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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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骨-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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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瓷身体顿时一紧,愕然看向他,一时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的确会去找汪直求救,但小王爷主动提出,着实让她觉得惊讶。
    沈瓷煎熬无比,一时间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嗫嚅着说了一句:“可是现在,这案子已经归东厂管了。”
    “这没关系,交到东厂手里面还没几天呢。西厂之前出动了诸多人力物力办这件差事,最后得到的线索都交给了东厂,让对方坐收渔利,心有不甘是正常,再留下残余几个人继续追踪,也算是符合情理。”朱见濂面无表情,话说得不冷不热。
    沈瓷虽琢磨不透他的用意,话却是听进去了:“小王爷的意思是,让汪直谎称,卫朝夕是西厂的人,手中握着的是西厂找到的线索?”
    朱见濂坐下,低头喝了一口茶。
    沈瓷思索须臾,脸上掠过了一抹为难之色:“不行,汪直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查案向来雷厉风行,宁愿多抓,不可放过,重金贿赂也不手软。对朝中重要官员如此,对朝夕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更没有例外。何况……朝夕如今是东厂在妖狐夜出案上抓到的唯一一人,嫌疑的确不小。”
    朱见濂冷冷一笑:“你倒是真了解他。”
    沈瓷一愣,不自觉咬了咬下唇,解释道:“不是我了解,只是在宫中呆了一阵,多多少少听过一些。”
    朱见濂未再追问,只道:“我说过,我不过提出一个想法,听不听,在你。”
    沈瓷抬眼看了看他,犹豫着没说话。
    朱见濂面色平静,心底却是阵阵暗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事牵扯到妖狐夜出,沈瓷绝对会去找汪直帮忙。与其毫无成效地阻拦,不如加以引导。
    汪直的行事风格,汪直的偏执与狂傲,朱见濂也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所以这说客,只能是沈瓷。一来,这的确是目前快速救出卫朝夕的唯一方法;二来,也可以明确知道,沈瓷到底在汪直心中处于何种地位,又抱着何种心思;最重要的是,汪直若是真的如此作为,就算凭着皇上的信赖成功救出,也必会引得皇上不满,届时减少对汪直的保护,或是有所疏离,他动起手时也能更加容易。
    沈瓷沉默良久,想着尚在地牢的朝夕,最终还是点点头:“好,我去试试……但我的话,他未必会听。”
    朱见濂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反正我的话,他是肯定不会听的。”他侧过脸看着沈瓷,问道:“对了,你方才想要告诉我的好消息,是什么?”
    沈瓷已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兴致,平淡道:“我可以回御器厂了,这段时间也不用一直呆在梁太傅的瓷窑。原本想问你能不能允许我在瓷窑再呆些时日,不过现在朝夕出了事,我也暂且没这个心思了。”
    “皇上收回之前的责令了?”朱见濂问。
    “没有,但是他颁布了新的任命,我是以宦官的身份,重新回到御器厂,任督陶官。”
    宦官的身份……朱见濂冷笑,她不说他也知道,汪直在这其中必定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否则,皇上不可能将督陶官任命给一个全然不识的宦官。只是,帮助让沈瓷回到江西,汪直真舍得吗?朱见濂再次对汪直的心思产生了怀疑。
    好在,等沈瓷将卫朝夕的事告知汪直,这困惑便能得到解决。
    “你还是要回御器厂了。”朱见濂停下纷乱的思绪,轻叹一声:“本想让你同我一道回鄱阳的,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之前小王爷说的,是与您一道回江西……”沈瓷轻声道:“景德镇里鄱阳不远,又是淮王的封地,小王爷若是不嫌弃我,见面是不困难的。”
    朱见濂沉吟半晌,轻道一声:“怎会嫌弃,来日方长。”
    一路走来,他是最了解她制瓷初衷的人。他向来对她的才华持鼓励态度,甚至曾为了不耽误她在御器厂的终试,错过了剖白心思的最佳时机。唯一一次阻止她去瓷窑,也并非是要破坏她的理想,只是出于对汪直的忌惮。
    “挺好。”朱见濂替她高兴,又心有黯然,眼下的局面并不是他为她促成的,反而是他的杀母仇人。这异样的情绪挑拨着他的心弦,稍稍顺了顺胸口的气,心中暗道:待今后她身在景德镇,便是在饶州的管辖范围内,那时,我必定保她周全,容不得他人来为她牵线搭桥。
    只是眼下,他还有事需做,诸多迫不得已。只得将此念头,暂且埋在深处。
    沈瓷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上面,蹙眉叹道:“这些以后再论,如今,我只希望朝夕能早日出来,能同我们一起回到江西……”
    朱见濂道:“她是我带到京城来的,若是有失,我有先责。”
    “小王爷,”沈瓷心里着急,念及如今在地牢里的卫朝夕,再也站不住,微微弓下身,说道:“那……那我先去汪直那里问问,早些得知,早些放心。行吗?”
    如同针一般细密的痛刺在朱见濂的背脊,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心里长叹一声,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102 日光稀薄

汪直褪去上衣,解了胸口的绷带,伤口已有些许开裂,疼痛丝丝入骨。
    侍婢替他重新上了药,将绷带一圈一圈缠好。做完这些,又端来了热汤,汪直喝了几口,只觉心中异常疲惫,挥手让她们下去,直接和衣躺在床榻闭上了眼。
    他头脑浑浑噩噩,睡得并不踏实,模糊中忆起今日宫中状况,心里愈发觉得烦躁。开裂的伤口疼如火灼,即使他乏得全身都脱了力,也睡不安生。
    迷蒙中,他感到有人在他身上虚虚搭了层被子,周身暖和了一些,模模糊糊地听见身边人在问:“他这是怎么了?”
    这听起来,竟像是沈瓷的声音。他心中默念,慢慢撑开钝重的眼皮,从透出的眼缝里一点一点去看。
    沈瓷仍穿着之前那身衣服,可能是因为冒风奔来,她两只手互相揣在袖子里,肩膀微微收拢,看起来有点冷,又像是带着点不安。
    汪直见真的是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慢慢坐起来,开口问道:“你不是去驿站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瓷心头一惊,方才离开时,她只说要回瓷窑,原来,他已经料到。
    她没有立刻答话,坐在他身旁。汪直脸色不佳,几缕散乱的发丝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脸侧,自己却恍然不觉。沈瓷想到他受的伤,他在身体未愈之际带她入宫,再对照他此刻的憔悴神色,越看越心疼,越想越惭愧,一时竟不知从何起头。
    一旁侍婢替她答:“方才沈公公在外面说有急事要见您,因为您准许他在府中来去自由,我便将他引了过来。”
    汪直微有失落,他差点以为沈瓷是为了看他才过来,原来是有别的事。他了然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沈瓷:“什么急事?”
    沈瓷张了张口,身体如同浇铸了一般,忍不住改口先问:“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恢复得不太好?”
    “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没什么。”汪直笑了一下:“你总不会是为了问我这个,专程过来的吧?”
    沈瓷眼睫垂下,弧度小巧的下巴向里微收,并无唉声叹气,却在默默无言中浮现出一种直击人心的愁楚。汪直挥了挥手,命其余人尽数退下。待房中只余下他们两人时,沈瓷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汪大人可还记得,我曾经同您提过我家的事……我父亲爱瓷如痴,曾经有一座小瓷窑……”
    汪直愣了一下,颔首道:“记得的。”
    怎么能不记得,那是她头一次向他提及家世,也让他知道了她与淮王世子的渊源。
    沈瓷道:“那天光顾着说自己,有些话没有讲全。其实我们在景德镇的那座瓷窑,并不是我们自己的,而是从卫家租借的。卫家的卫朝夕小姐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正是因为她,她爹才将瓷窑租给了我们,有时候付不上租金,也是她帮着应付。”
    汪直静静听着,不知该安慰还是该怎么,没插话。
    “我遭遇意外离开景德镇,回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我,唯有朝夕依旧待我如初,时时惦念。所以,如果她遇到了危险,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汪直听明白了一点,他不喜欢打哑谜,径直问道:“你来找我,是因为你的朋友卫朝夕遇到了危险?”
    沈瓷的视线在汪直脸上逡巡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
    沈瓷喉咙动了动,语调仍控制得极稳:“不知汪大人有没有印象,今日我们从万贵妃宫殿出来时,东厂的尚铭正准备同皇上禀报妖狐夜出的新进展……大概这新进展,便是因为我的朋友。”
    “她同妖狐夜出的案子有关?”汪直凝目看了沈瓷片刻,直言道:“妖狐夜出,是近年来最大的案子了。不仅是连环惨案,还涉及鬼怪之说,扰乱民心,有损圣威,是皇上亲自下令审理的民间案件。但凡涉案者,不可轻赦。”
    沈瓷听他此言,心中不免一沉,重重闭上了眼睛:“你说的,我都清楚。”她垂下头,一不留神没忍住,两滴清泪滚落,溅落在衣裾上。她飞快的抬袖拭目,眸中残留盈盈水光,看向汪直:“可是,朝夕是无辜的,她初次来京,性情天真,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牵涉其中。”她心中焦灼,赶紧将从小王爷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诉汪直,并将其中疑点剖析予他。
    汪直默默听了一阵,最初只考虑其中的疑点,但听着听着,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若只是抓捕当时的场面,沈瓷打听打听,的确能知道。但其余更加隐秘的消息:卫朝夕关押的位置,易容的程度,牢中的证词,她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了她这些?
    不需做更多思考,汪直立刻明白过来。只是,朱见濂为何把这些主动告诉了沈瓷?汪直与他,如此清清楚楚地互相讨厌,他明知道放出这些消息,沈瓷必定会来找自己,又为何放任她如此?真的只是为了救卫朝夕吗?
    这个淮王世子的心思让他费解,甚至,他根本拿不准……沈瓷来找她,到底是自己的主意,还是朱见濂的主意……
    “汪大人?”沈瓷见汪直听得愣了神,轻唤他一声。
    汪直深吸一口气,用手掌抹了把脸:“我听着的。”他面色微寒,微一皱眉,定定看向沈瓷:“为什么想要来找我?你知道的,我与东厂势不两立,若要我直接去找他们讨人,不仅捞不出你的朋友,或许还会让她在牢中遭受更多皮肉之苦。”
    “我知道,可是我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除了你,再没有别人能帮朝夕……”她抿紧嘴角,颤抖道:“还有,帮我……”
    汪直似有所触动,看了看沈瓷,又仰面向天,眉间添了两道淡淡的皱纹:“这个案子,如今已被东厂全权接手,与我无关了。”
    沈瓷脸色哀戚,焦急之中伸出手,将汪直的双手牢牢握住:“可是,以前是西厂负责探查的,不是吗?”
    “那是在我受伤之前了。”
    “这样大的案子,交接起来必定繁琐,残余下几个西厂的人,不算奇怪吧?”
    汪直慢慢抬起眼打量着她,目光沉沉:“你这是想让我怎么做?”
    沈瓷微微张了张嘴,小王爷给她指出的路就在喉尖,却突然间迟疑了。她沉下气,仔细想了片刻,隐隐觉得其中有她未意识到的蹊跷之处,可她想不出,拨不开,情急之下吞住话头,只低声道:“不是我想让汪大人如何做,而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不知汪大人能够怎么做……”
    汪直眼角挑起,配上轩眉凤目,不免显出了些许怆然冷意:“你方才不都给我指了要怎么做吗?交接不过几日时间,所以你想让我说,你的朋友其实是替西厂做事的,是西厂在宫外发展的情报组成,你是这个意思,对吗?”
    沈瓷垂下长长的羽睫,忍下喉间腥甜滋味,无言默认。
    汪直的眼前似乎是她,又时不时浮现出朱见濂那张脸,侧过脸去,叹道:“你只看到我平日的模样,却不知我如何行事。我是怎样的人呢?其实民间的那些传言,还是有理有据的。从前,我在宫中替万贵妃做事,如今在西厂给皇上办事,不错过任何漏之鱼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不会无缘无故抓人,但是,宁可抓错,也不放过。”
    “……汪,汪大人。”沈瓷轻声叫住他,微带颤抖。
    汪直定住,收回目光看着她。
    两人对视,四周的空气沉淀下来,方才箭弩拔张的氛围渐渐坍塌。汪直在这宁谧中渐渐平静,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来。
    沈瓷克制着音调,尽力平静道:“我不是来强求你做这件事,只是抱着希望你能考虑考虑的心情。你,你原本就有拒绝我的权利。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沈瓷的脸上残有泪痕,窗格外的光线渗透进来,映在她的脸颊,晶亮亮的,晃得汪直眼睛发疼。他突然就有些后悔,无论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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