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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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恰恰归-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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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翎冷笑:“苟家一个平常富户,倒是手眼通天,将这么个人命大案遮掩了下来。”
  何栖叹:“幸得明府是有个来历的。”若非以势压势,这条地头蛇不知还要藏着多久。
  施翎道:“端看明日河能起出几具尸来。”


第四十九章 
  冬雨依旧不歇,反而愈加紧急; 檐水连成一线; 何栖放在檐下的水缸已接了半缸多的水。
  早早用铫子煮了浓姜汤,晾得略凉; 用水囊装了; 何栖看着雨幕,都为沈拓与施翎发愁,又备了一小坛酒给二人。
  沈拓睡了一个饱觉,在厨下帮着何栖烧火,道:“阿圆,多蒸几个炊饼。”
  “好。”何栖应了一声; “我与你们包了带在身边,只是天寒; 冷食吃得肚中难受。”
  沈拓道:“能充饥就好。”
  二人正说着话,隐约听到雨中夹着扣门声; 何栖仔细听了听,的确有人敲门,不是自个听差了,道:“这冷雨寒天大清早不知是哪个叫门。”
  沈拓忽然不好意思笑:“睡了一觉,我竟忘了。明府让我找几个擅泅水的帮闲; 我托了陈大,又嘱他早些过来; 需带人与明府过面。”
  他说罢冒雨出去开了院门。
  果然是陈据,领了几个衣衫褴缕的青壮立在雨中; 他自个倒是戴了斗笠穿了蓑衣,那几人却合用着一把破油伞,哪挡得雨,个个淋得跟落水猫似的。
  沈拓扫了一眼,他是巡街的,自是对桃溪各行各业都略有所知,见他们不是帮闲模样,冷了脸对着陈据。
  陈据搓搓手,讨好道:“哥哥要寻会水的,别个不说,只这点我陈大狗敢拍了胸膛保证,桃溪再没比他们更活鱼的,嘿嘿嘿……”
  沈拓在院门下站着避雨,道:“陈大,明府交下了的差事,你倒在那弄鬼。”
  陈据凑过来,小声道:“哥哥,年关将近,他们家中艰难,挣几个力钱好割肉买鱼过个沾荤的年,都是街市的兄弟,既有这样好的活计,哪能不照顾几分? 哥哥帮助一二,明府哪管得这些枝节。”
  沈拓道:“明府不是计较的人,却不喜被人糊弄。他们这般模样,你让明府如何相信他们是正经的脚力帮闲?”
  听得他们争执,其中一矮个,越前抱拳道:“见过都头,小的也知都头为难,只求都头好心帮着周旋一二。小的几人实不是混赖之人,只是鱼有鱼道,虾有虾路,帮闲脚力自有他们的团伙,生脸哪敢与他们强抢活计?年关难过,家中又有老小,连身好衣都无……”他边说边红了眼眶,“陈大义气,都头托了好差,他便寻了小的几人。”
  沈拓沉默片刻,皱眉道:“这模样却不好见明府,你们与我进来,换身干净衣裳。”
  陈据一伙听了大喜,七嘴八舌道谢。
  陈据跟狗儿似得绕着沈拓打转,要说奉承的好话,被沈拓将脸推开,还只一味咧了嘴笑。
  沈拓去厨房将事说与何栖,何栖道:“既是要他们捞尸,水性才是首要,别的倒也不需计较。”又道,“我再多蒸几个饼,你寻了旧衣与他们换了,再让他们吃了饱饭。地冻天寒,连天冷雨,饿着肚子怎好下水?捞尸想必也是极累人的活计。”
  沈拓揖礼:“娘子大善。”
  何栖笑着福身:“夫君仗义。”
  沈拓笑得开怀,出去未留神差点脑门打了门框,哂笑几声去翻了自己与施翎的旧衣,冬衣却是不得,只拿秋衣充数,凑了几件出来。
  陈据几人泥水淋漓,只在廊下着,其中一个略不安得缩着脚,压了声道:“都头娶了秀才公家的女儿,他们清贵,咱们这些腌臜人,乞儿模样。女娘心气小,她见了我们心中不喜,少不了要与都头吵嘴。”
  陈据踹他:“偏你口条多一根?有这些屁话,赶紧闭嘴。卢家哥哥保的媒,再不会差的。”又吩咐,“哥哥肚大,施小郎却是个翻脸不认祖宗的,你们见了,休得罪他。”
  正说嘴恰好被施翎逮个正着。
  施翎翻着眼,见陈据满脸堆着假笑,去了厨下没一会端了一大盆的炊饼出来,没好声气道:“你们在这跟躲雨雀似得排着,莫非好看?”
  陈据忙道:“一身泥水,踩得一屋泥印,又累嫂嫂收拾。”
  施翎听了,便不再多言,将食盆往前一递:“天早,嫂嫂想着你们赶着应差用早饭,特特多蒸了炊饼,你们自取了裹腹。”
  几个闲汉踌躇一会,看了陈据一眼,一时不敢动手。陈据笑着接了,自个先取了一个:“哥哥娶了嫂嫂,家中暖灶热水,施小郎也沾光。”
  施翎面露得意,拿空盘又去厨下装了一满盘,道:“你们吃得饱些,今日差事,天黑未必能了。”
  陈据等人浑没在意,还纷纷道:“明府大方,厚封赏银,到明日天亮也是愿意。”
  沈拓等他们吃好,拿衣服给他们换了,虽不伦不类,到底有个模样。与施翎二人略收拾一下,用过早饭,别了何栖领人先去县衙见季蔚琇。
  。
  。
  何栖实在有点担心,院中亭草铺盖着茅草,愈显雨声,淅淅沥沥,倒似又大了几分。
  偏卢继赶了辆车冒雨前来,要与何秀才一道去河边看捞尸。
  何栖急道:“阿爹,卢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恶事恶行,那边必然人多繁杂,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故来,外间雨又大,天又冷,不如在家听信。我烫酒炸了酥肉与你们吃。”
  何秀才道:“苟家为富不仁,无法无天,所行之事骇人听闻,我少不得去看个究竟。”
  卢继也道:“阿圆,桃溪指甲盖大点的地,此等恶行百年不出其二。”
  何栖跺脚,又拦不住他们,道:“阿爹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卢叔怎也听阿爹胡闹。”
  卢继还笑:“阿圆不必担心,有我呢。我与旁边临水人家相熟,将些钱与他,与何公在他家隔窗对岸看着,不受推挤,又暖和。”
  何栖被气得笑了:“原来卢叔早有了打算。”
  卢继摸摸鼠须,但笑不语,与何秀才二人穿了雨具,挥手让何栖回屋。何栖无法,眼睁睁看着何秀才上了车,等得二人行远了,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被骗了。抛尸之处,定是冷僻背人的地方,哪得人家让他们在那坐看。一时后悔自己没跟着同去。
  还是沈计乖巧,安慰何栖道:“嫂嫂不必担心,卢大哥心细又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何栖笑,夸道:“小郎贴心。”又叮嘱道,“嫂嫂在你书袋里衬了油纸,便是透了水,一时半会不会湿了书。小郎再不要护书做有损体肤之举。”
  沈计忙应了,道:“书本贵重,我一时想差了,累嫂嫂担心。”
  何栖轻轻一笑,道:“小郎仔细路滑,晚间做糖糕与你吃可好?”
  沈计笑点了下头,高高兴兴去了学堂。
  。
  家中一时没了人声,何栖在灶前做鞋子,也不知外间现在是个什么情状,几次起身看窗外,雨只是不住。
  过得晌午,牛家打发一个仆役上门。
  何栖见他,却是上次随着牛二郎夫妇一同上门的老仆,身边还带了一个细细瘦瘦,黄黄脸,至多七、八岁的毛丫头。
  老仆揖了一礼,道:“见过都头娘子。郎主与娘子早有的打算,只是最近不得好天,这才推得迟了。”
  何栖看着手中的身契,笑道:“牛家哥哥嫂嫂这是做什么,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这礼我却不能收。”
  老仆恭敬道:“都头娘子万莫推辞,郎主和娘子承了情,心中难安。再者一个小丫头,几两银子的身价,也不曾管教,粗俗不知事。只来历清楚,手脚干净,又勤快,都头娘子留在身边当个烧火的丫头。”
  何栖微蹙了眉,捏着身契不作声。
  老仆微掀了一下眼皮,一时料不准她声色,又开口道:“家中娘子道:她心中爱极沈娘子为人,两家交好,你帮我助,常来常往。”
  何栖想着:牛家商贾之家,贩贱卖贵,家累千金,虽不至于以义卖利,却也是昼夜计算的。他们自认欠了我与大郎的人情,我不收他们礼,他们怕是要疑我夫妻他日另有所求。
  老仆又叫小丫头施礼喷头嗑头。
  那小丫头正怕得手脚无处安放,只了老仆的话,“扑嗵”一声结结实实跪在地上,嗑头泣道:“娘子收用了奴婢,若遣了我去,牙人娘子嫌我费粮,要拿棍棒打卖。”
  何栖心中不忍,面上道:“你先起来,却不是我买的你。”
  老仆又笑:“沈娘子无需顾虑,我家娘子道:都头在明府手下当差,我又我家郎主相交,两家更应往来亲密 。”
  何栖一笑,道:“也罢,牛嫂嫂心细,及人所想,劳你带我话,多谢嫂嫂了。”
  老仆听她肯收,暗暗舒一口气。
  何栖又道:“嫂嫂这几日怕是不得闲,过些时日舍下再备宴请嫂嫂家来做客。”
  老仆将她的话在心中过个几遍,道:“小的必将沈娘子的美意回与娘子。”
  何栖待老仆告辞后,这才细细地问了小丫头名姓,家中有着什么人,为着什么卖了她。小丫头口齿倒也伶俐,答道姓李叫阿娣,因家中姊妹多,阿娘又有了身孕,家中实养不起,这才卖了她。
  何栖细细看她一眼,听她腹中有如鼓擂,便给她饭食让她先吃。牛二娘子突然送了个人来,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又挂心沈拓。
  沈拓也在忧心,只因河里的尸起了一具又一具,饶是他与施翎也看得心中发麻。
  抛尸河段有一株老槐,春夏时枝叶繁茂,树冠亭亭,冬日枝干虬伸,在雨中更显奇形怪状。
  季蔚琇在树下临时搭了一个草棚,令差役两岸站了,又叫左右四只扁舟横在河中拦了船只过往。
  他们早间到了河边,几个捞尸人不顾严寒,除去衣裳跳入河中,先时还冻得牙齿打战,只一趟一趟下到水底,摸索淤泥,寻找沉尸,浮沉换气几回倒累得气喘。
  沈拓出言道:“沉尸总要重物坠着,你们寻摸一下河底可有石块之类的重物。”
  季蔚琇赞许道:“都头言之有理。”
  几个捞尸人依言又下到河底,果然摸到了石块,顺着石头找到了第一具尸体,这一发便不可收拾。
  冬日天暗得早,雨又迷了眼,草棚内已并排放了七具尸体,季蔚琇在一边脸色铁青,极为难看,一众差役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几个捞尸人轮着下河,越捞越怕,河底竟是通着九层炼狱一般,捞了一具又有一具,竟似没个尽头。


第五十章 
  大雨在河面洇生了一层水雾,整个桃溪仿似被冲掉了一层颜色; 灰败; 沉旧,渺无人烟……
  几个差役立在船上; 拿长竹竿挑了油纸灯笼照着水面; 熄了又灭,灭了又熄,总也点不住。
  捞尸人不知是怕还是累,青青白白的脸,钻下水一息又浮了上来,其中一个还抽了脚筋; 以为鬼拉了脚,急得连呛了几口水; 被同伴捞了上来。
  李县丞在一边冻得唇色发紫,靴子进了水; 一踩呱叽作响,衣袖吸饱了水沉沉拽手,欲待开口让季蔚琇明日继续,又见他面上无一丝情绪; 倒显得高深莫测起来,全不似春里煦阳似得贵族子弟; 一时竟不敢开这口。
  沈拓执刀立在岸边,雨水顺着笠沿下淌,披了蓑衣; 竟是不知身上是干爽还是透湿。
  吏役在行灶上架了甑炊了馒头,又煮了姜汤,沈拓拿瓜瓢舀了喝了一口,道:“天气恶,煮得浓些。”
  煮汤的吏役忙哈腰讨饶,道下次再不敢:“都头遮掩则个。”又拿眼角窥季蔚琇,见他不察,偷舒了口气。
  沈拓让捞尸人上岸进点吃食姜汤,其中一人胆小,捧了碗蹲在棚中:“都……头,这……里有多少尸?起了一具又一具,竟似坟场。他们横死有冤,天又下着阴雨,也不知……有没有……鬼?”
  矮个的不在意:“你怕个鸟?纵他们变成了鬼,也不找我们。”不顾烫嘴将汤灌进肚,低不可闻道,“z。”
  沈拓塞个馒头给他,只作没听见,问道:“你们可还能下河?”
  矮个的不知不觉领了头,道:“累得紧,不瞒都头,小的们也只是咬牙强撑。”又道,“天将黑,雨又急,灯都点不上,也看不分明。我烂命一条,不惧鬼神,他们却是心中起慌,勉力泅底,怕要出事。”
  挑灯的差役也去进食,水面黑魅魅一片,船头一盏孤灯挂在那,将熄未熄。
  沈拓思索片刻,找了季蔚琇,道:“明府,水中还不知什么情形。眼下天黑,众人疲乏惊惧,惶惶不安,不如明日再来?”
  季蔚琇抿紧了唇,一侧草棚内已排了十一具尸体,残尸败蜕,惨不忍睹,不少差役何曾见过如此景况,跑到一边恨不得将肠子都吐出来。
  仵作粗略检验,其中一具肿胀皂化,起码已有三四年之久。这十一具尸体,大部分都是年轻女子,却也有两三具观衣物发饰身形,依稀可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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