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她的影子悄悄浮现。
墨云苦涩地笑,好想她却不敢去找她。依稀记得董复说:“送你来天一谷的路上,水水一直都在。生怕你受伤一直搂着你。我感觉她始终是放不下你的。我还跟她开玩笑,说等你醒来要她绑走你,从此山高水长,笑傲江湖。她很开心,似乎真有此意。可是到了天一谷,她突然离我们而去。我想她是有事要处理,她要我好好照顾你,说终有一天会回来找你的。”
董复这么说完全是出于好意。他回了西域之后,几乎是派出了各地精英,水水的画像几乎是散布整个风月王朝。他内心里知道水水是落水了,遍寻不见。但是他知道水水一定还活着,所以不惜一切地寻找着。
而墨云却没有怀疑他,在等待中度日。她不来找他,他怎么敢去找她,她若是决绝不肯见,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死一次了。他若死了,她会伤心的。这么想着,墨云不禁笑出了声。
“有什么事这么开心?”墨王身着便衣深夜前来。墨云无奈地望着他,“父皇,夜深了还不休息?”
“孤王有事急着告诉你,睡不着就来了。”墨王倒是随意坐下。墨云但笑不语。
“我派去天一谷的人回来了,说那天一谷的主人会来,只是时间上不定而已。”墨王无奈地叹气。“水族的工艺是我们墨家多年来渴求的,也不知这个主人究竟是安得什么心。居然说出得《工书》者就是她兑现诺言的人。你说说,这《工书》何人有?”
墨玉坦言道:“日前我得知三哥去了天一谷便知他定是拿着《工书》去的。两年前三哥早已得到《工书》,只是无用而已。我亦早已派人抄了一份。前日里,我命人多抄了两份一份以大哥的名义送去。一份交给了二哥,我自己也送了一份去天一谷。”
墨王吃惊地望着墨云,突然笑道:“孤王还在担心若只有墨玉有,你们是不是连竞争的可能性都没有了。现在看来倒是你想得周到,你大哥和二哥都在。这回可是有得争了。”
墨云淡然点头,墨王却叹息道:“墨云啊,你记住,墨家人争归争却绝对不可伤及血亲,不然给琅邪以可乘之机,那后果不堪设想。”
墨云郑重点头,他本就无心争斗,只是日子过得无聊那么不妨玩玩。
【看清】
水水从天一阁出来的时候,择一等人匆匆赶来。水水裹着白裘,手都懒得伸出来。择一接过那露出来的纸角。
“这是我新设的机关,自我回来以后天一谷的人可以自由出入了。天一谷将不再安全,我不在的日子里,为以防万一,凡是出了谷的人暂时都不准回来。这机关布置也绝对不可以泄露,外出不会有任何危险,进来可就万劫不复了。”水水轻轻咳嗽着,看得出来身体疲倦至极。白衣侍女上前搀扶,水水无力地靠着她。
择一和生一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问道:“主人是要去长乐?”
水水点头,脸颊绯红,叹气道:“看来我还是不能适应天一阁这里寒冷的气候。在湖岸建一木屋,回来的时候我想住在哪里。”
生一欣喜道:“主人什么时候回来?”
水水费力扯开笑容,“这次去长乐,生一你跟着我一起去,这里的事暂且搁下。天一谷没了神医,求医的人也会少。”
生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未出过天一谷,他又怕又喜。择一渴求地望着水水,水水不忍心重又开口,“择一也是,好好准备一下,明日日落后出发。”
说罢她扯了扯领子回了房间。生一和择一对望,转身出了天一阁。两人踏雪而走,择一抬头望天举起了双手,“终于可以出谷了,不枉此生。”
生一看着她这癫狂的模样不禁笑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让后辈看见成何体统。”
择一却是不以为意,只是收回了手整了整衣袖,漠然走着。生一几不可闻地叹息溢出,“我族皆长寿,可是多少人终究还是没有等来主人。我们俩何其幸运。”
择一也不禁感慨,“人人知道天一谷之人,人人清高,不染俗世,实则是因为我们不得不如此。而主人一来,就破了这规矩,我们才得以离开。现下倒是易进难出了。”
“从未去过外面,我还真是担心呢。”生一雀跃异常。
择一看着他不住摇头,“你还说我,看你自己为老不尊的样子。也罢也罢……”
两人对视放纵大笑,笑声在雪中消散再聚齐。水水站在阁楼之上,望着远去的两人,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们两个是真的开心的吧。”
身边的小女童害羞地垂下的眼睑,回道:“回主人,是啊。终于可以走出天一谷了,一定很开心。”
水水回身揉着她的头发,她这么小才五六岁,就如此懂事,真是难得。“你这么小却这么乖,你父母肯定很骄傲。”
小女童羞答答地抬起了头,打量着水水,又快速地垂眸。水水牵起她的小手,只觉沁骨的凉,便将她搂进怀里,无比疼惜,“在天一阁陪我已是无聊至极。穿这么少的衣裳,真是难为你了。走吧,我们下山去。”
小小的身子不停地挣扎,声音惊恐万分。“主人,小月不可以这么无礼的。”
水水闻言扑哧一笑,蹲下望着她,声音诱惑,“你怕我?”
她惶恐不安地点头,母亲送她来天一阁的时候,就嘱咐她说绝对不可以对主人无礼。她也听人说主人是很严厉的人,她绝对不可以犯错。
水水默默拉起了她的手,“是我之前太过严苛了,让你们误会。小月不必怕我,可以把我当姐姐。”
小月不甚欣喜,伸手抱住了水水的脖子。“我就知道主人这么好看怎么会像他们说的那么凶,小月喜欢主人。”
水水搂着她,嘴角的笑很轻松很惬意。仿佛是寻到了目标,这么多天的茫然之后,在小月张开手抱住她的刹那,忽然间豁然开朗。她何苦要装作冷血无情,既然注定要一个人在这异世存活并实现诺言,那么她至少可以选择快意轻松地活着。
努力让自己得到别人的爱,就像怀里的小人儿给她的纯洁的爱。
【行程】
水水此次出天一谷,择一和生一随从自不必说,她却出乎意料地带上了小月。
择一劝道:“主人,若是要人服侍,小月还是小孩还要人照顾,怎么成?”
“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小月有些不高兴,委屈地望着水水。水水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发,“没事,我不用人照顾,小月都说能照顾自己了,就这样吧。”
四人乘船离开。天一谷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上下都只有那一条道。四人步行下山,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上两位老人不住地撩开车帘向外张望,水水看在眼里只觉心酸。她便吩咐车夫将整个车帘掀起。
“这怎么可以?”生一急道,“主人千金之躯,这样毫不遮掩……”
水水扑哧一笑,“纵情纵意,何须在意。”
生一呆呆望着水水,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她笑,心里不禁一阵温热,老泪纵横。“主人……”
“生一怎么了?”水水手足无措,她说错什么了。
“小姐自醒来后,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人老了特容易感伤,主人别介意。”生一伸手摸着脸。水水垂头无奈道:“以后不要叫我主人,明明辈分比我高,我何德何能让你们如此对待。”
择一惶恐不安,“主人,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还请你明示。”
水水瞟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择一伸手欲拉下车帘,生一却是伸手拦住,“择一,小姐风度傲然不拘小节,如何还要遮遮掩掩。”说着他回身笑问,“小姐,不让叫主人就叫小姐吧。”
水水抿唇一笑,算是同意了。
择一不禁纳闷。难道主人的冷酷只针对自己?这么想着不禁满腹委屈。
“择一,墨玉是你的徒儿?”水水只觉疲倦便闭上眼靠在榻上。
择一讷讷开口,“回主人,是的。”
水水睁开眼漠然望着她,“如果你真当我是你的主人,就不该算计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从一开始你就偏心的这么明显,让我很不悦。若你是忠于我,便该如我一般心平气和。正是因为他是你的徒儿,所以你不由自主地偏心。就是因此,才让我迟疑不愿和他的定下契约。哪一日,你真的看平了,不再急功近利的想着助他,我就真心地接纳你。”
择一默默望着她,一时间羞愤难当,只是咬唇低头不语。
由于水水心情轻松,也不急着赶去长乐,四人便是边走边停,惬意潇洒。
这一日四人抵达晋城。入夜,一行人在客栈住下。小二准备了酒菜端进了水水的房间。水水正把玩着琉璃灯,一时间房间内恍如白昼,流光异彩。小二呆呆望着她,许久不曾回神。水水侧眼望着他,和颜悦色道:“小二哥,放一边就可以了。”
小二放下端盘,从怀中掏出了一卷轴递给了水水。水水警惕地望着他,缓缓打开了卷轴。映入眼里安的画中人无比熟悉,水水抬眸冷声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画中人就是小姐吧?”小二兴奋异常。
水水冷冷望着他,“本小姐问你话,你回答就成了。”
“这是天绝宫宫主悬赏黄金千两找寻的人,就是江南水,水水姑娘。近一个月来,水小姐突然失踪,天绝宫广发画像,只要有消息便可获千两黄金。”小二痴痴笑着紧盯着水水。“今日突然见到小姐不甚荣幸。”
水水没再说话,只是卷好了画卷递还给小二,冷声道:“画中人不是我。”
小二犹自不信,水水好心好意地劝道:“我劝你最好不要说见过我,不然别说是千两黄金,你小心你的小命。”
小二望着水水阴冷的笑,连连点头跌跌撞撞离去。
【再会】
水水没有将画像一事告诉任何人,只是写了封信命人送去天绝宫。她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人长得同自己一模一样。
一路相安无事到了长乐。长乐的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完,水水早已吩咐人购置了别院。一到长乐她只是避居不见人。墨王得知她已然身在长乐却迟迟不来觐见,心里对她的成见更是深。却碍于她在江湖上的名望也不便强行下旨。若是下旨她依旧不来,那样双方都难堪。于是日子就在这波澜不禁中缓慢行走。转眼,已是深秋,水水来长乐整整一个月了。
这日,她正在院中和小月下棋。小月虽然是个孩子,在水水悉心调教之下,棋风相当凌厉。虽然还很不周全,在水水看来是不堪一击,却也是其乐无穷。
“你又输了,你输了别躲啊,过来。”水水摩拳擦掌,小月尖叫连连,却是躲不过水水的魔爪。小月揉着发红的眉心委屈地望着水水,“姐姐你以大欺小。”
水水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粉嫩的脸颊气得绯红,她捧腹大笑。小月一气之下抱着棋盒跌跌撞撞地跑了。水水在她后面追着,却耳尖地听见箭矢乱动。她吩咐小月回房间躲好。箭已是这别院的最后一道关卡,这一个月来还没人能闯到这里来。她不由自主地心惊。小月乖巧地跑进房间关好了门。
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水水心跳不由自主加快。拾阶而上,水水伸手抽出了门闩。门缓缓打开,风过乱了发梢。
两人静静面对,水水漠然望着眼前人。
风掠过他憔悴的容颜,黯然失色,容华无双。幽深的双眸映出自己萧索的身影。枝头上最后一片叶颤巍巍地落下。风华绝代,是水水唯一想到的词。
他的眸光痴绝缠绵,水水隐隐觉着莫名的心疼。
墨云没有想到天一谷的主人就是水水。乍然相见,他狂喜不知所措,狂喜过后他却不由自主地害怕。她的眼神那么陌生,她还在生气吗?她气他的不请自来?
“你是谁?”感觉过了一世纪那么漫长,水水开口,声音空虚得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墨云吃惊,继而落寞地笑。“女人,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要装不认识我,我会当真的。”
水水客气地笑笑,“我想你认错人了,你这么美,我见过你一面就绝对不会忘。”
墨云顿觉无力,他痴痴望着她伸手拨弄她鬓角边的绸茶花。“歪了。”
不经意的温柔,水水不觉脸红耳赤,她退开避过他的碰触。她笑望着他,语气客气而疏离,“来者是客,你大可不必硬闯。”水水观他衣衫凌乱,猜想闯到这里他也是颇费心力。
“女人,你若愿意,现在就可以带着我远走高飞,从此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你还要生我气吗?”墨云无奈地叹着气,颤抖着双手将她搂进怀里。水水本能地伸手推拒,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甜香,梦中旖旎的味道。水水鬼使神差地张嘴咬住了他的脖子。
本以为他会还手,谁知他抱得更紧了。水水眼尖地发现他脖子上已然淡去的齿印。她松开了他,伸手轻轻抚着那齿印,她心惊地发现与她刚刚留下的齿痕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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