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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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很忙-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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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拂摆手谢过仆役,待人走后,这才松开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

她这双手,十几年前,娇娇嫩嫩的,而今生出了茧子,也留下了刀痕——入仵作行从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些尸体,说好的宛如沉睡,说不好的就是爬满蛆虫,她也要照旧下手。
她初学仵作,吐了好久。
第一次下刀,割破了自己的手。
第一次开棺验尸,生锈的铁钉划开了手指……

她在跌跌撞撞间,成为闻名安西都护府的女仵作,但并不是从未碰过壁。
这是又一次的碰壁,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宋拂长长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着要给三娘和大郎买些点心上山,这会儿已经全然没了兴致。
前头乍然响起叽里咕噜的胡语,她下意识抬眼往声音来处瞥,正瞧见几张熟悉的脸在与小贩纠缠。
竟是先前护送公主和亲的予弥国使臣!

也许,是老天爷怜悯,看到使臣,宋拂恍然觉得,也许公主的死终于可以有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几乎是下意识,她迈开步子,想要跑向使臣。
然脚步一动,她忽的想到了什么,转身走向路旁设了摊子帮人写信的书生。

*****
桓岫这会儿已经在淮安郡公府上坐了许久。老郡公迟迟未归,夫人陪着坐了好一会儿,累了,便留了他一人继续等,自己回屋休息去了。
桓岫将手上老郡公的藏书翻了一翻,还未来得及往后看,便听得老郡公的声音道:“皇后要为太子及几位皇子选妃了……”

桓岫闻声抬头,只见老郡公背着手站在了门外,见他看过来,伸手递出了一本簿子。
“说是为皇子们选妃,实则也是在为诸位大人府中尚未成亲的郎君娘子牵线拉媒。你怕是躲不过了。”

桓岫眉头微挑,伸手将这簿子接了过来。
封皮上一个字也没写,翻看后却是一页一张画像,边上还带着姓名籍贯品性,以及出身。

老郡公捋着胡子,又说:“这上头全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有些是皇后一脉,有些是清流之后。这一个个的,便是今次不成,往后也会成。这簿子一共做了两种,一种全是小娘子的画像,一种则全是像你这般的郎君。听闻你的画像,是最早被送到皇后面前的。”
桓岫没多少心思去想这些,径直放下簿子:“晚辈已有妻室。”
“我知道,可旁人不知道。且以二娘如今的身份,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桓岫蓦地看向老郡公。
老郡公道:“你的每一句承诺和对她妻子身份的肯定,对于二娘来说,都是一重压力。不管你们二人感情如何,世人眼中,你们就是无媒苟合!”

老郡公的声音掷地有声,桓岫犹如被人当胸一拳,竟是心口一滞,闷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有仆役匆忙赶来,附在老郡公耳边一阵耳语。语罢,伏身等待老郡公的表态。

“出事了。”老郡公道,颇有些无奈。
桓岫不解:“何事?”
“予弥国来了使臣,刚刚才得知了他们的那位公主暴毙的事。”
桓岫回:“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难道还未让人告知予弥国?”

老郡公摇头。
和亲公主的死,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都应该在死因查明后,当即传消息回国。可皇帝不曾下旨,便是宗正寺也不好主动去送这个信。
是以,谁也没想到予弥国的使臣尚未得到消息,却早早的出现在了永安。

“走吧。”老郡公道,“随我一同进宫。”
桓岫看他。老郡公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道:“我老了,可听不懂那些叽里呱啦的胡语。”

*****
桓岫与老郡公赶到宫中时,皇帝仍在与予弥国那几位使臣对峙,看起来气得不轻,却又不知为何偏偏拿他们没有办法。
鸿胪寺的官员们跪了一地,谁也不敢这时候冒头。
桓岫一进殿,皇帝便砸了手里的茶盏,怒斥道:“你来做什么?”

这茶盏一砸,鸿胪寺众人更是打了个哆嗦。有人偷偷朝桓岫使了个眼色,想他赶紧出去别惹恼了陛下。可桓岫神色不变,老郡公帮着开了腔。
“人是臣带来的。臣老了,听不懂胡语,带了这小子,也算是带了个译官。”
皇帝拿老郡公没办法,虽然气恼,可也只能瞪眼看着他,末了语气生疏又冷,责怪道:“鸿胪寺这么多人,郡公何必带他来。”

老郡公不说话,反而看向了站在殿中,挺直了腰板的那几个胡人。
皇帝头疼:“这几位是从予弥国来的使臣。”
老郡公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几位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这话说得略有些不太客气。
好在使臣们不太懂汉话,闻言也只是打量了他一眼。为首的使臣认出了桓岫,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他们在说什么?”
桓岫回:“在说为什么会这时候来永安。”

像予弥国这样的小国,在番邦有许多。
他们国力微弱,长年处于征战与被侵略之中。想要长久的和平,更多的依靠的是俯首称臣及和亲。
予弥国送的和亲公主,就是向汉人皇帝低了头。可同样的,它也能向别人低头。

予弥国国主刚刚将自己的一位公主,嫁给了番邦兵马最强盛,也威胁最大的胡人部落。
使臣们不远往里入永安,就是为了向宫中的这位公主传递消息,并看一看他们的公主在汉人皇帝的宫中究竟生活如何。
但没想到,还未入宫,就先迎来了公主暴毙的消息。

“我们的公主虽不是天神的女儿,可也生了副美丽的容颜。若是皇帝不宠爱她,就请视她为两国友好往来的象征,为何明知公主是被人谋害,却还隐瞒消息,不愿主持公道!”
“只要皇帝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严惩凶手,公主的死予弥国可以不再追究。”
“但如果皇帝要质疑隐瞒死因,包庇凶手,不肯妥善查明此案,我们将会恳求联姻的诸部落,一起等待皇帝的决定!”

这话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鸿胪寺的官员们听得背脊生寒,不敢隐瞒。皇帝这时候却怒极生笑,反问:“若是朕说不呢?你们,可是要攻打我们?”

原以为会听到使臣退一步的回答,不想,也许是因为背后有了兵力不相上下的草原霸主作为姻亲,使臣的语气显得镇定而又倨傲。
“是的!”

皇帝气得就要喊人,老郡公上前。
“是否只要查明死因,贵国主就绝不会与人联合发兵?”老郡公拱手询问。
“是。”

老郡公颔首,回头命人去宗正寺将卷宗取来。皇帝十分不悦,语气中带了怒意。老郡公不怕他,站定转身,看着皇帝回道:“陛下,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
也许,皇帝不是什么盛世明君,可一句“江山社稷”足以让他不再言语。

使臣们很快得到了安排,跟着鸿胪寺众人离开大殿。皇帝疲惫地靠在龙椅上,耷拉的眼角看起来十分没有精神。
“你们……是要造反吗?”
老郡公不语。这话他接不得。
桓岫缓缓呼出一口气,回了一句:“不是造反。”桓家忠君不二,永远不会出反贼。哪怕他和萧秉瑞走得再近,也从没想过要去造反,要换一个人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是造反……”皇帝疲惫地抬了抬眼皮,冷笑,“不是造反你们还逼着朕要什么公正!”
“你们……在逼着朕处置朕的皇后!”






第60章 仓皇
予弥国使臣的威胁,出乎宫中所有人的意料。一时间,后宫妃嫔人人自危。本该尽快送去火化的公主尸体,也被重新保留了起来。宫门外新调来的侍卫站了一重又一重。
然,夏日尸身的腐臭,终究还是渐渐溢出。

侥幸活下来的宫女宦官跪在人前,被审了一次又一次。大宫女更是早早被人拔了舌头,折磨得狼狈不堪,看到使臣一行人,哭嚎不能。
宗正寺这种时候自是不能劳烦老郡公一人,上上下下比之过去,越发上心,一个个忙得恨不能多生几双手,多张几副嘴。连带着鸿胪寺众人也无法松下一口气,忙得嘴角冒泡,个个熬出了火。
也许正是因为此番连皇帝都下了旨意,宗正寺、鸿胪寺、大理寺三寺协作,终是从后宫之中,揪出了凶手。

被抓到使臣面前的是后宫的一位美人。美人姓肖,算是后宫中为数不多的,与公主生前关系亲近的宫妃。
肖美人被宗正寺找到时,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头发也用素布缠着,摘了珠钗,去了妆容,看起来就如同在为什么人守丧一般。

谁也不知道肖美人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用汉人的礼俗,在为公主守丧,那她又为何要撺掇公主服用阿芙蓉,最后还害人暴毙?
可如果不是在为公主守丧,又是……为了谁?

没人知道原由。
肖美人跪坐在大理寺,一字一句,坦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的一双眼,迷蒙的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但眼波流转间,仍是能让人清楚地看见是伤痛的神色。

她说,阿芙蓉是她告诉公主的。
她骗说阿芙蓉有美容养颜的功效,能令被皇帝厌弃了的公主重新得到恩宠。
她还说,阿芙蓉太过贵重,宫中姐妹们都想要,可又得防备彼此,所以如果能买到阿芙蓉,一定要躲起来偷偷的用,别让太多人知道。
她还引荐了能帮忙拿到阿芙蓉的小宦官。至此,一步一步,引诱公主步入了她的骗局,慢慢习惯了阿芙蓉,最后直至离不开……

桓岫看着肖美人被押入大牢,再回头,就瞧见了站在远处捋着胡子的老郡公。老郡公的气色看着不大好,面上没多少血色,一双眼睛盯着肖美人的背影,好像在琢磨着什么事。
桓岫顿了顿,走到跟前,掬手:“郡公怎么在此?”

老郡公看看他,转过身去,示意桓岫跟上。
二人离了大理寺,一路沉默,径直便入了宫门,一前一后走到了皇帝的寝宫。

卢益在门外候着,抬眼见他二人过来,一时怔愣,随即忍不住叹了口气。
“郡公,桓郎君,容老奴通禀。”

寝宫的门,开了又关上,里头的声音谁也听不见。
桓岫隐隐猜到了老郡公的目的,只沉默看着紧闭的房门。直到门重新打开,他方才缓缓抬起眼,跟着老郡公,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你们,还不满意吗?”
寝宫内,扑鼻的药味浓重地就如张牙舞爪的野兽,凶猛地将人团团包围。皇帝躺在龙榻上,身上盖着被子,两只手搭在胸前,瘦骨嶙峋,没被衣袖遮挡住的手臂,青筋暴凸,看着有些吓人。
他的脸色看着很不好,眼睛虽然睁着,可看起来有些浑浊,说话时,一直直直望着头顶,声音沙哑,透着无力的愤怒。

卢益猫着腰退到了屋内一角。
老郡公并不在意,自个儿搬了个矮敦子,坐到龙榻边上。
桓岫则走了几步,站在了老郡公的身侧。

这是个很微妙的站姿,既不喧宾夺主,尊崇了身份的差距,又站在了最利于动作的位置,可以防备皇帝的突然暴起伤到年迈的郡公。
更重要的是,站在他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龙榻上的皇帝,脸上神情的每一个变化。

“还不够吗?你们还不满意这个结果吗?”
“陛下对于这个结果,难道很满意?”

皇帝嘴唇微微挑了挑。也许是病了,他的神情很僵硬,微挑的嘴唇,勾起的是个诡异的丑陋的弧度。
“满意。”他声音很低,透着心满意足的……惋惜,“可惜朕已经忘了肖美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他说着,像是觉察到脸上的古怪,动了动手,想要去抚平嘴角。
桓岫看着他,忍不住别开脸:“陛下为了保皇后,舍弃了肖美人。”
“不,是肖家主动要代朕和皇后分忧。”

肖美人之父,是太史局少监,其子为东宫属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党。这是肖家摆在明面上的身份。
肖美人入宫后只承恩过一次,便因容貌并不突出,也并无多少才情,被皇帝忘在了脑后。其兄在东宫不得重用,为了能站稳脚跟,肖家主动找到皇后,推出了肖美人。
是以,肖美人那身素白,是为了公主,也是为了自己。

“肖家是聪明人。”皇帝说完这一句,便重重地咳嗽两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一个不得宠的女儿,换儿子未来得以重用的机会。多合算。”
那肖美人就命该如此?
桓岫拧起眉头。

“如果,当初虞平初能想清楚这点,交出贞妃,兴许朕就会饶了他们全家。”皇帝霍地盯住桓岫,“仲龄,你知道贞妃在哪吗?只要你帮朕把贞妃和小皇子找回来,朕可以让你做鸿胪寺卿!”
皇帝突然的言语,神情大变。卢益赶忙从角落跑了过来,又是喂药,又是顺气,终是令皇帝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然而,也许是病中的那点情绪变动戳中了他的心事,皇帝讲讲停停,说了很多旧事,断断续续的,连带着口吃也开始变得不清楚了。

老郡公始终耐着性子坐在一旁听着,闭着眼,不时点头。直到皇帝疲惫地没了声音,他方才睁开眼:“仲龄,你先退下。我有话要同陛下说。”
桓岫看了看老郡公,见他微微颔首,方行礼准备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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