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凉(妾本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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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妾本闲凉)-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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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觉非就站在大堂的山水画下面,注视着肃立在他身前的薛迟。
  他脸上没有了京中传说的小霸王的蛮横气,反而显得很认真。两只眼睛睁大,像是要把他说的话都记下来一样。
  只不过……
  因为先前叩首十八次,他额头现在红了一片,看上去十分滑稽。
  其实顾觉非现在都还沉在之前拜师礼那一瞬的情绪中,并未怎么脱出来。可这一瞬间,看着他这额头,终是没忍住,笑了一声。
  “三拜九叩,磕个头磕成这样,你一直这样磕的吗?”
  “呃?”
  薛迟顿时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不明白自己磕头有什么问题。
  “平时磕头的时候比较少,不过给我爹也这么磕头的。先生,是哪里不对吗?”
  “……”
  顾觉非唇边的笑意,一下就浅了不少。
  他眼角余光一闪,便瞧见了前面往这边走过来的陆锦惜,于是只摸了摸薛迟的头,淡淡道:“没什么不好的。大将军夫人来了,你该回去了。”
  “娘亲?”薛迟有些惊讶,连忙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她从外面走过来,立时高兴地跑了过去,“娘亲!”
  原本他是要一下扑进陆锦惜坏里的,可跑到近处了,才想起这周围还有不少人看着。
  那一张脸,立刻就红了起来,忸怩地停在了半路上。
  陆锦惜自然看清楚了这中间的变化,心底暗笑:这小胖子,拜过师就是不一样了,还要起脸面来了。
  当然,她不会拆穿。
  所以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陆锦惜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薛迟的面前,在看见他额头时忍不住一皱眉,却没说什么,只笑着问道:“事情都好了吧?”
  “都好了,先生交代的事情也记清楚了。”
  薛迟点了点头。
  “那时辰不早,先生们有事,我们也该回去了。”
  陆锦惜说着,牵了他的手,又抬起头来,看向那边站着的顾觉非。
  他依旧那般渊渟岳峙地站着,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看上去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可这一刻,陆锦惜却很自然地想起了永宁长公主的评价,一时只觉得他身上笼罩着重重的迷雾。
  顾觉非……
  她心里念着这三个字,却没有走过去,只如同来时一般,隔着这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微微欠身,敛衽一礼。
  礼貌。
  生疏。
  又带着不变的雅致与从容。
  这便是所有世人眼中的“大将军夫人”了。
  仿佛此前她不曾在屋中与他私会,也不曾在与他有过那样贴近的肌肤之亲,一切都隐藏在了端庄淑雅之下,如同他的一切,都隐藏在了温润与谦谨之下。
  顾觉非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只是注视着她,看她牵了薛迟的手,身后跟着一个跛足的薛廷之,还有几个丫鬟,款步消失在了他视线的尽头。
  *
  阅微馆的里人,很快散得差不多了。
  来的时候是人山人海,挤得不像话,走的时候却因为将军府的马车离开较晚,所以运气极好地一路畅通。
  一个多时辰后,便回到了将军府。
  京城里,什么都可以慢,唯独消息是传得最快的。
  阅微馆开试这件事,本就是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在关注,开试的各种结果,自然都跟长了翅膀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飞,更不用说薛迟这一回搞出来的“大动静”了。
  将军府里,早已经传遍了。
  不少丫鬟、仆役,都在侧门这边候着,准备给陆锦惜和薛迟道喜,讨个彩头。
  听过消息的,知道这是成了计之隐和顾觉非的学生,不知道看这场面,只怕还以为是中了状元呢。
  陆锦惜掀开车帘下车的时候,见着这乌泱泱的一片人,便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
  一面搭着青雀的手下车,她一面笑:“迟哥儿得拜名师,也算府中一个好消息,道喜的都有心了。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赶明儿忙活开了,人人有赏,都赶紧回去吧。”
  “是,多谢二奶奶!”
  “咱们哥儿果真是个天资聪颖的,旁人可比不上!”
  “哥儿这才六岁呢,以后可了不得。”
  “恭喜小公子了……”
  ……
  甭管往日是不是被薛迟小霸王折腾了个哭爹喊娘,或者背地里念叨过他多少回,到了这时候嘴里都跟涂过蜜似的,夸得薛迟简直像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成了块稍经雕琢就可以焕发光彩的璞玉。
  一旁刚下车的卫仙,见了这场面,便嗤之以鼻。
  她都懒得在这里多待片刻,摇着那扇子,一扭身就走了:“我乏了,先回了。”
  陆锦惜自然没拦她。
  随口应着众人的道贺,三两下将人打发走之后,她便回头,看向了后面的马车:回来的时候与去的时候一样,还是薛廷之与薛迟在后面。
  这会儿,两个人都已经下车来了。
  薛廷之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倒是旁边的薛迟,有些发愣,好像晕晕乎乎的。
  陆锦惜走了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就是……”薛迟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形容,“我有他们说得那么厉害吗?”
  陆锦惜闻言一怔,接着却是失笑,忍不住就弹了他一下:“不过就是拜了个先生,这算什么呀?师父领进门,修行还靠你自己。可别听他们瞎夸就飘起来了,你还差得远呢!”
  “好吧……”
  其实薛迟自己也知道不大可能,只是被陆锦惜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撅了嘴。
  “但其实也不算差很远吧?不然怎么会选中我呢,不,还是我选先生呢……”
  “这当然是因为——”
  陆锦惜下意识地就开玩笑说一句“当然是我教得好了”,可话到一半,目光一转,却正好触到了一旁的目光。
  薛廷之的目光。
  他正不声不响地注视着她。
  那一张俊朗的脸,在周围昏昏灯笼光晕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轮廓分明。眉宇间的锋芒敛了,一双眼眸里,却闪过了一分一样。
  太快了,陆锦惜没有来得及抓住。
  但这依旧是一个奇怪的、莫名让她觉得不舒服的眼神。
  就好像自己遗漏了什么。
  “娘?”
  薛迟见她顿了一下没说话,有些奇怪。
  陆锦惜这才略略回神,垂眸低笑,续上了方才的话:“当然是因为你想法与先生们相同,让他们觉得你是可造之材呀。”
  想法与先生们相同……
  可其实,这不是娘亲的想法与先生的想法一样吗?今天那个顾老先生的一切话语,都被他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这些都是他从未听闻过的,却又隐隐觉得应该很有道理的。
  薛迟眨了眨眼,一时有些迷惘起来。
  陆锦惜是知道这小子与顾觉非之间应该发生了点什么的,只是道中不同车,所以没时间问。
  此刻见他不说话,她便没去打扰,反而是看向了薛廷之。
  “大公子,这一路舟车劳顿下来,也累了吧?”
  面上是含着笑意的,声音里也是含着笑意的,听上去似乎与薛迟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
  可眼底的温度……
  却冷淡了许多,疏离了许多。
  薛廷之轻而易举就能感觉到中间的差别,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握紧,又缓缓放开,只作无事地摇了摇头:“多谢母亲关心,有些疲乏,不过并无大碍。”
  “你的病,还是张大夫在调养。今日出门一通劳顿,只怕是已经犯了他医嘱上的忌讳。”
  陆锦惜打量着他,心里自有千般思量转过。
  “今日已晚,自也不必再来请安,早些回去歇息吧。”
  薛廷之于是躬身一礼:“那廷之先告退了。”
  “路上当心。”
  陆锦惜点了点头,便没有多说什么了,只站在原地看着。
  伺候着薛廷之的香芝,这时从小丫鬟的手中接过了已经点亮的灯笼,提着走在他身边,照亮他身前昏暗一片的道路,也照亮了他有些摇晃的身影。
  演武场那个院子,本就在将军府最偏僻处。
  一路上走过去,都安安静静,只听得见些许的虫声,晚间的露水划过叶片的声音,还有他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在走过第一个拐角的时候,薛廷之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但这时候,重重的屋檐与高高的院墙已经遮挡了视线,他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在黑暗里看不清楚的砖瓦。
  “大公子,怎么了?”
  香芝知道他似乎不爱说话,见他忽然停下回望,只以为他是忘了什么事。
  没料想,薛廷之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回去吧。
  前面再热闹,再明亮,属于他的,如今也不过只有那个最偏僻角落里的院子。他的存在,便如同那院落在这府中的存在一般,是很自然地被人遗忘着的存在。
  他和它,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一个被人重新注意到的机会。
  薛廷之微微闭了闭眼,重新抬了步,往回走去。
  即便多了几个丫鬟伺候,可院落里其实依旧冷清,唯有书房里那挨着窗的雕花炕几上,还摆着一盏灯。
  他有夜读的习惯,这该是临安点着的。
  “你们都下去吧。”
  薛廷之进了书房,便叫守着的丫鬟都下去了,自己则走到了陈旧的书架旁,下意识地就要点出那一卷《反经》来。
  可等到手指游移到那一排某个位置的时候,他才想起:这卷书,借给了陆锦惜,她还尚未归还。
  这一时,他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陆锦惜,书香门第出身,大家闺秀。
  可竟然会去读《反经》……
  住在将军府有十一年了,明明之前都对这一位“嫡母”毫无感觉,可最近这一段时间,他竟……
  无法不去注意。
  “嗒。”
  一声轻响。
  他终于还是随意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翻身走回了暖炕边,盘腿坐下来,就着这一盏孤灯的光芒,慢慢地翻阅了起来。
  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独人也,物亦有之……
  书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可看着看着,薛廷之却发现自己根本一个字都没有记进去。
  他脑海里,忽然就盘旋着许多纷繁复杂的念头,让他难以清净。
  比如今日阅微馆之试的种种,比如那一位嫡母疏淡的目光,比如他在门外听见的声音,比如……
  她唇上那一抹刺目的新红。
  薛迟为什么能被先生们选中?
  薛廷之想起了方才在侧门内陆锦惜的言语,却是没忍住嗤笑了一声,那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便慢慢用力地压在了书页的边缘。
  像是要揉皱什么,又像是要抚平什么。
  “叩叩叩。”
  有轻叩门框的动静。
  是香芝端着药碗,站在了门外:“大公子,药熬好了。”
  “进来。”
  薛廷之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只是慢慢松开了按着书页的手指。
  香芝进来的时候,自也看不出半点异样来了。
  她来本就不久,只是觉得二奶奶待这一位庶出的大公子似乎还不错,但并不了解他,所以伺候的时候,总有几分战战兢兢。
  “奴婢已试过药温了,刚刚好,您趁热喝了吧。”她恭敬地走了上来,微微弯了身子,将青瓷的药碗,捧到了薛廷之的面前,声音怯怯地。
  香芝的年纪并不很大。
  她一双柔荑,是二八少女独有的嫩白滑腻,纤细的手指,就搭在药碗的边缘,可以轻而易举地吸引住人的目光。
  可这一刻……
  薛廷之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细细的手腕,因为端药伸手的动作,而伸出衣袖一截,于是便露出了一截的雪白。还有那一片的雪白当中,小小的一点红……
  是一枚红痣。
  于是薛廷之伸出了手去。
  香芝本以为他如往常一般,是来接药碗的,可没有想到,那微微带着点凉意的手指,却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一瞬间,香芝只觉得整个人脑子都嗡鸣了一声,粉白的小脸,一下涨得通红,想要收回手来,又怕洒了药,一时有些情急:“大、大公子……”
  “大公子……”
  又是这样的称呼。
  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带回了那一扇门外,耳边仿佛又回荡着那嗓音,失却了平时的清冷与素淡,颤颤地,带着能烧灼人的暖意,还有……
  蚀骨。
  可她唤的,并不是自己。
  天下有那么多个“大公子”,可或许没有一个,堪与那名动天下的顾觉非相比吧?
  薛廷之那薄薄的嘴唇,忽然就勾起了一抹难以言说的弧度。
  似乎讽刺,又似乎自嘲。
  这是那一位“嫡母”,放在他身边的丫鬟。
  是的,嫡母。
  如果她一直是这个身份,将来也许还会操持他的婚娶,成家,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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