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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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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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氏要发落的本来只蒲桃一个,钟荟却偏偏把阿枣一起捎带上,这么一搅和倒好像后母寻着由头刻薄女儿的奴婢了。

    曾氏皱了皱眉,嘴唇翕动了下,还待说什么,老太太却看戏不嫌台高地搓起火来:“哎哟做什么在我这里发落下人,要打要杀的也别在这屋里,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个,大郎媳妇儿啊,不是我说你,这后娘不比亲娘,手伸得太长落了话柄可就污了你那贤名儿啦!”

    大家族女眷多了,难免有些唇枪舌剑暗潮汹涌,钟荟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这么摆明车马干仗的却是第一回见,不由暗暗叹为观止。

    “既然娘子替你们求情,那就罚两个月的月例小惩大戒便是。”曾氏脸色已经有些发白,额角青筋隐隐浮现,勉强压抑着在体内乱窜的怒气,“欣慰”地笑着道:“我们阿婴到底长大了,懂事了不少,阿娘惟恐那些奴婢欺你年幼,若是他们胆敢不尽心伺候,你不要怕,尽管来告诉阿娘,阿娘与你换几个好的。”

    “是女儿不中用,令母亲担忧了,”钟荟从善如流,“若他们啕气我便来向祖母和母亲讨人,定不与你们客气。”

    又做张做致地往外张望了会儿,忽闪着大眼睛诧异道:“对了,三妹妹怎么不曾一起来?”

    曾氏眼睛里的寒芒一时没收住,比平常多了几分锐利,在姜二娘稚嫩的脸庞上刮过,对方却只是瞪着一双状似懵懂的杏眼,偏着头看她,仿佛真的在疑惑她的三妹妹为何不来登登这“香”飘万里的三宝殿。

    “你三妹妹的鼻子是放在香炉上过世的,哪稀罕踏我这臭老婆子的贱地。”姜老太太悠悠地接过话头。

    曾氏仿佛被当胸塞了一大块胶牙饧,五脏六腑都黏在了一块儿,难为她还能面不改色地欲盖弥彰:“阿家这就是说笑了,谁不知您这院子是最最贵重的宝地?她镇日吵着要来,我还怕太闹腾扰了您的清静呐。”

    钟荟愣是没看出姜老太太有什么清静可扰。

    曾氏顿了顿,又转头和蔼地对她解释道:“你三妹妹前日染了风寒,在屋子里休息呢。”

    一直默默在一旁端茶递水的三老太太刘氏慢条斯理地对老太太道:“也难怪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嫌弃,连我这乡下老婆子闻着都觉呛人,您也是的,这府上金山银山的吃用不完,还巴巴地自己土里刨食,知道的说您不会享福,不知道的看了还道儿子媳妇儿短了您吃食哩!”

    这话听着像是劝解,却非但把三娘子装病避之不及的罪名给坐实了,还在曾氏脑袋上扣了一顶名为“不孝”的大帽子。

    看不出来这三老太太也是个妙人,钟荟心道。

    姜老太太也很上道:“老阿姊,我老婆子也劝你一句,自个儿多少也留住一些,免得在儿女项下取气。”

    钟荟决定添一把柴,酬谢方才曾氏的挖坑之谊:“三妹妹病了?前日还好好的,莫不是叫我过了病气?”

    “有你什么事儿啊,”曾氏还没说什么姜老太太先抢着抱起不平来,“你这三妹十日里倒有八日在病着,我说她阿娘,身子骨弱就叫她好好歇着将养,莫成日里逼着她念书习字,这女子最紧要的一个是在家孝顺长辈,出嫁侍奉舅姑,连事理都不明白,读再多书也是读到狗肚子里。”

    曾氏被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句怼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底隐忍不发,草草地告辞了。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钟荟摸了摸脑门上的疙瘩,心里莫名有些沧桑,前世被家人们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呵护了一世,油皮都不曾擦破一块,如今叫人当脑门砸了个大包不说,还得和居心叵测的继母周旋。

    一会儿得好好补补,她抚了抚日渐圆润的腮帮子忿忿地想,也不知午膳准备了什么菜色。

 第9章 求学

    那话是怎么说的?“人生莫如闲”。钟荟重活一世算是对此深有体会。

    上辈子的钟十一娘没好好享受过闲暇光阴,但凡不是病得下不来床,就要死撑着爬起来挥毫泼墨,鼓琴读书,倒不是她有时时刻刻砥砺琢磨自己的觉悟,实在是因了和卫七娘较劲的缘故。

    每每提起卫家七娘子,钟荟就要凭空生出几许既生瑜何生亮的嗟叹。

    卫七与她并称京都双姝,要说风雅渊薮比她退了一射之地,然而论博观深沉,却又略胜她一筹——钟荟生性有些祖传的不着四六,固然是文采风流,做起正经学问来总是难以沉心静气。

    钟卫通家故谊,她和卫七又是同岁,长辈们无事便要拿两人来比比。

    “你看那卫七娘,声容吐属多么端雅,何尝如你这般手脚不停似个猢狲……”

    “你这篇文章写得文字枝蔓,辞气板滞,看看人家卫七娘的手笔,多么典丽精粹。。。。。。”

    “卫七娘已将施、孟、梁丘诸学都通了,你连经文尚且读得磕磕绊绊……”

    “啊呀看看卫家小娘子这乌油油的头发,咱们十一娘也不知怎的,发色黄不说,还稀拉拉的总不见长……”——这个还是她亲娘。

    最让钟荟气不过的是,卫七顶着一副祖荫的绝世好相貌,偏要和她个黄毛药罐子抢才名,这是何苦来哉?怨归怨,却是不甘心将京都第一才女的头衔拱手让人,拼着吐出两口鲜血也要争这一口闲气。

    外间无人知晓,这钟十一娘的才学倒有一大半是被卫七娘逼出来的。

    如今一抔黄土万事皆休,世上再没有钟十一娘其人了,她也不必再与卫七娘较劲了,心头却有些空荡荡的,仿佛一腔不足为人道的志向都无处着落。

    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见着亦敌亦友了一辈子的卫七——说是一辈子,这一辈子着实不算长,且于她是一辈子,于卫七却只是个开端罢了。

    钟荟这么一想,有些没滋没味起来,着人搬了张竹榻置于廊庑下,榻上搁了一条又长又阔的食案,招招手示意阿杏过来。

    “昨日的裹蒸用着不错,你去小厨房瞧瞧可还有,撒些香药、松子和胡桃仁,”钟荟一边盘算一边吩咐道,“再拣新鲜的果子取几样来,不拘哪种,只不要窖里的,等等还有,温一碗酪浆,多放些石蜜,记得用银碗装。”

    “胡桃……果子……”阿杏翻着眼睛翕动嘴唇,半晌露出个为难又谄媚的笑,本来就小的眼睛被脸上横肉一挤成了一条缝,“娘子慢些说,奴婢记不住。”

    “……”

    “还是我去吧,”蒲桃正掀帘子从厅事里走出来,把胳膊上搭着的鹿皮递给阿杏,笑着道,“把这铺上,竹簟寒凉,莫将娘子冻着了。”

    钟荟总觉得自打那天她在夫人面前求情之后,蒲桃就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展颜的时候也多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蒲桃去了不多时,便提了个五层的食盒回来。

    “枇杷从南边运过来有些时日了,奴婢见皮已有些发黑,便没有拿来,”蒲桃一边打开食盒,将吃食一样样摆在案上,一边说道,“这些青枣倒还新鲜。”

    白瓷碟中盛着去核切片的青枣,五色琉璃盘上摆着雪白的笼饼,酪浆盛于镂银碗中,上面还洒了各色果干,越窑青瓷盘中点缀着几只拇指大小的裹蒸,已经剥去了竹箨,蒸熟的精浙米泛出莹亮的紫绀色泽来,一旁几个褐釉小缽中分别盛着香药、松子和胡桃碎。

    蒲桃把最后一个镂银小盅放下,掀开嵌水晶珠的小盖,内里还嵌着个白瓷盅,“昨晚的七宝羹还剩了一盅,奴婢见您用得好,便也一起取了来。”

    钟荟顿时食指大动,旋即又有些凄凉,什么时候连隔夜羹汤也能叫她垂涎三尺了?

    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姜家的饮馔不算差,食材不乏一些难得的水陆奇珍,然而与列鼎而食的人家比起来,厨子的手艺就有些平庸了。

    但凡世家大族都有些传世的名馔佳肴,四处网罗名厨,不惜千金地收入府中,以便宴客时艳惊四座,博得交口称赞。

    颍川荀氏于此一道最为精专,一日万钱,食必尽四方珍异,府上有个吴地来的厨子,做的鲈鱼莼菜羹堪称一绝,以钟荟前世的胃口都觉甘美异常。

    每年秋风起时,荀府便大开赏菊宴,届时京师辐凑,嘉宾盈门,宴上的一篓篓膏蟹都是从江南运来的,年年都要跑死几匹快马。

    钟荟只在荀家尝到过这么肥腴的螃蟹——钟老太爷觉得暴殄天物有伤天和,所以钟家虽有“变一瓜为数十种,一菜为数十味”的巧厨子,却凭空变不出肥螃蟹来。

    钟荟回过神来有些骇然,也不知怎么的,近来思绪总是跟拉磨的驴一样,不知不觉就绕着吃食打转。

    ***

    变作姜二娘后,钟荟终于得偿所愿地“偷得浮生半日闲”,感到世上绝无更美妙的滋味,想来平地登仙也不过如此了:

    她镇日闲闲地斜倚着,想起来便翻一页闲书,拨弄两下琴弦,写几笔字,有时连这些都懒怠做,只是望着天边流云或是绵绵细雨就倏忽过了半日——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二娘子的嘴还是很忙的,小厨房每日绞尽脑汁翻着花样置备时令果子和糕饼,直把个厨娘愁得头发都挠秃了一块。

    就这样偷了半日,又偷了半日,再偷了半日,钟荟揉着连日来使得有些过度的腮帮子,终于闲得受不住了,可见人都是有些贱的,才女亦不能免俗。

    于是翌日照例去继母院里请安的时候,钟荟便让三娘子吃了一惊。

    “阿姊,你真要回来与我一道读书?平素你不是最厌恶读书做学问么?”三娘子紧蹙眉头,绷出老学究般的正经来,钟荟不由越俎代庖地忧心她小小年纪生出皱纹来。

    “臭丫头,倒编派起你阿姊来了!”曾氏那日在老太太屋里接二连三受挫,也不知邱嬷嬷是如何劝解的,一转脸又挂上了天。衣无缝的慈母面容,一丝忍辱负重的勉强都见不着。

    若不是城府突飞猛进,便是在憋坏,钟荟有了这个念头,一发觉得继母身上有几分成竹在胸的气定神闲。

    “阿婴是不是闷坏了?”曾氏和蔼地执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阿娘看着气色倒好多了,天也渐渐暖和了,白日莫拘在院子里,去园子里玩玩,跑动跑动,回去上学倒不急在一时,毕竟将养好身子最紧要,落下病根是一辈子的事。若是怕夫子怪罪,阿娘去替你说道。”

    钟荟摇摇头道:“这些时日女儿因病不能外出,反倒因祸得福,因着百无聊赖,便只能读书解闷,虽因天资驽钝一知半解,却也获益匪浅,反躬自身,惊觉自己矇昧愚鲁,想来皆因不学的缘故。女儿读到圣人之言:“人皆知以食愈饥,莫知……莫知……”

    “莫知以学愈愚,是亚圣孟子所言。”三娘子得意地抢白道。

    “对!对!就是这句!三妹妹果然是饱读诗书,”钟荟赞叹着,脸上露出七分钦羡三分落寞来,“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三妹妹那样出口成章就好了。”

    三娘子被她捧得极为舒坦蕴藉,忍不住有些怜悯她,然而又鄙夷地想,笨得连句话都说不利索,能学出什么花来,便落得大方一次卖她个虚人情。

    “阿娘,既然阿姊见贤思齐,有心上进用功,那就让她与我一起读书罢,”三娘子抱着曾氏的胳膊,埋头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好不好嘛,我也想同阿姊一起上学。”

    见贤思齐不是这么用的哎,钟荟心说,她这三妹妹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曾氏把姊妹俩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摸了摸三娘子的后脑勺,在心里叹了口气,女儿毕竟还小,轻而易举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而那个不久前被她引得团团转的女孩,曾几何时已成了知晓谋算人心的牵绳之人了。

    她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药?曾氏近来每次见到二娘子都从心底里涌出不安来,百年的人参固然不能叫人脱胎换骨,那么区区一个奴婢就可以吗?

    曾氏压下心中的重重疑虑,小心翼翼地将目光里的一丝凛冽收敛得一干二净,对二娘子道:“你一心好学,阿娘自是高兴还来不及,不过是担心你的身子,你须得与阿娘在此保证,若是疲累切不可强撑,否则阿娘必不依的。”

    “阿婴知道母亲疼我。”钟荟有心也学三娘子撒撒娇,把戏演得真一些,到底身子僵着死活做不出来,只得作罢了。

    钟荟把正事敲定,又在继母屋里坐了会儿,东拉西扯地叙了些闲话,曾氏和钟荟各怀心思,都有些心不在焉,曾氏满腹狐疑,钟荟则在冥思苦想今日的晚膳该要些什么点心,只有三娘子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这个年纪的小孩大约都有些不自量力的好为人师,她信誓旦旦地对钟荟道:“阿姊你放心,有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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