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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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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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一向的确很少去珍味园不假,但一个月里总有几日,要去盯着雷安两口子张罗做酱,每次有新酱出缸,那雷师傅也总会送来给她尝尝,是以,对于酱园子的情况,她虽不说掌握得一清二楚,心中却也是有数的。

    珍味园生意的确红火,但酱料这东西,是老百姓过日子少不得的寻常之物,即便是再贵,难不成还能卖出天价去?现下那酱园子里,最贵的一种酱是八十文一坛,那还是因为当中用了不少贵价干海货的缘故。其余酱料,却大抵都是三四十文上下——七百两的买卖,也就相当于一次过要交出上万坛的货,那两个客商莫不是打算把酱料买回去泡澡?

    珍味园在省城之中。也有几笔四五百两的大生意,可那是酒楼一整年的订单啊,怎可相提并论?

    这道理连她都明白,似潘平安这等在生意场打滚许久的人,更是该轻易就能看出蹊跷之处才对,敢是被大生意冲昏了头脑,高兴得过了,竟一时没想到?

    花小麦将心中疑问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潘平安立刻连连摆手摇头,做出一副极之笃定的情态。

    “不是同你说了吗?他俩是预备将这些酱料买回去。卖给当地的老百姓和酒楼食肆。像咱们这样肯花心思、用料又实在的酱园子,搁在哪个地界都是屈指可数,咱做出来的酱是出了名的味道好,货真价实,一旦运去了他们的家乡。肯定立刻会大受欢迎呀!”

    他一面说,一面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言之凿凿道:“人家不就是想从中赚个差价吗?大地方来的人,穿得那叫个华丽,一看就是手头富余的,不差这两个钱!他要买,咱就只管将这酱料做出来就是。至于他打算怎么运回去,运回去之后又预备如何处理,这和咱们有甚么关系?”

    花小麦点了一下头,却一时没有做声。

    ……好吧,潘平安这番话,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可她心里为何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平安叔,您是与那两位客商已将事情说定了?怎地之前不先与我商量?那……他们可有付了定金?”

    她拧了拧眉心,沉声道。

    这话一出,潘平安面色便有点不好看,原本笑得志得意满。这会子一张脸却是垮了下来。

    “我这不是心想着,你刚生了孩子没多久,正是手忙脚乱之时吗?”

    他有些悻悻地朝花小麦脸上觑一眼:“小麦丫头,当初是你自个儿将一颗心都扑在了稻香园上头,怕忙不过来,才叫我从省城回来替你打理珍味园,之前说得明明白白,生意上头的一应事体我都能做主。怎么,如今眼瞧着接了笔大买卖,分明是件大好事,你却这样不放心,难道是怕我中饱私囊?哼,我姓潘的虽爱钱,却也还没到这样恬不知耻的地步!”

    花小麦从未曾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很有些不悦,强自按下怒气,略一思忖,冲他微微一笑。

    “我哪有那个意思,平安叔你误会了!想来是我话说得不合适,惹得您不快,您看在我是小辈的份上,别同我一般见识。不过……”

    她话锋一转,淡淡地笑着道:“您也别忘了,说一千到一万,我才是珍味园的东家,我过问铺子上的生意之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潘平安怔了怔,给噎得半晌作声不得,端起茶碗咕咚咕咚一气儿灌了下去。

    “您还没告诉我,那二人给了定金不曾?他们既不是本地人,想来应当不会在桐安府久待,到时这酱料,又该如何运送?”

    花小麦哪管他此刻是何心思,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遍。

    “……今儿上午,已是将这事说定了。”潘平安有些不情愿地嘟囔,“至于定金,自然是按规矩收两成。人家那两个痛痛快快就掏了银票出来,说是明天还要来一趟,选定酱料的种类。至于运送,人家说了用不着咱们操心,能有什么问题?”

    “行,我知道了。”花小麦点点头,“明日他二人若再来,烦平安叔您让小耗子来唤我一声。这样大笔买卖,我这做东家的总该露个面,您说呢?”

    潘平安初来时兴致高昂,眼下却似给浇了一桶冷水,蔫蔫儿地应了一声,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去了。

    花小麦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在前院里坐了片刻,也起身去了堂屋,将小核桃从孟老娘怀中接过来,也不开腔,默默捏住他胖乎乎的小手缓缓摩挲。

    孟老娘方才在堂屋中,虽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十足十,却也晓得了个大概,见不得花小麦这心事重重的模样,嘴里“啧”一声,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掌拍在她背上。

    “娘!”花小麦冷不丁唬了一跳,吃痛朝后躲了躲,“我又没招惹您,好端端的,您还真下狠手哇!”

    “那又如何?”孟老娘一抬下巴,得意洋洋道,“你怀着小核桃时我就同你说过,过后是要和你一笔笔算总账的,现下打你一掌,不过讨点利息而已,你还不乐意了?——我说,你那劳什子酱园接了大买卖,你不是应该乐得嘴都合不拢才对吗?这样愁眉苦脸给谁看?”

    花小麦抬头看她一眼,抿抿唇角:“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妥啊……”

    “有甚不妥?”孟老娘阴着脸没好气道,“横竖老娘闲着没事,索性便听你絮叨絮叨,省得你又跑去找郁槐,给他添麻烦,他这阵子可忙得很!”

    花小麦霍然睁大了眼,不由得转过脸去看了看日头。

    孟老娘向来懒理生意上的事,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您没事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想要伸手去碰孟老娘的额头。

    “你说是不说?”孟老娘一巴掌打开她的手,指着她的脸凶巴巴道,“老娘可没那么好的耐性,再耽搁,我便不理你,由得你自己在这儿犯愁吧!”

    说罢真个作势要走。

    “好了,说还不行吗?”花小麦忙一把拽住了她,叹口气道,“方才您也听见平安叔说的那些话,我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始终觉得整件事透着股奇奇怪怪的意味。”

    她一头说,一头顺手理了理小核桃的衣裳:“据平安叔讲,那两个客商是在省城的酒楼尝过用珍味园酱料做的菜,觉得极好,这才巴巴儿地寻了来,可……按常理,咱寻常人觉得一道菜好吃,不是大都应该认为是厨子的手艺精湛吗,怎会将功劳归到那酱料上头去?为厨之人成天跟油盐酱醋打交道,自然晓得咱家酱料的好处,但那两个客商,是外行人哪——我总觉得他们这说法不靠谱,反正在我这儿,是有些信不过的。”

    孟老娘低头想想,竟是破天荒地点头表示赞同:“这倒是,这事儿搁在我身上,反正是想不到那么多。不过,也许人家做买卖的,对商机感觉格外敏锐,特地同店家打听了也未可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花小麦冲她笑笑,“可还有一点,我也觉得蹊跷。平安叔几次三番将那二人形容得衣着华丽,仿佛整个芙泽县都难寻那样富贵的人,倘真是如此,这点子酱料买卖,于他们而言,只怕算不上甚么了不得的大事。似这等富贵人,出门在外身边总不缺一两个得力帮手,区区七百两的生意,打发个信得过的人张罗也就罢了,何必山长水远地从省城亲自跑来?”

    这些个想法,方才就一直在她脑子里不断盘绕,只因见潘平安已是有点不高兴了,才没立刻在他面前一股儿脑地倒出来。

    有大买卖找上门,她心中当然觉得雀跃,但珍味园拢共只得那几个伙计,酿造上万坛酱料,得花多少时间,费多少力气?假使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么多的酱料,须臾间又去哪儿再寻个买主?

    实在……不能不谨慎点啊!

    孟老娘默了默,习惯性地想找些话来反驳,竟是遍寻不着,半晌猛地抬起头来,讶然道:“你那脑子几时变得如此灵光了?”

    ps:

    大家七夕快乐~

    眼睛疼,写得慢,同学们莫等,三更一定送到~

 第三百四十一话 试探

    花小麦也不着恼,笑嘻嘻冲孟老娘挤了挤眼,压根儿用不着费心琢磨,漂亮话便顺嘴一句接一句往外倒。

    “我知道您嫌弃我不机灵,我也素来晓得自己是个蠢的,可再怎么说,我都嫁进来一年多了,还不许我有点进步?您在咱火刀村是出了名的水晶心肝儿通透人,郁槐呢,又那样心思缜密办事沉稳,我成天跟你两个相处,耳濡目染,学聪明点不也很正常?”

    “呀……”

    孟老娘被她这一通恭维弄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哆嗦了好一阵方缓过来,满面嫌弃地道:“依着你的意思,是怀疑那两人并不是真想买酱料?”

    “他俩来得那样突然,生意又做得如此痛快,简直由不得人不猜疑呀!”

    花小麦低低吐了一口气:“买卖红火了,总免不了有人要眼红生事。他俩若是真心想买,自然皆大欢喜,可万一他们只是来搅和的,弄得珍味园手忙脚乱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谁哭去?咱们每个月做的酱料都是有买主的,突然多出来一万坛,若销不出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坏掉,亏钱不说,还糟践东西呀!”

    “唔,要这么说,的确是应该加点小心。”孟老娘思忖一回,点了点头,“那这买卖,你不打算做了?”

    “明日去瞧瞧情形再说吧。”花小麦叹息一声,冲她笑了笑。

    晚饭后,花小麦与孟老娘按例抱着小核桃去稻香园晃悠了一圈,没往人多的前头饭馆儿里挤,一径去鱼塘边走了走,只当是散步消食。

    因着孟郁槐不在,孟老娘担忧花小麦夜里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提出两人轮流照顾小核桃,也好让花小麦能腾出空来睡个囫囵觉。

    当然,她存着好心。却偏生不爱说好话,回家之后一路抱着小核桃往后院走,嘴里只管嘟嘟囔囔。

    “就你那懵懵登登的性子,夜里孩子就算哭得嗓子哑了。只怕你也听不着!他跟着我,虽然我劳累些,却至少心里踏实!”

    花小麦被独个儿留在了前院儿,一时不知道做甚么才好,想起下午潘平安与她说的那回事,心里不由有些发烦,左思右想,索性又去了厨房,远远地在窗口点一盏灯,取了个石臼。拣些晒干的番椒、花椒和肉豆蔻等物,先细细炒过,再一样样磨成粉。

    听说城里某些有雅兴的大户人家,闲来无事喜欢调脂弄香打发时间,因为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所以必须将心念放得极之平和,也算是个修身养性的法子。

    而这些个每家每户常见的调味料,价格低廉随处可见,实在算不得甚么高雅物事,反倒透着一股市井的味道。尽管如此,整个碾磨、推压的过程,也同样能让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石臼“格楞楞”地响个不休。红彤彤的干番椒发出轻微的脆裂声,一点点变成了粉末,鲜香之中带一点辛辣之味,钻进鼻子里,冲得头脑瞬间清明。

    花小麦将舂好的番椒末子倾进一只小陶罐中,压实盖子。搁进干燥避光的柜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明白潘平安为何会那样欢天喜地,被她质疑之后,又为什么如此沮丧。

    七百两的买卖啊,刨去成本。独是潘平安一人,便可得几十上百两,这钱搁在哪个面前,能不心动?

    她也知道,自己的担忧很可能是多余的,但……她心中偏偏就是有种直觉,始终盘桓不去。

    这买卖,恐怕做不得。

    说实在的,她也不愿轻易放过这样一笔大买卖,光是想想也觉得肉疼,只盘算着明日先试探试探那两个再说,很快沉下心来将剩余的调料全都碾成粉,一一归置好,又把厨房里拾掇利落,吹灯走了出来。

    快要入夏了,夜里竟还凉的很,在那暖烘烘的灶台边站了半晌,冷不防走进院子里,花小麦立刻被冷风激得打了两个喷嚏,缩了缩脖子,赶忙一溜小跑着回了房。

    她想着自己虽然瘦却一向身子壮实,打两个喷嚏而已,算不上甚么大问题。却不想隔日一早起来,便觉得头疼,鼻子也有些呼哧呼哧地不透气。

    孟老娘跳着脚地将她臭骂一通,若不是见她实在有点蔫搭搭的,简直恨不得拿笤帚往她身上招呼。

    “我说你就是作死!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在厨房折腾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这辈子最讨厌便是那病病殃殃的人,瞧着要死不活,半点不爽利!你现在又正喂着孩子,那大夫开的药,你敢随便吃吗?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是什么?当娘的人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花小麦被她骂得脑子里轰隆隆,实在忍不住,瓮声瓮气道:“敢情儿您一辈子没生过病?这春日里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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