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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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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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番说辞站不住脚。然表面上却只是乖乖地应了一声:“哎。”

    花二娘对她这种端正的态度很是满意,在她肩上拍了两拍,长出一口气:“幸而咱们往后还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只要想见面,随时都能见。你若被人欺负了,我这当姐姐的也不是吃素的,豁出命去也要替你把场子找回来,你只管安心就是。”

    “甚么把场子找回来,你怎么像个流氓一样?”花小麦斜眼看她,“你这样会教坏我那还未出世的小外甥的!”

    “这算什么?不管他是男是女,既托生在我肚子里,往后必然也是个不能吃亏的,假使随了你姐夫那温吞水的性子,我才要发愁哩!”花二娘翻了个白眼,继而目光却是微微一暗,将花小麦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小妹,你成亲这么大的事,之前你姐夫曾问过我,是不是应该通知花大山一声,被我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按理来说,你既有长兄,明儿一早该是由他背你上轿才对,但现下这情形,明日只怕也唯有让你姐夫代劳。还有,我听说那讲规矩的人家,是要特地请一个喜娘的,火刀村不兴这个,明日一早我便让春喜来照应你,将你送去孟家,你……别挑我的理儿……”

    她这一整晚都显得很沉静,仿佛还有点患得患失,语气也软软的,将平素那凶暴的性子丢得九霄云外,花小麦反而有些不惯。

    “你怎么净扯这些没影的事?”花小麦坐直身子望向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我有你和姐夫就够了,至于那个哥哥,你烦他,我也很不需要他出现,他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发神经挑你的理儿?”

    花二娘便微微笑了一下,替她将鬓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低头思索片刻,面上便浮出两丝可疑的红色:“咱们是两姐妹,成亲当晚的有些事儿吧,我虽觉难为情,却也不得不跟你好好儿说一说,免得到时候你慌不择路,弄得场面僵了,那可太不好看,那个……”

    ……这话题转得太快了吧?

    花小麦大略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禁在心里暗自腹诽。

    姐姐,你摆出一副娇羞状是为哪般?这一年来,本姑娘与同住一个屋檐下。每日里听你两口子那动静,听得还少吗?也就是最近你有了身子,才算是消停了些!你言传身教,我耳濡目染,大家心照不宣了吧?

    这话花小麦是万万不敢当着花二娘的面说出来的,免得换来一顿胖揍,少不得配合她,勉为其难听了那么一耳朵。虽有心理准备,却仍越听越觉得尴尬,干脆扑到床上狂笑不止,到底是被花二娘摁住打了两巴掌。

    ……

    当晚,花二娘是留在东屋陪花小麦一块儿睡的,姐俩头碰着头,说了许多体己话。咭咭哝哝又是闹又是笑,直折腾到后半夜,方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第二天五更,花小麦便被花二娘从床上挖了起来,生拉活拽地推到沐房里让她洗了澡,又将那一整套红彤彤的里衣、袄子、外衫从里到外穿得齐齐整整,坐在桌边由春喜替她开脸梳头。

    “疼。疼疼疼……”

    那春喜在去村东小饭馆干活儿领工钱之前,在家是要做许多农活的,力气大得很,手法凌厉,而且下手绝不怜惜,动作快速而迅疾地替花小麦绞去面上那一层细小的绒毛。花小麦龇牙咧嘴地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脸皮都要给扯下来一层,忍不得了叫声疼,立在一旁的花二娘一巴掌便拍了下来。

    “疼便忍着,这苦头一辈子只吃一次。越是繁琐,就越是让你记得嫁人不易。我是晓得的,你这人有些倔性子,往后去了婆家过活,若还像个倔驴似的,那苦头便唯有你自己尝!”

    “大喜的日子,你别尽着吓唬自己妹子行不行?”春喜瞟她一眼,手里却是半点不留情。啪啪啪几声,狠狠蘸了两坨白团团的粉,三五下尽皆敷在花小麦脸上。

    忙活了足有一个时辰,终于算是梳妆完毕。花小麦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红红白白,面目全非的脸,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

    真难为春喜嫂子了,自己现下这副模样,真是亲妈也认不出啊……

    花二娘此时却是再也凶不起来了,眼睛里裹了一包眼泪,将花小麦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替她将唇边的一点红渍蹭掉,抽了抽鼻子:“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大心事……我现在还记得呢,娘刚把她生下来的时候,就那么小小的一团,这一转眼的工夫,竟也要嫁人了……”

    “二姐……”花小麦拉了她一下,却来不及同她说太多。耳朵里听见外面喧嚣,说是迎亲的轿子已然来了,手中便被塞了个苹果。景泰和笑呵呵地进得屋来,将她背在了背上,一径走出门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心慌起来。

    她一个新时代的好青年,莫名其妙来到这不知年月的村庄,糊里糊涂过了一年的日子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嫁人,真真儿好荒唐!

    万一成亲了之后发现日子过不下去怎么办?要是那孟老娘刁难她,又该如何应付?她要是受了委屈,三天两头跑回来寻花二娘诉苦,会不会沦为笑柄啊?

    她此刻算是真正明白那所谓的“恐婚”,实在所言非虚,一颗心就像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只是落不到实处,手心里也起了一层薄汗。

    新娘子出门,双脚不能落地,行至轿子前,春喜便将花小麦从景泰和的背上接了下来。

    “郁槐哥,那个……我媳妇有身子,不好出来相送,嘱咐我跟你说两句。”耳边传来景泰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称呼也乱了套,“我家小妹就交给你了,往后你……”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听在花小麦耳朵里却只是嗡嗡隆隆一片响。然而紧接着,她便又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微笑意,却又很稳当,让人心中一下子便安宁了。

    “放心,我理会得。”

  

 第一百五十七话 嫁(二)

    哭嫁,起轿。

    亏得孟家就住在火刀村南边,即便是靠着双腿走过去,拢共也花不了一盏茶的时间,花小麦只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坐稳当,屁股还没捂热,就又稀里糊涂地被人从轿子里拽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免不了的一应繁琐程序。

    身上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红衣裳,也不知怎地竟那样啰嗦,步子迈得大一点,仿佛就会踩在裙裾之上,一个不当心,立时就要摔个大马趴,如此一来,这热闹喜庆的新婚场面,只怕就要变成一桩大笑话。花小麦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越是慌张就偏生是越要出错,当真一脚踩在了裙子上,身子往旁边歪了歪,眼看就要摔倒,这当口,便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轻巧却又有力地扶了她一把。

    幸好,幸好……若不是顾忌四周有许多人围观,花小麦真想伸手拍拍那给吓得噗通乱跳的心口,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拉扯着,不由自主跪了下去,硬生生拜了三拜,额头磕得一阵疼。

    这之后,便又是一阵喧嚣,她几乎是被人从身后推挤着,跌跌撞撞进了新房,也不知哪个好心的邻居家媳妇搀了她一把,将她送到了铺着大红被褥的床边坐下。

    屋子里好像涌进来许多人,都笑哈哈的,又不是他们成亲,也不知在高兴个什么劲儿。花小麦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就看见一双脚走到她跟前。大红色的衣摆随着动作微微飘动,紧接着眼前就忽然一亮,头上顶着的那块红帕子被人给揭开了。

    气氛在此时达到了顶点,各种拍巴掌大笑声不绝于耳,花小麦恍惚听见孙大圣的声音远远从屋外飘进来,带着一股戏谑的笑意:“哟,郁槐哥,你媳妇挺好看啊!”

    你眼瘸啊?!这张脸都涂得不见本来面目了。你还能认得出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好看?

    花小麦在心里狠狠叨咕了一句,一抬头,就终于看见了那张已经一两个月未曾得见的脸。

    孟郁槐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面上刮得很干净,显得面孔愈加棱角分明,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晶亮的光。

    在花小麦的印象中,这人平常的衣着非蓝即灰,今日冷不丁见他穿一身红,还打扮得这样齐整,免不了就觉得有点好笑,嘴角才刚刚弯起来,那人便丢过来一个“给我老实点”的眼神。仿佛生怕她一张嘴,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出来。

    她连忙收心敛神,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地坐得端端正正。

    屋子里人多得很,孟郁槐也顾不上和花小麦说句话,就被人群簇拥着去院子里吃酒。房门一关,喧嚣吵闹都被隔在了外头,屋子里霎时间一片安静。

    花小麦像个鹌鹑似的,探头探脑四周打量了一番。

    这大抵就是孟郁槐平日里住的房间,虽然床和柜子都换了新的。窗户上、墙壁上……凡是目光所及之处,都贴满了大红的喜字,却仍然能轻易便寻到他这么多年来在此生活,所留下的各种痕迹。

    好吧,从前这是他一个人生活的地方,但往后,此处就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家了——唔,还得加上那个被花二娘用各种形容词。彻底妖魔化了的孟老娘。

    思及此处,花小麦心中就很有点悲喜交加的味道,站起身来在屋里转悠了一圈,顺便透过搁在窗台上的镜子。又将自己那张脸打量了一番,吓得一个激灵,忙四处找水找盆子,想将面上那一层厚厚的墙灰给洗了去。

    这屋子还算宽敞,各种家具和器皿也很齐备,且为了成亲,大约之前也曾好好收拾过一番,瞧着挺舒服温馨。花小麦四下张望一番,在靠里的一个角落中发现了一口盖着盖儿的大锅,旁边还有个木盆子,走过去揭开盖儿一瞧,里头是满满一锅热水,温乎乎地还冒着热气,只是不够烫,用来洗脸,倒是极合适。

    她也没工夫去想,这到底是孟郁槐放在这里,还是孟老娘拿进来的,赶紧随便找了块布,将脖领和袖口掖好,痛痛快快洗了个脸,见那水里都有些泛白,脸上却终于重新变得干干净净,这才觉得舒服了,将那盛着残水的盆子往大锅后一藏,复又走到床边坐下。

    院子里高声的谈笑和互相敬酒的声音隐约传了进来,看来,是已然开了席。花小麦摸了摸有点瘪的肚子,不无幽怨地扁扁嘴,虽然极力不许自己大口呼吸,鼻子里却仍旧嗅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唔,这个是清蒸黄鱼吗?海鱼哎,在火刀村可不多见,孟郁槐那家伙是打哪儿弄回来的?不过……姜和葱好像放得多了些,将那股子鲜香气都盖了过去,嗯,要不得,要不得……

    她很是瞧不上地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接着闻。

    咦,这厨子也做了拌牛肚仁?可是,没有本姑娘那一出手便大杀四方的辣椒油,你这菜怎能好吃?

    等等,等等,她怎么好像还闻见了一股海参的味道?孟郁槐这败家子,哪有这样瞎花钱的!况且那海参是用了清烧的手法,芡重了些,将那股鲜味都给压住了,好糟蹋东西!

    ……虽是觉得厨子的手艺不尽如人意,但光闻见香却半点吃不进嘴里,却愈加让人腹中咕咕直叫。话说,嫁人这种事,外头的一众宾客只管自己喝得热闹,却怎么就没人想到,也应该照应一下房中的新娘子?

    花小麦揉了揉眼,越想越觉得委屈,又出不得门,正要站起身来再晃悠一圈,却听得忽然一声门响,一颗小脑袋便从门外探了进来。

    “小麦姐……”那小姑娘一闪身便跳了进来,手中捧着三两个碗。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瞅着花小麦。

    “月娇?”花小麦霍地站起身,“你怎么在这里?”

    “我爹娘来吃酒,我跟着跑来看热闹呀!”罗月娇理所当然地嘿嘿一笑,朝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碗碟尽皆放在桌上,“郁槐哥瞧见我了,便让我去厨房拿两样菜,端来给你吃。他对你可真好。在外头被人灌酒呢,还担心你饿肚子!”

    花小麦抿唇冲她假笑了一下,走到桌边朝碗里张了张,果见都是她猜中的那几样菜肴,便也扶起筷子来,毫不客气地吃了两口,含含糊糊地对罗月娇道:“幸亏你来了。我早晨便没吃甚么,这会子真的饿得前心贴后背——不过,你就这样跑进来,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你指孟大娘?”罗月娇只要不涉及做饭问题,在其他方面向来都显得很机灵,俏皮地一歪头,“你在火刀村又没有旁的亲戚。连个送亲的人都没有,我是你的小姐妹,又是郁槐哥叫我进来的,她能说什么?就算她心中不痛快,大喜的日子,却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嚷嚷起来吧?”

    花小麦想想也是,也便放下心来,搛起一筷子海参送进口中,皱着眉头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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