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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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萍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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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人居然像妇人那样三缕梳头盘髻双鬓戴花,今天又见你一个女人家学男人直梳到后面,好端端的堕马髻,非要插个怪模怪样的象牙簪子,这簪子长的都可以当裁衣服的尺了吧?”
  言罢,沈老太太伸手就要去拔象牙簪子。
  “别啊!”沈佩兰捂着发髻侧过身子,避开老太太的手,“这是从京城刚时兴的样式,等下个月赏荷时您会看见南京的夫人们大多都是这个打扮,见怪不怪了。”
  “这样子真好看么?”沈老太太扫视了女儿好几遍,终于放弃了,摇头道:“看来我真老了,审美都跟不上了。年轻的时候我也爱俏的,什么时兴就怎么打扮,有老人犯嘀咕指指点点,我还烦她们古板。如今倒好,我自己成了老古板”
  对于沈老太太的自我否定,沈佩兰的反应从安慰到默听,已经习以为常,她拿起丫鬟布菜用的乌木镶银公筷夹了一筷子清炒藕带吃起来,沈老太太方停止唠叨,“既然没吃晚饭,吩咐下人重新做就是,干嘛吃我剩下的。”
  沈佩兰说道:“自己的亲娘,我又不嫌弃,反正就吃几筷子。”果然只挑四样菜吃了一筷子就停了箸。
  沈老太太担心道:“怎么了?苦夏的毛病又犯了?”
  “我早没那个毛病了,就是夏乏,每日吃了就犯困睡的,腰身渐宽,怪不舒服的。”
  “哟,果然粗了一圈。”沈老太太捏了捏女儿的腰间,忙吩咐下人采新鲜荷叶煮水端上来,“以此代替茶水,能消脂减重。”
  “吃一斤荷叶也比不上出去溜达一圈。”沈佩兰拉起沈老太太,“乘着天色还早,花园蚊虫少,和您出去走走。”
  母女两个亲亲热热的在花园散步,没有让人跟着伺候,只是吩咐丫鬟婆子们把煮好的荷叶水放在荷塘中间的浮香阁里,等她们休息时饮用。
  花园走了一圈,沈老太太也把沈韵竹和离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感叹道:“也不知祖宗得罪了那路邪神,我们沈家三代女人,每一代都有一个女人的姻缘要几经波折。”
  其实沈家女人们出现这种魔咒般的怪圈,并不是惹了那路神仙,而是和家族渊源、以及处世哲学决定的。
  沈家第一代原是西北人,西北大旱那年和父母四处乞讨流浪,之后走失,吃百家饭长大,和灾民流浪到南京,恰逢一户殷实人家做寿施舍馒头米粥,他第一次吃细粮吃到饱,就跟了人家姓沈,辗转许多人家打短工为生,积攒几年本钱,开始挑着担子走家串户卖油。
  年轻的卖油郎没做出独占花魁这种风流事,勤勤恳恳做了十五年,盘了间小杂货铺,娶老婆生子,入了南京的黄册,小富即安过了一辈子。
  沈家是在“卖油郎二代”、既沈今竹的曾祖父手里发达起来的。一个杂货铺,养活家人绰绰有余,但离发达还远着呢,曾祖父如何掘得第一桶金?
  答案很简单,婚姻。曾祖父娶了个有钱的女人——杭州一个生下家族唯一男丁的通房丫头,当家主母忌惮将来嗣子和生母亲近,干脆将她打发出来嫁人,还给了三百两嫁妆银子,中等富户嫁女儿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了,希望通房丫头在南京能安生过日子,不要回来找麻烦。
  曾祖父以妻子的三百嫁妆银子,开创了他的商业传奇,据说鼎盛时期,十户人家吃的盐,就有一户是沈家的。曾祖父重情义,不二色,和妻子毕生只有一女沈梅,即后来的沈老太太。
  沈梅自幼做男孩教养,跟着父亲周南闯北经商,曾祖父舍不得毕生产业改姓他人,早就定下给沈梅招个赘婿,从改善家族基因出发,刚开始相中了一个相貌清秀的落魄秀才,结果入赘三年,秀才开始找到真爱了,是秦淮河的头牌,还大着肚子找上门来叫沈梅姐姐。
  沈梅亲手将秀才打出来,成全这一对真爱,曾祖父吸取教训,招下一个赘婿就务实许多,从手下挑了个青年能干的掌柜,姓崔,入赘后当然改姓沈了,这便是沈今竹的祖父。也由此开始了沈家女儿婚姻多波折的怪圈。
作者有话要说:  沈老太太是掌门立户的独女,跟着这样的长辈长大,沈今竹的见识和个性肯定与一般女子不同,在老太太的影响下,沈家晚辈女性的性格大多比较坚韧。
  图为沈佩兰衣领上金镶宝蜂赶菊纽扣,好像是定陵的东西。中国古代金银首饰都灰常精致,就是宝石的切割让我至今都不解,究竟是切割工艺不行,还是古人对宝石的审美就是努力保留宝石的原样?有懂行的读者能帮忙解释一下不?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想每次看到镶宝的首饰就纠结这个问题啊。
  

☆、换门庭咏兰误终身,步青云佩兰嫁豪门

  新赘婿的表现将以前的酸秀才甩过几条街去,尤其是传宗接代方面,沈梅三年无消息,招了新赘婿第一年就生了沈大爷,五年抱俩,七年生大女儿沈咏兰。曾祖父在见到沈今竹的父亲,沈二爷五岁成诗的逆天表现后,兴奋的去阴间找通房丫头出身的妻子报喜去了。
  沈梅夫妇从盐中抽手,开始做边境和航海生意,夫妻同心,银子赚的排山倒海般,但是夫妻两个在最辉煌的时候退出了生意圈——一来是朝廷又刮起了海禁的风声,这海禁开了又禁不止一次了,航海贸易前途未卜,二来他们发现两个儿子都是读书的料,尤其是二儿子,记忆力惊人,有神童之誉,为了保护孩子们的前途,也为了追求家族地位上的提升,沈家陆续将生意转走,急流勇退,决心转换门庭。
  沈大爷二十五岁中举,两次春闱不第后,开始入仕做官,官声清明,后在福州任典史时抗击倭奴殉国,皇上下旨加品一级追封沈大爷、并赦封了继室沈大夫人七品儒人诰命、沈母六品安人诰命,追封原配六品安人;追封卖油郎高祖、盐商曾祖六品官,荫嗣子沈大少爷入国子监,只有沈父因是赘婿,不在封赏之列。
  沈二爷十二岁中秀才,二十岁秋闱时将南直隶解元收入囊中,名震江南,次年春闱顺利得中二甲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前程似锦。
  两个哥哥改变了家族门庭,沈家两位小姐沈咏兰和沈佩兰的婚事也更上一层楼,沈咏兰年长,先说了亲事,是一位三十出头的新科刘姓进士,荆州人氏,没能入选翰林,分到了南京太常寺。沈老太太一来看中他年纪轻,前程远大——考中进士平均年龄是四十多岁,这位算是年轻的了,二来看中他家人口简单——简单到孤身一人,因为四年前此人家乡遭遇瘟疫,父母妻子子女亲人等死了一户口本,整个村里都没有活口。
  沈老太太觉得大女儿性子耿直倔强,不适合过大家族复杂生活,和夫婿关起门过小日子刚刚好。而且小夫妻以后就在南京,她眼皮子底下还能委屈了大女儿?半年后两人成婚,夫唱妇随,日子过的蜜里调油,大女儿比婚前还容光四射、笑容开朗,沈老太太甚觉得自己给女儿找了好归宿,有谁知道,三个月后,大女儿会从天堂坠落到地狱。
  一个面目憔悴的妇人站在新婚夫妇大门前徘徊,身边还有一双衣衫破旧、缝洗的干干净净的儿女紧紧抓着妇人的衣襟,刘大人正欲出门去太常寺当值,见到这三个人顿时如雷击般立在原地,妇人哽哽咽咽欲语泪先流,一双儿女已经扑过去叫爹爹了。
  原来村中起瘟疫,县令怕疾病传染开来,全县遭殃,下令封水封路,村中人不得外出,任凭自生自灭,封村那天妇人恰好带着孩子去邻县拜菩萨给家人求福,得知这个消息后,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娘家或者投亲靠友,因为一旦暴露是这个村子的人,哪怕丈夫这个有举人功名的人护着,也多半被人以为染了病活活烧死或者捉起来扔回村子等死。
  这妇人着实刚强,果断的典当了身上的金银首饰绸缎衣服,布衣荆钗,隐姓埋名带着儿女登船一路向西,先到成都,辗转去了云南大理,保住三人性命,靠着一手好针线挣吃穿,每年结余甚少,所以一直没能上京寻夫,直到去年春闱刘大人金榜题名天下闻,连大理偏远之地也张贴了新科进士们的姓名籍贯,妇人狂喜,节衣缩食带着孩子上京,一路上辛苦自不必说,女儿还病一场,走走停停,快一年才到京城。
  妇人去京城荆州会馆找丈夫,老乡告诉她夫婿在南京太常寺为官,并赠以丰厚的程仪助她寻夫,妇人禀性刚烈,担心夫婿为此背下人情债,影响丈夫官声,坚决辞了,折路从京城返南京之日,恰好是夫婿续弦娶沈家大小姐沈咏兰之时!
  三个月后,夫妻重聚时,妇人已被生活磨砺的急剧衰老,站在新婚燕尔、意气风发的刘大人旁边,不像夫妻,更像母子,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沈咏兰不是公主,刘大人做不了陈世美,他告了假,去善和坊乌衣巷负荆请罪,说明原委。沈家不占理、不占道义,更不可能让女儿做妾,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爽快去衙门宣布婚事无效,沈咏兰还要强作欢笑恭贺刘大人破镜重圆,倔强的她忍到指甲将手心戳烂,鲜血横流,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整整一个夏天,南京城都在热议刘夫人千里追夫记,沈咏兰识大体贺旧人。更有那好事者将此事改编成大戏《寻夫记》,结尾继室主动让位给原配,甘做侧室,原配推脱不过受了,从此娇妻美妾以姐妹相称,共事一夫,堪称和谐家庭典范,男主角名利两全,此戏大大满足了男人们期待和想象,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有戏班子唱这出戏。
  那时做妹妹的沈佩兰看着姐姐夜不成寐,形容枯槁,吓得以为姐姐会做傻事,日夜守在身边不肯离开。至今和母亲一起谈起往事,沈佩兰依旧唏嘘不已:“那刘夫人是个刚烈之人,姐姐又何尝不是?姐姐回家后整整一个月都不说一句话,也不哭闹,直到夜间一场雷雨过后,姐姐跑到荷塘浮香阁,看着满池荷花大笑三声,从此面色如常。要换做是我碰到这种倒霉事,一辈子萎靡不振都有可能。”
  沈咏兰三年后嫁给一位年龄相仿的南京国子监监生,成亲七年监生恩科春闱考中三甲同进士,一直做着外放官,沈咏兰带着孩子们跟在任上,差不多每隔两年沈老太太过寿时会回南京小住一月。
  “咏兰的倔强像我,这种性格能扛得住事,但偏偏又经常遇事,老天是故意安排的吧,给你的越多,你付出的越多。”提起大女儿,沈老太太借着夜色抹去眼角的泪珠,“唉,没想到啊,到了下一代,韵竹居然像她大姑姑那样命运多舛,成亲三日就和离,归宁那天她哭诉白家如何无礼,我便想起咏兰了,心里是双倍的痛啊。”
  “前日和离之后,我问她要不要去乡下庄子里散散心,免得别人乱嚼舌根,她说我又没做错事,躲什么?那语气表情,和你姐姐神似。我疼惜她,但也更希望她能像你姐姐一样坚强起来,我把她的嫁妆交给她自己打理,还把聚宝门大街一个铺子给了她。这世上都说女人依附男人生存,可是女人若不自强,自保可以,过舒心日子是肯定不行的。我们沈家的女儿,就是要有能力让自己快活,可不能总是围着男人转,一生悲喜由他人。”
  这便是沈老太太的矛盾之处,一方面作为招过两次赘婿的家产继承人,她自强泼辣,对三从四德是嗤之以鼻的,而另一方面,转换沈家门庭,把沈家往上流社会上引导,就必然要遵从这个阶层的主要价值观和规则。
  所以有些话可以对女儿说,却不能对媳妇说;可以对孙女说,却不能和孙子说;可以对内言传,但对外连意会都不行。
  在娘家沈佩兰明显轻松许多,母亲的话,她是深有体会,“都说女为悦己则容,我才不信这话,我怎么穿衣打扮是为我自己高兴,取悦我自己,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怎么了?”沈老太太听出一丝蹊跷,“姑爷又闹别扭了?”
  沈佩兰的夫婿是魏国公府徐家四爷,女儿升了淑妃后,封了正三品的南京礼部侍郎,是虚衔,不用当值。
  “他天生就是个别扭人,和他夫妻二十年,早不用理他了。”沈佩兰说道:“这几日看我的发髻不顺眼,说是什么‘服妖’,又说我穿的太素淡,让太夫人心里不好想。我就问他,别的都不扯,你说到底好看不好看?他又不说话了。”
  沈老太太破天荒和二女婿达成了共识,“这发髻还行,就是象牙长簪太夸张了。”
  “嘘。”沈佩兰调笑道:“簪子是淑妃娘娘叫内务府做的、太夫人见我的打扮夸好看呢,说大热天看着就清爽凉快,这几日在莫愁湖别院里头,我的几个妯娌都不穿那些缂丝、繁重绣纹的了,都学着这样穿。”
  听说是淑妃赏的,亲家也说好,沈老太太第二次和女婿达成共识:都这样了,我能说什么?
  母子俩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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