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云冷静下来，伸手比了请。
张静灵抿了抿唇，慢慢的退出了花园——她不好偏袒谁，也帮不上忙。
“我之前忘记自我介绍了，陈小姐，我姓张，叫张青云，在这海城有六家纺织厂，每家纺织厂的规模……”
张青云本来自信满满的介绍，说着说着看见易欣一直不变的笑，心里莫名有些心虚。
他家的规模不小，可是仔细算下来还有两家比他规模更大呢！
“其实规模什么的我也不是很关心，”张青云说完后易欣终于开口了，“我完全可以现在买几台纺织机，找几个工人，凭借这染料，不出半个月我就能把规模扩大一倍，想要成为这海城最大的纺纱厂，也最多需要两年时间……”
张青云听易欣的话反而镇定了一些，会吹牛就证明还想继续往下谈，这其实就是在说自己东西有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牛！
“但是呢我不是一个喜欢做生意的人……”
易欣话风微微一转，张青云就打起精神，这是到说价的时候了。
“本来我打算请王先生，李先生和其他几位一起凑个局，谁出的价高我就卖给谁，没想到今儿会被静灵看见。我心里的价格呢，是两成分子。”
两成分子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布匹卖得好的话，一年挣十来万大洋不是难事，两成就是两万块。
“你就不怕有人应下了不给钱。”张青云意味深长的道。
“我既然能拿出这个，自然能拿出更好的，那时候我会把染料卖得满天飞，就是不卖给那个言而无信的人。这年头，不讲信誉总是要有些惩罚的，您说对吗？”
第27章 第三个世界
时间过得飞快； 眨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段时间易欣陆陆续续拿了不少吃的回家，也买了米面； 陈三不知怎么的竟然找到了家里去； 还送了好几次吃的。
刘庆平和吕元珍终于舍得炒菜吃了； 虽然那油少得几乎看不见。
就这样； 吕元珍还不停感慨：“现在的日子怕就是神仙日子了； 整天闲着还能吃这么好的饭菜。”
到了易欣和张老三约好的时间，她就去了石库门那儿。
门半掩着； 屋里传出一些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 但可能因为人多； 所以在外面听起来嗡嗡嗡的。
易欣轻轻推开了一点门； 院子里足足站了五六十个人； 又没有排成列队； 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 看起来乱糟糟的。
靠近门边站着的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微微往里挪动了一点。
因为没人和他说话； 所以他只能一个人站着，看着其他比他大的孩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易欣靠着墙边站着； 总算是明白了张老三说的碰运气是个什么意思。
“都来齐了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 张老三终于懒洋洋的靠在门栏上； 半耷着眼皮问道。
在张老三出现的那瞬间； 吵吵嚷嚷的院子骤然安静下来； 就像是谁突然把播放的视频关成了静音，很多人手上的动作还来不及停下，但是嘴巴已经闭得严严实实的了。
“算了，十个人一排，排好，按顺序进来。”
张老三扫了一眼，也没看出缺了谁。
这话一出，院子顿时变得拥挤，大家紧紧闭着嘴，但是脚上却挺快，都一起往前面挤，好像前面进去就能被选上一样。
易欣懒得跟这些人去挤，慢悠悠的贴着门站着，等着乱哄哄的人群抢位置。
张老三一句话没说，可是那些抢位置的少年却不敢去扒拉那些已经排好的人，只能赶紧抢下一个位置。
虽然乱，但是一分钟左右也就排好了，易欣才准备排队，就有人拽了她一把，把她拽到最后一个位置——其他人都已经排好队了。
拽她的人是刚才那个小男孩。
男孩这时候已经挺直了腰板，嘴唇抿得紧紧的，两只手紧紧的贴在打满补丁的衣服上。
看着易欣懒洋洋的站姿，小男孩瞪了她一眼，随后站得更直了。
易欣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的，这时候第一排的人已经进去了，第二排的急忙往前走一步，等着张老三叫人。
这儿的人看起来家境都一般，像易欣这样穿得齐整的也就两三个，大部分都是像小男孩一样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只是有的干净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易欣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挤到前面去的，这样斜着站也挺累的。
大概快二十多分钟后，张老三终于出来了，有八个小孩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表情怔怔的。
张老三喊了第二排的人进去。
接下来快了很多，没一会儿第二排的十个人就全都出来了，以至于第三排的人还没准备好就满脸错愕的进去。
易欣在第六排，这一排只有四个人。
而现在前四排没出来的人有五个。
终于快轮到他们的时候，张老三一挥手：“第五排第六排的一起。”
屋里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个骰盅，张老三走到那骰盅前面，一挥手把骰子梭进骰盅，随便摇了两下：“按顺序来，一人拿一张纸，写下自己觉得的点数。”
易欣瞥了一眼扑克牌显出来的数字，默默和扑克牌交流道：“你这次不会还输吧，上次就莫名其妙的输了。”
“怎么可能！那次是我不小心罢了！”
眼前的字加黑加粗，表现扑克牌的愤怒。
易欣是最后一个写的，张老三好像已经不太记得她了，看她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张老三没有看骰盅，而是直接拿起那一张张纸：“第三个，第十三个，第十四个，去那边等一会儿。”
易欣这才看见在进门的右角落是视觉盲区，那里站着五个小孩。
她的心里揪了一下，若这是个死局，只怕她现在都凉了半边了——以后要再小心一些，易欣这样想。
“其他人就回去吧，你们没这个天赋。”
张老三的话说得很直接，说完也不管这些小孩沮丧难过的心情，转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人，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写写画画：“六天后你们再来这儿。”
然后这件事竟然就这么结了。
小男孩出门的时候都还愣愣的，不知怎么的就拉了拉易欣的袖子：“我们这是被选上了吗？”
易欣这才发现男孩的眼睛很黑很亮，像颗黑葡萄，面对好看的人她语气都柔和了几分：“不是，六天后还要来再选呢。”
“哦。”小男孩失望的应了一声，易欣也没管他，故意往陈三铺子那条街走去，陈三也如她所愿的冒了出来。
“小易欣！今儿怎么这么巧？我去你家里好几次都没看见你，这次竟然看见了。”
陈三的笑容比起前次来更夸张了，嘴角都恨不得扯到耳边，眼神不自觉的打量易欣的穿着。
“呀，是陈三叔叔啊，我听阿婆他们说你还给送吃的去了，真是谢谢你啦。”
陈三去了一趟，周围的人立即对吕元珍他们客气了很多。
易欣表现得很欣喜，又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太麻烦您了，上次送我东西，现在还总给阿婆他们送东西，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陈三眼睛一亮。
“走走走，我们进去说，别站在街上，我听你阿婆说你现在去法租界找了个活儿……”
易欣急忙点点头，语气里多了些这年纪该有的孩子气：“是啊，我运气真好，人走霉运之后一定会变得好运的！”
“唉，你这孩子，去做女仆有什么好的，你本来就是该让别人来侍候你的啊！”
陈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来了。
易欣心里道。
“我哪有这个福气，现在这生活已经很好了。”
易欣摇了摇头，但眼里却有些憧憬。
“你看看这儿，你不想让你阿公阿婆住上石库门的房子吗？你不想让他们像有些老人一样，整天四处逛逛吃吃吗？”
陈三已经知道什么是易欣的软肋了。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啊，每个月工资十多块，石库门的房子租个单间都要一块钱一个月呢！”
“唉，真是，有的人藏着万千财富，自己女儿却给人去当女仆！”
陈三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让易欣听了清楚，他余光看着易欣的表情，发现她脸上多了一些思量。
“走吧，叔叔请你吃好吃的。”
陈三领着易欣往一家饭店里走，看上去还挺高档的，但是她觉得这顿饭应该吃得并不简单。
果不其然，易欣刚坐下没多久，就有陈三的朋友来了。
“咦，今儿有客？”
吴老鬼瞥了易欣一眼，故意大声问道。
易欣差点没笑出来，她这么个小娃子看起来哪里像客人了，平常只怕早就开黄腔了。
“唉，是易天瑜家闺女，我看她可怜，请她吃顿饭。”
“易天瑜？他家小闺女不是才十来岁么？而且易天瑜家底那么厚……”
“唉，你可别说了，这是前面那个，就不知道易天瑜留着那些东西做什么，这不管怎么说也是骨肉啊。”
“是啊，别的不说给孩子换一处好的房子怎么了，现在住的那地方，唉，电灯也没有，整天黑漆漆的，还有两个老人呢……”
两人看似压低声音，但是每句话都落在了易欣耳朵里。
“小易欣啊，这是你吴老叔……”
易欣勉强的笑了笑，朝吴老鬼打了个招呼。
吃饭时候，陈三和吴老鬼看见易欣心不在焉的模样，对视一眼，垂下眼眸挡住各自的小算盘。
易欣最近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哪儿传出来的风，说是易天瑜屋里还有一箱子的珠玉宝石，怕是价值上百万呢！
只是易欣也知道，就易天瑜那个赌技，有多少家产都被他败光了，哪里还能剩的下什么东西。
只是，空穴不来风……
到分别的时候易欣才失魂落魄离开。
到了法租界，还没到公馆，易欣就看着张静灵远远的冲她招手。
张静灵也不是第一次看易欣穿成这样了，按照易欣的说法，这是——去什么地方穿什么衣服，穿成这样坐在茶馆里听人聊天更有意思。
“陈姐姐，你今儿又去哪儿逛了？”
“去公共租界的街上逛了一圈，有些地方可真有意思。”
易欣捡着说了几件稀奇事，岔开了这个话题：“你爹回来了吗？他说好今天约我吃饭呢。”
“回来了，就等着你呢！还让我在这儿等着，看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张静灵拖着易欣的手往她家走：“你卖给我家的染料真好用，还有你教的那什么记账法，现在我爹说账目可没外人能看懂了，还有今天是想问你，那两成子是一年结一次呢，还是一个月结一次？”
“一个月结一次吧，让我也体会一下每个月领工资的感觉。”
易欣玩笑道。
第28章 第三个世界
“小嫣来啦； 今儿煮了八宝鸡； 特别鲜嫩……”
刚进门谢氏就招呼道，现在为了体现亲近； 除了张静灵的称呼没变化，其他的都改成小嫣了。
张青云脸上遮挡不住的笑意：“这个月利润出来了； 我给你兑了庄票。”
易欣接过他递来的庄票，看到那上面的数额，心里慢慢的算了一笔账。
当时她和张青云签订的合约是毛利润的两成份子，他们商定的毛利润是不刨除工人工资的，最近易欣也会去逛逛布店，大概了解行情。
张青云给了易欣六千块。这就意味着他这个月有三万块的毛利润； 但事实上因为最初没有找全材料； 后来又经过了一些试验； 新布料最多也就卖了半个月，张青云差不多会有一万多一点的净利润。
看易欣有些惊讶； 张青云笑着解释道：“之前咱们定的分成有些不合理，我算了算倒不如咱们按净利润的四六分方便。”
现在人工费不贵； 这么改改倒是易欣占大便宜了； 坐着就能分四成。
张青云突然提起这事也不是无由来的； 这段时间他看见了易欣那染料带来的利润； 所以想以重利将易欣牢牢的拴在自己战车上。
同时他拿出庄票也是故意试探易欣懂不懂现在的行情； 其实就算易欣不会算； 用“我说会就会”了解一下情况还是可以的。
易欣请张青云做中； 找了人用六十条大黄鱼在华界买了二十亩地； 写了地契交了税，于是她也是有固定资产的人了。
易欣想要盖一家工厂，将背包里的一些资料研究转化为实际的东西，或许个人力量如同螳螂挡臂，但是有些事她还是想做。
盖工厂先得修房子，所以易欣写了招工公告，然后在空地临时搭建了几大间棚子。
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很多时候一份学徒的工作都需要有中间人介绍。
知道这事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悄悄地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关系一般点的都不说，谁知道人家招多少人呢——这种好事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