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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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骨-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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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福喘着粗气,唇角勾起一丝释怀笑意:“哪有,心里可,可舒服着呢……”
  “你这模样,看起来可不太好。”
  杨福轻笑:“这些年,从未像此刻这样清爽快活过……”
  “什么意思?”
  杨福并未答她,反是轻唤了一声:“沈姑娘。”
  沈瓷已是心若明镜,看着面前的一切,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浅浅应了一声“嗯”。
  杨福身体微倾,一个力没撑住,栽倒在地上:“这样,你能原谅我了吗?”
  沈瓷如同失语,眼睫一颤,连带着泪水也簌簌落下:“谢谢……”
  万贵妃看杨福倒地,正欲招人过来看看,还没张口,忽然感到胸腔一阵剧烈的作呕感,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嚼碎了。她无法呼吸,四肢僵硬,再看杨福倒在地上的样子,终于明白,艰难抬起手,指着杨福:“你,你……”
  一旁的小宫女顿时手忙脚乱,赶忙奔到门外:“来人!来人!娘娘出事了!太医!护卫!”
  杨福的眼前渐渐模糊,视线已看不清了,喉头一片腥甜,他喷出一口鲜血,抓住沈瓷如同抓住最后的心愿,喑哑着,撕裂着:“替我,替我多照顾朝夕,求你……”
  沈瓷眼泪不住落下:“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你放心……”
  他闭上眼,像是终于放了心,鲜血先自唇角流下,又从七窍溢出,整个身体疼得厉害,已没了力气叫唤,颤巍巍的,他放开沈瓷的手,轻轻说出最后三个字:“……对不起。”
  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的沈瓷,还是说给的卫朝夕……
  殿外的护卫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跑入,很快弄清状况,拉开了沈瓷,将杨福围成一圈,以剑相指。太医忙着赶来,可万贵妃捂着胸口,喘着喘着,声息渐渐微弱,再没了声。
  杨福趴在地上,最后几丝余息渐渐消弭。大仇已报,恩怨已了。欠夏莲的命,他要回来了;他欠的命,也终于还了。可有些债是还不清的。在越来越模糊的意识中,杨福仿佛回到了他与卫朝夕初见的时候,小小的女孩盯溜溜转着眼,就为了他多出的几块栗子糕,他看着她弯起的唇角和甜蜜的笑,不知不觉便在心中渗了几分暖意。阴暗蛰伏的生命中,意外照进了温柔的光,亦成了他虚假生命中唯一的真实。
  可他却是她生命中不该有的劫。
  她是以食为天的人,却甘愿为了他受尽辛苦。真是个傻姑娘啊,他想,如果她没有遇见他,该多好,若是没了最初的相遇,今日便没了这样多不舍,亦没了对生的无限眷恋。他舍不得死啊,却无法阻止生命的急速流逝,一点一点抽离,一点一点散尽……
  还未开始,便已结束。那吃遍天涯的承诺,终究成了相隔天涯。远方的她,是否还在倚楼独望,期盼着他的归来?等待依然翘首相盼,可是已经失去了。 

☆、173 似曾相识


  太医迟迟赶来,上前探了探万贵妃的鼻息,又猛地缩回手,不可置信般地又试了试,终于确定,惊慌失措地跪下:“娘娘,娘娘……薨逝了。”
  此时,尚在郊外祭祀天地的皇上还不得而知,他整肃叩礼,忽见天色有异,大雾卷来,人皆讶之。皇上望着天上黑压压的一片,心口也似蒙上了一层迷蒙的雾云,泛起隐隐的痛。他似乎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却无从想太多,跪饮福酒,俯伏兴,平身,并不知宫内,已是风起云涌。
  皇宫外,朱见濂正焦急等待消息。他这三年想法子在宫中安插了好几个可靠的眼线,事发不久后,他很快得到了消息。
  见来人满脸惊惶,朱见濂忙问:“怎么样?”
  “万贵妃薨逝了。”
  “死了……”朱见濂喃喃念着,心中悬着的重锤轰然落地,稍稍松了一口气,问:“‘汪直’呢?”
  “不知道,现在整个安喜宫都被封了起来,只传出了万贵妃薨逝的消息,其他人都已被封锁在里面。”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督陶官沈瓷突然去了万贵妃宫中。”
  “什么?!”朱见濂拍案惊起。
  “皇上不在宫中,皇后娘娘正在赶往安喜宫。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开了的。”
  朱见濂想都没想,长腿已迈了出去:“即刻入宫。”
  ******
  王皇后是皇上的第二位皇后,在她之前,还有一位吴氏。因为皇上专宠比他大十七岁的万贞儿,却对吴氏不闻不问,吴氏一气之下便对万贞儿动用了杖刑。皇上力排众议,废了吴皇后。本想立万贞儿为后,却迫于太后压力,于两个月后立贤妃王氏为皇后。
  这个王皇后生性软弱,知道皇帝宠幸万贞儿,又有吴氏的下场在前,于是处处谦虚忍让,已然是个傀儡皇后。她名义上虽是皇后,但后宫的实权却一直都在万贵妃手中,她亦从来没有怨言。如今万贵妃突然薨逝,皇上又不在宫中,这才轮到她上阵,急急忙忙赶往万贵妃的安喜宫,看着眼前这滩残局,全然乱了方寸。
  万贵妃薨逝的消息虽然传出去,可为何突然薨逝的缘由却是封锁了的。一旁的宫女哭哭啼啼对王皇后叙述了整个过程,太医验了毒,事实证明万贵妃和“汪直”饮过的茶杯和泡茶的壶中的确含有剧毒,而其余未盛茶水的杯则并无异样,基本可以断定毒药源自茶水本身。
  而接触过茶叶的,仅有两人。杨福,和茶女。
  沈瓷倒是碰过第一杯茶水,可万贵妃那杯却是丝毫未沾。且沈瓷是万贵妃召进宫的,而非主动觐见。幸得三人对话时周边宫女众多,尽数证明了她的清白,使她脱离下毒的嫌疑。
  可王皇后可不敢这么放掉她,除了死掉的两人外,她是最近的目击者。又或是,皇上回来后大怒,要将所有目击者除掉,也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这沈瓷虽是个督陶官,可到底是皇上和万贵妃任命的官职,就算皇上下令要她这个目击者陪葬,也得罪不了什么势力。
  王皇后在心底小心翼翼地权衡着,以她软弱的性子,切不敢轻举妄动,索性就如此耗着,等皇上回来再论。
  朱见濂便是在这时候闯了起来。
  后宫此时已是乱成一团,护卫一个劲儿地阻拦,他压根不管,脚下如同生了风,竟是直接闯进的殿内。
  王皇后惊了一跳,竭力塑起几乎没有的威严,细声道:“后宫怎是男子想入就入的,这是谁,好大的胆子。”
  沈瓷同众宫女被押解在角落,忽见朱见濂闯入,激动得站起:“小王爷……”
  王皇后闻言,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朱见濂,听他彬彬有礼道:“在下朱见濂,淮王世子。不小心冒犯了皇后娘娘,还请恕罪。只是听闻宫中噩耗,恰巧我还未过门的世子妃也在这里,实在焦急,擅自闯了进来,只为心安。”
  王皇后眉心一蹙,重复了一遍关键字:“未过门的世子妃?”
  “正是。”朱见濂移步,伸手将站在角落的沈瓷拽起,一把拉到身边,不容置疑的表情:“就是这位沈瓷姑娘。”
  沈瓷愣住,王皇后也怔仲不语。淮王终归是藩王中资历长的人物,又是王室,若在这众人都证明她是清白的情境下,还要强行受到惩罚,恐怕淮王那边便交代不了了。王皇后觉得头疼,皇上回来过后,指不定是什么情绪,若一气之下将这位目击事件的世子妃也连带着灭口了,她也不讨好。
  朱见濂打断她的思绪:“皇后娘娘,此事当中,沈瓷可有过失?”
  王皇后抿抿唇,斟酌片刻,慢慢道:“她倒是清白的,可是她是目击人,等皇上回来,说不定还有话要问她。”
  朱见濂对王皇后的想法已是明了,他扫了眼四周的宫女们,道:“周遭目击的宫女不少,也不缺她一人。”他捉过沈瓷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如同抚慰。这令沈瓷感到安全,神思不定的心稍有回暖,不再害怕了。
  朱见濂满目心疼,替沈瓷将前额凌乱的发别到耳后,转头对王皇后道:“她脸色这样白,大概是被吓到了。既然嫌疑人中没有她,我便先将她带回去了。”他想了想,针对王皇后方才的说法,又补充道:“我们就呆在京城,若是皇上回来有话要问,我再立刻送她入宫。”
  他的理由充分,今日已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沈瓷带出去。万贵妃是皇上最重要的人,皇上遭受如此打击,不知会做出何事。若让沈瓷留在这里,随时都是危机告急。他想好了,带沈瓷离开后,若是皇上不追究目击者,他便陪她回去继续当她的督陶官;若是皇上要将所有目击者灭口,他便带着她逃走隐居。
  朱见濂抬头,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皇后,若说到这份上再不同意,他便要准备硬抢了。
  王皇后眼睛转了转,想这沈瓷身份特殊,淮王世子冲入后宫也要护她周全,可见是要紧的人。她原本便是清白的,放走应该关系不大,若是皇上执意要见,这淮王世子顾及到将来的爵位,想来也不敢不从。
  她自觉已是想得周全,应该犯不了什么疏漏,终于点头:“那好,你先带她离开,若有传唤,即刻进宫。”
  朱见濂连连称是,答应得爽诚无比,转身拉住沈瓷的手往外走。王皇后纵然思虑良多,却没想到,朱见濂压根就不在乎什么爵位,此去,纵是万遍传召,他也不可能带着沈瓷进宫了。
  是黄昏入夜,起了簌簌的微风,灌入衣中颇有几分凉意。沈瓷被朱见濂牵着手往前疾走,抬头看见月亮刚刚探了出来,余霞成绮,映在明黄的琉璃瓦上,似一匹斑斓的锦缎。
  经历先前种种,两个人都有无穷的话想说,奈何满腔情绪无从起头,索性缄默,任手心渐渐回暖的温度传递隐含的情绪。
  似曾相识的场景。
  沈瓷突然就想起了从前,她初入淮王府时,被朱子衿诬陷私通,是他主动站了出来,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新欢小宠,从此保她在淮王府安然无恙。而今日,她命在旦夕,亦是他硬冲入后宫,宣称自己是他未过门的世子妃,将她从危机四伏中解救出来。
  最初与现在,时隔经年,以如此巧妙的方式重合,仿佛命运的安排。若她先前对他还有怨怼和不解,此刻都渐渐消解,化为手心绵长的暖意。
  “小王爷……”她踌躇良久,终于轻声唤他。
  “嗯?”
  “谢谢你来救我。”沈瓷轻声说:“就像是,我初到淮王府那时一样……”
  朱见濂有片刻的沉默。
  沈瓷见他不语,轻声试探:“小王爷?”
  “不一样的。”他突然开口,郑重其事地答道:“那时候,我只是不想你被诬陷,才撒谎说同你在一起的男人是我。可这一次,却是说的真心话。”
  沈瓷一愣,面对他这番话语,全然不知如何接下去。
  “只不过,你不能做世子妃了,因为我也不愿继续做世子了。可是,我却是真的想娶你为妻,小瓷片儿。”
  风仍在吹,月亮升起来,淡白幽香,仿佛笼着轻纱的梦。
  方才在安喜宫绷紧的神经,一点一点舒展开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是沧桑世事后的释然。
  所有的恩怨,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吧?她想,只要等到皇上回京,确定一切无恙后,或许一切便能回到平静模样,只待细水长流。
  可她实在想得太美,想得太早。
  两人疾步出了宫,又走出一段,刚歇下两口气,沈瓷忽见前方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朦胧月色中,只感觉那人每一步都走得铿锵有力,剑从梢中拔出,反射着明晃晃的月光,带着一股森冷的寒意,仿佛随时都准备好淬上血液。
  沈瓷不由打了个寒战,待那人走近,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王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目不转睛盯着朱见濂,手中的剑越握越紧,蓄势待发。 

☆、174 汪直还在


  沈瓷看他神色,于明明灭灭的光线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王越,你怎么在这儿?”
  “尚铭死了。”王越的声音阴沉冷冷:“我抄了他的家,在他还在牢中的时候,把他杀了。”
  沈瓷一愣,不安的感觉愈发浓郁。
  王越上前走了两步,脸板得如同寒铁一般:“汪直的死,同尚铭脱不了干系。可是,光除掉尚铭还不够。在牢中,尚铭告诉了我一些事,我一一都去查过,事实与他说的一模一样。”
  他手腕一转,剑锋已指向朱见濂:“沈瓷,你只同我说了尚铭,却故意漏掉了一个人,对不对?”
  他的声音愤怒狂暴,目的已是清晰。沈瓷身体僵硬,颊边的肌肉绷得紧梆梆的,下意识辩解道:“不是这样的……”
  “不关她的事。”朱见濂站上前,将沈瓷拉到身后,对王越道:“你想为汪直报仇,可汪直亲手杀了我的母亲,这笔账又如何算?若不是他自己造下的孽,我又怎会视他如敌?”
  “他,亲手杀了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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