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不动声色的用左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很温暖，手心有很多汗。
刚刚握住的时候她手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脸也动了，医生喊了句别动，她才安分。
看他的眼神小心翼翼的，似是冒犯了什么神灵。
他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她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灿然光华，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平民得到了菩萨的救助。
紧接着她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秦子感觉到那双手很粗糙，手心粗砾得像没有打磨好的石头。
手心里依旧有很多汗，黏黏的，他其实并不舒服，但他却舍不得这温暖，这个朴华无实少女掌心里的温度。
有多少年没有和别人牵手了，他已记不清。
但这一刻，掌心的灼热，几乎烫到了他的心。
事毕，李医生揉着眉心嘱托：“这几天你洗脸的时候小心一点，最好不要碰左脸，拿柔软的热毛巾轻轻擦拭就可以了。
刷牙的时候动静也小一点，吃东西也要注意，不要嚼那些难嚼的，总之你的脸不可以大幅度的拉动。
药记得天天擦，自己擦不好就到我这里来，我帮你弄。”
“谢谢您！”
孟苏笑得眉眼温和，眼睛玲珑剔透。
秦子并没有放手，依旧握着她，但她却不好意思的先松了手，毕竟刚刚人家只是好心的借自己握一握，一直这样子也不太合适。
她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少年手掌冰冷，没有一丝热气，好在没有发冻疮，不然那么好看的手有瑕疵就不好了。
少年手很柔软，不同于自己的粗糙，握着她的时候力道刚好，舒适得她几乎想要大声尖叫，欢呼雀跃。
李医生又嘱托了几句，陈禄掏钱的时候他并没有收。
孟苏清楚的听到他说：“小姑娘被人打成这样，吭都没吭一声，眼泪也没半点，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这点医药费不算什么。”
孟苏觉得心头暖暖的，果然大城市里的医生就是不一样，她以前在大山生病的时候，去镇上的卫生院打针，护士一针就直接插下来，非常疼，从来不给好脸色看。
但这个医生是真的好，不管他是因为陈禄和秦子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她都很感激他。
于他而言，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许他对每一个病人都非常好，但孟苏却铭记于心。
因为不曾被关怀，所以一丁点的好，她都想竭力回报。
陈禄正准备带着孟苏出门，突然秦子拉住了他们。
“等一下，李叔，她肚子也被人踹了一脚，麻烦你再帮她看看。”
秦子一直记得她进教室的那一刻，高肿的脸，肚子上黑乎乎的脚印，这两处伤痕，无一不让他难受。
这个女孩，她一直隐忍着，敏感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即使知道自己多么不受人待见，依旧独来独往，不见一丝难受。
她细心的注意到自己并没有带饭盒，把自己给让给他吃，自己吃着冷包子。
动作丝毫不做作，眼神纯净而温和。
细心的发现自己的喜好，带的菜越来越符合他的口味。
这么多年了，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观察到他的那些细枝末节。
不是没有为了讨好他，而送吃送喝的姑娘。
但那些都是她们买来的，她们看他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千篇一律，人类恶心的欲望。
但她不一样，她喜欢他，他知道。
但她的喜欢不同于任何人，她从不邀功，从不显摆，从不示弱。
看他的眼神并不灼热，而是很温暖恬静，总是柔柔的看着他，并不多注视，但总能给人安静凝神的感觉。
她身上有一种大山里的清香，干净而清甜，比任何化学物质提炼的香水都要好闻。
他一直把她当朋友，他想她知道。
“瞧我这猪脑袋，孟苏肚子确实被踹了一脚，鞋印还在呢。李叔赶紧帮忙看看，还是秦子记性好。”
陈禄拉着孟苏往回走，眼神灼热得似乎要把她肚子那个鞋印射穿个洞。
“怎么这么狠，快到里间把衣服撩起来给我看看。”
李医生没想到这孩子肚子也被人踹了，现在一说才注意到校服上那个黑色的鞋印。
少女转过头来看着秦子，目光十分温切，仿佛在说谢谢。
李医生把她带到里间，让她把肚子上的衣服撩起来，少女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有些反抗。
“医生，能不能不看，就是被踹了一脚，没多大事。”
孟苏执拗的拉着衣服，不想撩开给他看。
李医生楞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十分温和。
“孟苏是吗？我是医生，在给你治病，现在这会儿没护士，我只好来给你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可以当你爸爸了，你不要害羞，只是看看肚子。”
李医生以为少女在害羞，宽慰了几句。
“不是怕您看，而是真的没事，不用小题大做。”
孟苏急忙摆了摆手，连忙解释着。
“听话，他们两个多担心你啊，现在这么晚了，你再不好好看病，他们两个还得在这陪你熬着，夜里又冷，赶紧看完病回家睡觉。我就是看看，要是没多大事，你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李医生没见过这么保守的孩子，只是看个肚子而已，平日里借机向他露胸露腿的女人多得是，今天倒好，撞上了一个老古董。
孟苏没有回答，头埋得低低的，手依旧拽着衣服，不肯放手。
李医生这会儿有些无奈了，只好把陈禄秦子叫过来，跟他们说了情况。
“孟苏，你得配合啊，不就是看个肚子，没多大事，李医生又不是色狼，你怕什么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穿比基尼到处在街上走的大有人在。”
陈禄对于孟苏的执拗表示非常不理解。
秦子也蹙着眉头，他拍了拍孟苏的肩膀。
“乖，就看一下，没事的。”
少年语气轻柔，眼里都是宠溺和鼓励，他身上的奶香笼罩着她。
她竟然有些魔怔的点了点头，手慢慢放开了，陈禄和秦子这会儿也不记得回避了。
李医生快速的撩开她的衣服，这不看还好，一看全体都沉默了。
三人气息全部都不稳起来，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急剧燃烧。
第一个说话的是陈禄，他气得凶神恶煞。
“马勒戈壁，黑皮你今天必须告诉我，是哪个畜生干的，你看看你这肚子，还有一块是完整的吗！”
少女肚子上的衣服一撩开，里面一个青紫色的脚印，触目惊心，横占着整个肚子。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伤痕，上面纵横交错许多伤疤，新的旧的没一处皮肉是好看的。
孟苏人比较黑，但主要黑的是露在外面的肌肤，脸和手。
她的肚子相对而言，白很多，也就是这样的白，才越发凸显伤痕的之多，伤痕之毒。
她有些难堪，很快就放下了衣服。
“真的很难看，吓到你们了吧。”
她是清楚自己身上每一道疤痕的，除开今天那个脚印，大部分都是那个智障阮刚弄的，他一生气就打人，打得最多的就是孟苏，她从不能回手，一反抗就会被李招娣打得越发严重。
李招娣平时也爱打骂她，和阮青吵架之后就会打她泄愤，她舍不得打自己儿子，就只好拿她出气。
阮强倒是不怎么打她，但老爱欺负她，比如在她的饭菜里放老鼠屎，趁她洗澡的时候，把门踢开，然后指着她骂丑八怪。
但这些都过去了，只留下这些难看的伤疤作为证据。
这些伤疤代表着她过去六年的心酸岁月，那是一回忆就会忍不住颤抖的过去。
如今它赤裸裸的呈现在三个男子面前，她的尴尬和羞愧一下子就喷薄而出，她很想夺门而出。
但她知道不能这么任性，毕竟他们是真心为她好。
“他妈的，都啥时候了，你还说难看，谁管你好不好看，你自己被人这样虐待，你他妈傻啊，不知道反抗啊！”
陈禄见孟苏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越发的生气，有一种哀其不怨，恨其不争的感觉。
李医生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阴沉似墨。
秦子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不过他整个人都似乎降到了一个冰点，看一眼都觉得冷气渗人。
没有人看见他放在兜里的手，用力握得发白。
他宁愿她抱住他们大哭一场，然后悲伤的诉说她的过去，但她没有，依旧是一副沉静的模样。
仿佛这些伤疤都不曾有过。
秦子很好奇，为什么她眼里没有恨。
即使在这一刻，她完全有理由哭闹有撒娇的资格，但她都不曾埋怨。
隐忍得像棵植物，沉默清香，忽略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送她回家
“你这些伤痕一看就有些年月了，家人虐待你吗？”
李医生毕竟是个大人，听多了家暴的事情，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给他的冲击不算小。
尤其是这姑娘一系列的反应，太过老成稳重。如果不是陈禄和秦子带她来，说不定她都不会处理这些伤口。这个女孩，坚韧得让人唏嘘发疼。
孟苏正准备说些什么表示自己确实无碍，但嘴快的陈禄立马回答了。
“你们孟家吃屎的啊，让你这个外孙女在外面过了十六年，去他妈的，我就不信凭他们的能力，找了十六年才找到你。
黑皮你是个傻子啊，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声不吭，你怎么不学学孟归宁啊，人家平常磕破了一点皮就嚷嚷得全家都睡不着觉。
你以为你这样忍着，他们会给你颁发一个贤良淑德奖吗！
亏你还是孟江南的女儿，你妈当年在院里多威风，咳嗽一声都有人睡不着觉，嘘寒问暖，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窝囊呢。”
陈禄嘴巴似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说一大堆。
“什么？她是江南的女儿？”
李医生面露惊色，盯着孟苏的脸看，然后一阵发白。
“是啊，女神级人物孟江南，可惜她妈泉下有知，见女儿这么被人欺负，估计气得要翻棺材盖。”陈禄翻了一个白眼。
“江南，她过去还好吗？我是说她离开孟家之后还好吗？”
李医生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孟苏感觉他下一刻泪水就要涌出来了。
“我没见过她，不知道她好不好，听我养母说，她在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二十二岁就死了，不可能过得有多好。”
孟苏估计这个李医生是认识孟江南的，但她对孟江南一点印象都没有，往深里说，她是有些怨她的，但那又怎样呢，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在最美好的年华中就死去了。
“那，那你爸爸呢，他没有带着你吗？”
李医生一听孟江南二十二岁就死了，竭力忍住才没有在这群小孩面前哭出声。
“连我养母都没有见过我爸爸，我更没有见过，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孟苏平静的叙述着这个事实，也许所有人都恨那个拐走孟江南，害她客死他乡的男人，但她却不恨他，毕竟是孟江南执意要生下她而没能养育她。
她对那个爸爸一点感情都没有，甚至从来就没有想过他，在她心里，孟江南还占有一些地位，她对她有些怨恨，但又有些渴望。
“那你恨你爸爸吗？他其实很爱你母亲的。”李医生似乎陷入回忆，眼里浮现明明灭灭的火光。
记忆起的那个人，模样才华性情哪一样不出众，不然也不会让孟江南愿意为他放弃孟家。
“李叔，别告诉我你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爸爸啊，不然我揍死你，”陈禄想象力无比丰富，气急败坏的说。
“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么好命，江南怎么会看得上我。我连她爸爸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那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物。他们两个，除了门第，其他的非常相配。”李医生急忙解释，脸有些红。
“我呸，她妈死了无办法照顾她，让她受尽欺凌也就算了，那个便宜老爹再怎么好也不该不要老婆孩子。
南姨要是不走，随便跟了我们院里哪家人家，黑皮今天也不会受这样的苦。黑皮，我告你，我爸就喜欢你妈，听我爷爷说，当初我爸追了你妈两年，可惜你妈鸟都不鸟他。
你妈妈要是和我爸爸结婚了，说不定我们就是兄妹了，到时候谁他妈敢欺负我陈禄的妹子，我分分钟砍哭他！”
秦子低下头，眼眸暗沉，少年心想，还有我爸爸呢，我爸爸也非常喜欢你妈妈。
“如果是那样，大概也不错，不过现在挺好的。我们都是朋友不是吗？”孟苏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不管曾经的父母多么优秀，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高贵的白天鹅，她是卑贱的丑小鸭。
除了血缘，她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能让别人将他们与自己联系起来，这个李医生大约也是喜欢母亲的吧。
孟江南，这么多人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