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棍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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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棍天子-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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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沉默片刻,说:“是我。睡了也请劳烦起一起身吧,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明儿大早你就要应卯,我怕来不及说了。”
  这是二舅兄——沈岭——的声音,沈沅羞红了脸,轻轻推了推他说:“去吧。万一是有用的话呢?”
  杨寄在她鬓边啄了一下,披上衣服开了门。沈岭穿着夏布的单衣,在金秋的高爽晚风中显得衣袂飘飘,像年画中的仙人。他对杨寄说:“到我屋里说吧。”
  杨寄依言跟着过去,沈岭的屋子比沈沅乱多了,这乱却不是不干净,只是东西太多的缘故:四面除了放榻的地方外,全是各式书箱、书橱,一张半旧的小案上摊开了好几本,地上的蒲草席上又是好几本,笔墨纸砚随意摆着,所以整间屋子带着淡淡松烟墨香。
  沈岭盘膝趺坐,又指了指坐席示意杨寄也坐下。杨寄平素随意惯了,张开两腿箕坐在对面,沈岭看了看,笑道:“阿末,你这次等于是代替我出征的,客气的话我也不说了,横竖现在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时间紧迫,你也不是拘泥小节的人,我就开门见山了。”他指着杨寄面前一张图,道:“这是我们大楚的堪舆图,我好容易搞来的。今日打听了半天,大致知道了情况。”
  这场仗果然又是无妄之灾。沈岭告诉杨寄,共同推翻前一任皇帝之时,建德王和颍川王、河间王、江陵王原是一气的。但是推翻皇帝之后,四个人的矛盾就出来了:建德王一人坐大,把持禁军、执掌朝堂中枢,立的是自己嫡亲的侄子皇甫亨,俨然摄政王、副皇帝;而其他共谋起事的三王,除却加了加尊号,赏赐了没啥鸟用的鼓吹乐器和仪仗车马外,一点实质性的好处都没有。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年纪最长的颍川王最不服气,借口当今皇帝皇甫亨年幼愚昧,不堪当国家重任,又借口建德王指挥百僚傲慢失仪,有不臣之心,打着“废昏君、清君侧”的名号起兵,竟也有几个姓皇甫的藩王相应。战火,就是这样子又烧起来了的。
  

  ☆、第16章 出征

“妈的!”杨寄骂道,“这帮皇子王孙吃饱了撑的!拿我们的性命当猴儿耍呢!”
  “牢骚也没有用。”沈岭说,“你看看地图,颍川王在这儿,战火从历阳烧起,应和的几位分别在青州、汝阴和新野,你觉得局势如何?”
  杨寄从来没关心过堪舆地形,粗粗一看,随口说:“分散。”
  沈岭露了点笑,又问:“你去了一趟建邺,觉得建邺如何?”
  “石头城难破。”杨寄想了想道,“建德王那时先取我们秣陵,就是避开这块硬骨头。这位什么颍川王,想破长江天堑,只怕难得很。”
  “你看得很准。这话我也问过大兄,他啥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建邺繁华。”沈岭赞许地点点头,“那么,你再想想,天下势力,谁更大?”
  杨寄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二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时,你建议大兄反水,因为建德王赢的机会大。如今,你是建议我乖乖当建德王的马前卒,还是因为他赢的机会比较大。可是这个鸟货,还想抢我娘子!我要是有机会,真想拿巴掌给他的脸扇扇风。”
  沈岭伸手按了按杨寄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阿末,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仅是在近及自己面前的时候,要学会低头;如果往远处看,只能说建德王运势未衰,你不顺应这时势,就是找死。咱们不谈什么仁义道德,首先,为了阿圆,为了我们家,你要好好活下来。”他顿了顿,在突然宁静下来的时间里,外头秋蛩的鸣声显得格外寂寥,伴着亮堂堂的秋月,他的面孔也带着银色的光晕。他终于又说:“阿末,其实我倒想上战场看一看,但是阿父讲的也没错,我现在出征,只能扛枪当卒子,就等于是寻死,因为我的运势未到。今日,你不要怪我自私,来日,你发达的时候,我愿意鞍前马后,做你的走卒。”
  杨寄笑道:“发达……好吧,承你吉言,希望我有光耀门楣的一天。”
  这一夜难眠,本就一头心事的杨寄,到了后半夜,突然听见阿圆压抑的呻_吟声。“阿圆,怎么了?”
  沈沅吸溜着凉气,探手按着自己的腰:“腰酸,肚子疼,好像还想出恭。”
  杨寄不明就里,小心扶着她到帘子后的马桶边,可是坐了半天,沈沅皱眉皱得越发厉害,呻_吟声也越发响亮,只好又扶她上床躺着。躺了一会儿,她浑身不对劲,腰跟断掉了似的直不起来,又想如厕。杨寄被折腾得不行,心里又担心,突然似闪光在眼前一劈:“天爷!你不会是……要生了吧?”
  沈沅也傻了:“不是说还有十天吗?”
  杨寄挠挠头,他一个糙汉子,不懂这些女人生娃娃的门道。但是觉是别想睡了,赶紧起身敲师母的门。当阿母的给女儿一看,真是无巧不成书,要生了!
  沈沅在渐渐剧烈的疼痛中紧张、害怕得一头汗,拽着男人的手泪水涟涟。杨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差陪她掉眼泪,只恨这样的疼痛,他不能代替沈沅去受。然而,天还是很快泛出了鱼肚白,朝霞随之呼之欲出。倒是沈岭来催促:“阿末,我知道你心里急,但是家里有我阿母,你放心阿圆便是。你再不走,就要误卯了。”
  “老婆生孩子,这也不能通融?!”杨寄急得像要吃人似的问。
  沈岭摊手道:“要是我能决定就好了。”
  天光渐亮,东家西家、左邻右舍,昨日接到军书的人家都渐渐传出分别的哭声,杨寄想着一边是正在生孩子的沈沅,一边是急急如律令的军命,牙齿都要咬矮了三分。沈岭叹口气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忍忍吧。今日只好我一个人送你了。”
  秋风在晨起时分瑟瑟的寒,杨寄穿着才买来的冰凉的铁甲衣,身上凉浸浸的,耳畔各种各样的热闹哭声他仿佛都听不见,脑子里盘旋着沈沅忍痛哭泣的模样,他最后说:“二兄,我到驻扎的地方,就给你写信,你要回信告诉我,阿圆好不好,生了小子还是丫头。”
  “嗯。”沈岭沉沉地点头,直视杨寄的眼睛,“阿末,为了阿圆,一切自己当心,我们等你回来团圆。”
  城门口到了,无数秣陵的青壮年男儿聚集一堂,却都是一脸颓唐容色——好好的日子啊,偏生叫这样的征兵打破了,天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宁?男儿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还家?不知谁在低声哼唱:
  “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
  这戚戚的歌声引发了众人的共鸣,哭声如暗潮一般渐渐涌起,闻者无不辛酸。而这些出征的男儿们,想着前次秣陵征役,十人九死,还不知骨殖葬在何处;又想多少男儿出征,却无有归期,家中妇人翘首期盼,而期盼之人都化作了战场上的累累白骨……自伤自艾,怪上苍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杨寄本就心烦,听着这哀哀戚戚的吟唱更是不爽,大喝道:“妈的,要去扛刀枪了,好歹也像个爷们些嘛!如果横竖要死,唱一唱就不死了?哭一哭就不死了?哥儿几个,来个劲道的!”
  他身先士卒,来了个劲道的:
  “天生就的人一对,郎才女貌正般配;二十四解不用学,风流人儿天生会。
  巴到夜里就成仙,越做越觉有滋味;该快活处且快活,人生能有几百岁?”
  哀声里突然来了这么一曲,被秣陵城里有名的浪荡混混儿杨寄这么大声一演绎,有心事的呆着脸儿听,没心事的人则捂着嘴“噗嗤”了。
  杨寄苦中作乐,想着沈沅,想着他们的闺房之乐,努力把相思之意化作动力,将这靡靡之音又来了一遍,果然有几个放得开的小伙子跟着哼唱起来,这样的淫词艳曲,其实极富感染力,笑声一多,悲观绝望的气氛就淡了下来。杨寄便又笑道:“就是嘛!净想不痛快的将来,将来就真不痛快。你们看我那时输得光屁股,如今还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了?如今这一去,咱们这是为自己挣万户侯来的,男人家不靠拳头发达,难道靠投胎啊?”
  他这头兴奋得不能自已,那厢王谧亦是一身戎装,骑着马到了他面前,脸上说不上是严肃还是含着笑意,但声音很有亲和力:“杨寄。”
  “王功曹。”杨寄拱拱手笑着打招呼,“果然,金秋时节,咱们又见面了!”
  杨寄随着队伍离开了。家里留下的是正在生产的沈沅。男人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知回不回得来了,愈是这样的绝望,愈能催发出勇敢。沈沅想着这是他们的孩子,痛到一定程度,请来的稳婆说:“好了,可以临盆了!”她就浑身迸发出劲儿来,连疼痛都不觉得了,咬着牙用力生。
  一头的汗,拳头捏得关节都青白了,沈沅终于听到了儿啼,美得跟乐音似的。她累得发昏,说话都有气无力的:“给我看看。”
  稳婆会说话:“先开花,后结果。虽是弄瓦,也是好的!”
  是个女孩子,沈沅有些失望,但看到那个洗干净的小小婴儿,转而又愉悦起来:小婴儿红彤彤的,脸却已经长得饱满;眼睛还没睁开,已经看得出眼线长长的;大大的耳垂,肉嘟嘟的手脚,哭声洪亮,刚出生没多久,就扭着头到处找奶吃。
  “乖囡囡!”沈沅一身的疲劳都被洗脱了,伸手接过襁褓,逗弄着孩子,手指刚一接触孩子的脸颊,那小嘴就尖尖地凑过去了,“啊呀,还是只馋猫,跟你阿父似的。”沈沅越看越喜欢,恰好自己的胸脯也涨涨的,便在母亲的指点下给孩子喂奶。
  “阿弥陀佛,一切顺利。”沈鲁氏出门,看见焦急等候的丈夫,含泪笑道,“你说起个啥名儿好呢?”
  沈以良想了想说:“可惜是个女儿,不过,头一胎生女儿也好,将来可以照顾弟弟妹妹,贴贴她阿母的手脚。就叫招娣好了,沈招娣,还挺顺耳的。”
  沈鲁氏剜了他一眼道:“若是夫妻俱在,叫招娣还有戏,现在——”她努了努嘴,意指房间里的女儿沈沅:“这打仗的事怎么好说!大郎运气好,因祸得福;可保不齐女婿也有这样的运气,万一有个啥,不是叫阿圆叫到这个名字就心酸么?”
  沈以良觉得有理,可是他识字有限,自家儿女取名还都是请秣陵给人写书信的老先生帮的忙,那日,老先生跟他说什么“男儿当如山,仁义厚德;女儿当如水,温婉顺从……”他一知半解,只觉得好有文化,崇拜得五体投地。突然,他一拍脑瓜说:“嗳,现成的,咱们不是有个识文断字的阿岭么?”
  沈岭被叫过来给外甥女起名儿,嫂子张氏也抱着她儿子过来听着。沈岭想了想说:“若要应景,莫过于叫‘阿离’,可是意思太悲;若说阿圆现在的念想,无外乎盼着阿末早日回来,我看,就叫‘阿盼’吧。女孩子么,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也是很叫人怜爱的。”
  “沈盼!”沈以良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只好点点头,“好吧,就先叫沈盼。”
  沈岭一脸吞不进吐不出的憋屈表情,怕挨揍,张了张嘴没敢插话。张氏更是不服气:“阿叔,你也给我们家宝宝取一个嘛!他阿父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说小名要起得好养活,居然叫什么‘黑狗’!他将来可是官府家的郎君,怎么能叫这个名儿呢?”
  

  ☆、第17章 入王府

天气越发凉了,一阵一阵的秋雨筛过,地上落满了金子般的枯叶,潮潮的粘成毡子一般,光秃秃的树枝细碎地融进天宇里,融融的流云,在清寒的风中急遽地流动,恍若就这样带走了时光,带走了相思。
  月子里,沈沅将养得极好,她本就是十六岁的少妇,脸蛋还未脱稚气,略胖了些后,粉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胸脯鼓胀胀的,安稳地托着那个长得滚滴溜圆的小女儿。小女儿阿盼两个月了,偶尔能露出笑容,大眼睛上长着杨寄一样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爱煞人。
  沈岭到后院打了井水洗手,沈沅问道:“二兄,今儿你又去学杀猪了?”
  沈岭把血淋淋的手洗得白白净净的,扭头笑道:“可不是。大兄不在,阿末也不在,阿父一个人忙不过来,只有我赶鸭子上架了。”
  沈沅问:“可知道,前面情况怎么样?”
  沈岭道:“打听过了,建德王三路大军,一路直压颍川王的主力,攻陷了五六座城池了;另两路奇袭,河间王敌不过,已经打了降幡;反倒是大家不看好的江陵王,见佛杀佛,竟然把西路的六万人马吃干抹净。”他的长篇大论刚刚起步,接下来准备谈一谈他对江陵王获胜的看法和下一步预测,但是,沈沅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说这些没用的干嘛?”
  “这怎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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