里,可是难得的挣钱大好时机,一定要努力把握才行啊。

    第二天上午,花小麦正在房后给菜畦浇水,潘平安果然上门了。

    还没走进景家小院,他那爽朗的大笑声就已经率先飘了进来,花二娘忙迎了上去,乐呵呵地与他寒暄:“昨晚上听见潘太公仿佛高兴得很,我就猜,多半是平安叔回来了,竟一猜一个准儿,您……哎呀,你的脸怎么了?”

    花小麦听见前院传来的动静,将手里的水壶一丢,也快步跑了出来,笑嘻嘻道:“平安叔,好久不见……”

    话还没说完,她就也发出了和花二娘如出一辙的惊叫声:“呀,您的脸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潘平安,穿着一身簇新的靛蓝布衫子,头发梳得也整整齐齐,唯独那张脸,却真真儿教人有点不敢直视。

    右眼像是生生挨了一拳似的,眼眶四周又青又红,鼻梁骨那儿好像也被打了一掌,鼻头红彤彤的,看起来好笑又有点吓人。最夸张的是,他整个儿右边脸都肿得不像话,好似嘴里硬塞了个馒头,嘴皮也破了,虽已经上了药,却仍然让人瞧上一眼都觉得疼。

    “没事,没大碍。”此时的潘平安,连说话都有点含含糊糊,虽然仍是笑着,但那笑容,却委实比哭还要难看,“昨儿我从省城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磕在石头上了,呵呵,只是点皮肉伤,我一个男人,难不成连这点痛都受不得?你们也莫要如此大惊小怪,真是没关系的!”

    摔一跤,能摔成这样?花小麦狐疑地又瞟他一眼,试探着走过去,紧盯着他的嘴:“平安叔,你的牙……是不是掉了?”

    “呃……”潘平安有点不自在地扭开脸,“不是说了吗,撞在一块大石头上了,牙也给我磕掉了,你们还别说,当时是真疼啊!嘿嘿,不过也无所谓,托你的福,最近我赚得还算不少,等回了省城,我镶颗金牙去!”

 第一百话 不爽利

    只不过是跌了一跤,竟将自己整张脸摔得如同猪头一般,连牙齿都磕掉了?

    花小麦盯着潘平安的脸又仔细瞧了瞧,见他目光闪躲,便愈加觉得他的话不尽不实。只不过,人家既打定了主意不肯多言,她就算再怎样问,也只是浪费口水罢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彼此省些力气。

    想到这里,她也就将潘平安让到院子里的桌边坐下,去厨房斟了一杯茶摆在他面前,自己也落了座,笑道:“我正想着,就是这两日,平安叔您也就该回来了,果真昨晚便听见了您的声音。只是我如今夜夜在河边摆摊,归家时已天色已晚,便不好过去打搅,否则,我该上门问声好才是。”

    “嗐,我还能挑你的理儿?”潘平安龇牙咧嘴,仿佛非常痛苦地抿了一口热茶,摆摆手道,“我都听我爹说啦,你那卖面的摊档,如今生意眼见着一日更红火过一日,白日里要熬煮各种汤料,夜间又得在那河边站上两三个时辰,还不能忘了做酱料和蜜饯果子的事,从早到晚便没个消停时候,我晓得你忙!你这样勤力,合该着你赚钱呐!”

    花小麦闻言便笑了,客套了一句:“若真要说起来,我能赚钱,也都多亏了您肯帮忙。左右您回来也要留上几日,若得了空,便去河边走走,我请您吃面。精贵东西我拿不出来,那各色面条却是管够的,您只敞开肚皮吃便罢。”

    “哈哈哈!”潘平安也大笑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那我可不跟你客气的”,随即道,“咱们这会子,还是说回正经事。”

    花小麦原也有心问问他那几样点心和蜜饯的销量如何,也就立刻正色道:“我正要跟您打听呢。头两个月您拿去省城的吃食,卖得如何,可有甚么问题?”

    潘平安低头认真思索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那藤萝饼和鸳鸯卷两样,都很受欢迎。味道足,模样也好看,往饭馆食肆的桌子上一搁,吃的人都是满口称赞,欢喜的了不得。唯独……唯独那糖姜片,却是差了一些。那玩意儿是个贱价货,本就卖不起价钱。再加之味道有些辛辣,有些人便不喜欢。与我熟识的那几间饭馆儿东家纷纷同我抱怨,说是上两个月送去的糖姜片,还剩下大半卖不出去。所以啊,此番咱可万万不能再做那个啦!”

    花小麦也想到大概会出现这种情况,淡淡地“唔”了一声。

    她本来考虑到,当时还是春天,季节变换时很容易感染风寒。若是能吃上些许类似于糖姜片的辛辣食物,既能开胃,又可止咳生津,发汗解表,对老百姓的健康是有好处的。

    然而姜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就连她自己,也对其丝毫不感兴趣。连自己都不爱吃的东西,又怎能指望他人将它当个宝?说甚么对健康有好处,饭馆儿食肆又不是医馆药铺,但凡走进去的人都是为了饱口腹之欲,哪个高兴吃一肚子自己并不喜欢的食物?

    想到这里,她便抱歉地冲潘平安笑了笑:“平安叔,这事儿的确是我想得不周全,往后那糖姜片,我不做了就是。你方才说,眼下与你相熟的那几间饭馆,还有许多糖姜片没卖出去,不知还剩多少?要不然,我把钱补还给你,免得你吃亏。”

    潘平安大概是没料到她居然会这么说,眼睛里精光大放:“真的,你肯……将那钱补给我?”

    “莫不是我还诓您?自然是真的。”花小麦微笑着道。

    “那……”潘平安本能地便要答应,恰在这时,却忽然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咳嗽,抬头一瞧,便见隔壁的潘太公不知何时攀到了院墙上,正直直朝他看过来,那眼神,不仅仅是威胁,简直弥漫着腾腾的杀意。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是说了吗,那糖姜片拢共也不值几个钱,就三两个铜子儿,我还能让你出?两家一块儿赚钱的事,我可不能这样不厚道,这事咱们……咱们都莫要再提了!”潘平安立刻改了口,还心有余悸地又朝那墙头上望了一眼。

    花二娘一直在两人身边相陪,刚听到花小麦说愿意把钱补给潘平安的时候,心里还直骂她“蠢货”,此刻见潘平安这等反应,心中登时一松,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花小麦也知道这位平安叔虽然不常回火刀村,对于他那老爹,却向来是敬畏得紧,于是也便不再坚持,将这事儿略了过去。

    潘平安擦了一把头上冒出来的汗,讪讪笑着对花小麦道:“小麦丫头,你倒跟我说说,这个月,你预备做哪几样蜜饯点心?”

    这个问题,花小麦是早就考虑好了的,当下便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平安叔,我是这么想的。如今天气这样热,像酥黄独、鸳鸯卷那样过了油、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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