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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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 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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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肩而过的一刹,他隐隐觉得如同置身荒原冷域,那人仿佛是刚刚卧病而起,全身都带着凛然的湿重寒气。

    沈竹晞猛地打了个寒颤,察觉到那人的眼神似乎又若有若无地定在他身上,直到背对着走出很远,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

    “真是奇怪。”他猛烈地摇摇头,想把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冷不防却被扬起的长发扎到眼睛里。

    “咦,我束发的丝缎到哪里去了?”沈竹晞向后一摸,却摸了个空,不由得震惊失色。

    他惯用的是一条鹅黄色的丝缎束发,视若珍宝,不仅因为据云袖说,那产自崇明泉底有凝碧珠的最深处,是由四只绮贝吐丝三年织成,名贵异常,还因为,这是他醒来之后,在陌生的整个世界里,唯一能触到的与过去有关联的东西。

    ——这条缎带颜色微微褪去,想来他之前已使用了很多年。

    沈竹晞拍拍额头,确定那东西不在自己身上,便匆忙地回头看,这一下只感觉到一股火气从脚下一直窜到前额——他目力极好,竟隐约瞥见先前擦肩而过的那人,腕间一点明黄,边上未系妥的丝线随风飘扬,连同黑色衣衫翻卷如山雨欲来前的黑云。

    “小偷!强盗!”沈竹晞直跳脚,拔足便要追上去,却生生地顿住了——

    前面风雪里相依相偎的一对老人,手里提着药箱走过来,嘴里翻来覆去地依稀是在说:“快关门了,还好赶上了。”

    药方!他还要去给云姑娘配药。

    沈竹晞不甘不愿地抬头看看先前那人离去的方向,又展开手中的药方,面色十分精彩地不断变化,似乎是在权衡。

    罢了,云姑娘的伤势不能耽搁,暂且放过那人一回。

    明日,他就是一间一间地问遍尹州城里的所有商店住宅,也要把抢走缎带的那人找出来!

    沈竹晞一咬牙,向着相反的、凝碧楼枢问堂的方向走去。

正文 第209章 未卜此生休其四

    第二日,沈竹晞在宿醉的头痛中睁眼的时候,感觉到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那是疏疏阳光。他挣扎着艰难撑起身子,一时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劈头而下的一抔冷水淋了满衣满身,细嗅着还带着草药的清苦香气,沈竹晞神智凛然一清,只见幽草俏生生地立在他床头,俯身从泉眼里汲了一叠碧盈盈的水,抬手就要浇下。

    “啊!”沈竹晞慌忙往后躲,后脑重重地磕在柱子上。

    幽草终于放下手:“沈公子,你醒了?”

    “这是什么东西?”脸上被水浇到的地方,后知后觉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像是千万根细如牛毛的刺同时轻扎,不很痛,却有连绵不绝的刺激感。

    幽草眼波流转,吃吃笑道:“这个是谷主配出的药,青芜水,谷里有弟子早起精神不好或学医不专心的,就往脸上倒几下,立刻便清醒了。”

    “沈公子只倒了第一遍,倘若在药医谷,要浇上十几遍,直到完全清醒,这药后劲很长,甚至让人几天无法入眠。”幽草笑着将手里的药碗又倒回去,一边续道,“沈公子,昨天是一位黑衣公子把你送回来的。”

    幽草顿了一下,沈竹晞以为她要说什么要紧事,立刻屏息静听。

    不料,幽草忽然按着双颊,柔柔地笑出声:“沈公子,他长得可真好看!用玄冠竖起长发,更是气宇轩昂!他侧颈有瓷器一样秀美的花纹,真让我羡慕!”

    她转过来盯着沈竹晞看了半晌,肯定道:“沈公子,你已经很美了,不过他的气场大约比你还要强些。”

    “不过,沈公子你的气质也很好,哎呀,这是不能比的。”幽草挽起袖子感叹道。

    沈竹晞无语地扶额,打断她:“幽草姑娘,我昨日带回来的药材可有用上吗?”

    幽草神色一肃,奇道:“沈公子,你什么时候带药材回来了?啊,你说的是那药丸!谷主说很好。”

    沈竹晞惊奇连连,猛地坐起:“你说什么药丸?”

    他起身的一刻,猛地用手按住床垫,手却按到一处柔软的东西上,沈竹晞拾起来定睛看去,是块紫金镶丝软垫。

    “沈公子,药丸就是装在这个里面,被那位黑衣公子送来的。”幽草手指过去,道。

    沈竹晞正要说明这不是自己的,隔壁忽然传来敲击声:“谷主让我们过去。”

    一进门,林青释倚在墙上阖眸小憩,容色苍白,眼底下更是浮现出一圈深重的青黑色,竟是一夜未眠。

    “虽然药材不见了,不过这药丸有奇效,也可以缓得云姑娘二月毒势。”他说。

    沈竹晞闻言陡然放松下来,心中一时火焰炙烤,一时冰霜冷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是这药丸不是我带过来的啊?”

    “无妨。”林青释手指间拂过衣袖的缎面,淡淡道。

    “咦,这位是?”沈竹晞移开眼,注意到房间里多出一个眉眼稚嫩端方的少年,少年将一粒粒药丸倒进面盆一般大的研钵里细细研磨。

    沈竹晞看的咋舌,少年手里握着的是婴儿手臂一般粗的玄铁钵杵,少说也有三十来斤,只研磨那几颗小小的、不易使力的药丸,他却使得轻松自如,毫不费力,不多时药丸已碎成齑粉,被小心地装入袋中。

    “他叫子珂,不爱说话。”林青释眉间蕴起暖意。

    “咦,邓公子呢?”沈竹晞注意到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青释眉间微微一凝,面上却仍是清淡如月的笑容。

    “他在天亮前就已经走了。”林青释道。

    “韶音他军务在身,与我们不是同一路人。”他抬手缓缓从眼上的白缎上掠过,无血色的唇紧抿在一起。  他道:沈公子,于情于理我都该与你们同去。”

    语声住了一住:“只是我如今残废之身,只怕帮不上什么忙,还成了你们的拖累。”

    “我自三年前出谷以来,和子珂、幽草到处行医,能过一日便算一日,救得一人便是一人。我实在是无心无力再卷入你们中的事了——”林青释声音单薄到毫无波动,从沈竹晞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他轻颤的双肩。

    他道:“沈公子,你与云袖不过是萍水相逢,倘若你只是要找回自己的过去,除了去南离古寺,还有无数种方法,你实在没必要再入这么混乱的事情中。”

    沈竹晞注意到他说的是“再入”,默了一默:“听说我从前和云姑娘是好友,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她,不能看她三个月之后死去。”

    “不要讲从前你的事,那个你是梦中身。”林青释冷冷道。

    他忽然轻声恳求:“沈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能摸一下你的脸吗?”

    “我看不到,却想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他补充道。

    “好”,沈竹晞缓缓点头。

    微凉的手指一寸一寸从他面颊上抚过,带着些沁人的清苦药香,从鬓角缓缓向下游移,那只医者的手向来冷定如铁,如今却有些微地颤抖,最终停驻在他颈间细碎的纹路上,凝住不动。

    他颈间有线丝丝缕缕的纠缠在一起,和少年眼瞳相近的琉璃色,不是细细发觉,便察不真切。林青释手握上去的一刻,丝线轻逸地一颤,从他指缝中滑走。

    “沈公子,这是什么?”沈竹晞讶异而失措地看见对方近在咫尺的碧色眼瞳中有情绪万千,一时间竟忘了答复。

    ——这双懵懂的盲眼,居然能不言不语地表达出如此洞彻而直击人心的情绪。

    “这是什么?”林青释又问了一遍,声音却颤抖得像风中细碎的沙砾。

    “我也不知道。”沈竹晞拍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慰,话音一顿,“从我有记忆起,便一直存在了。”

    林青释“嗯”了一声,退回去静静坐着,便又是那个素净从容的药医谷主。

    他抱紧了怀里的暖炉,似乎是在思考着措辞:“你武学一道虽然不错,至多也不过与我相当,并且你兵刃还使得不顺手。”

    沈竹晞奇道:“为什么都说我兵刃不顺手?我觉得还好啊。”

    “从前的撷霜君,用的不是这个。”林青释解释道,“撷霜君的刀永远地遗落在那座死城里”

    林青释不再多讲兵刃的事,他一指床上撑身坐起的云袖,解释道:“有许多术法,比如郴河云氏的镜术,南离殷氏的逐流,还有最近一位吹笛子的黑衣公子不知道叫什么的术法,都不能用武学来强行破除。”

    “吹笛子的黑衣公子?”沈竹晞问道,想起了陆栖淮。

    “据说这位有一竿笛子,笛音可以控制人,退敌伤人那都是小事,只怕他用来控制别人做事,比蛊术阴灵还有用得多。”林青释合掌,“我也只是看病间隙听旁人说来的,未必能当得了真。”

    “旁门左道。”子珂忽然插了句,是清脆的少年音,带着点轻慢。

    “子珂,不要乱讲。”林青释阻住他,忽然一颔首,“刚才说的这位公子,恰是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位,说是要和你一道去。”

    “你没意见吧?”林青释微一颔首。

    “子珂,将人放进来。”他手指无声地在渡生的剑刃上掠过,一言不发,却隐隐是一个防备的姿态。

    子珂早已耽耽地盯着窗口的绰绰人影很久,这时猛地拉开窗,来人黑衣猎猎,长身跃进,施施然落在沈竹晞面前。

    “你”,沈竹晞只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

    那人逆着光笑起来,顾盼神飞,眉眼入画,他向沈竹晞伸出手:“我和你一起去。”

正文 第210章 未卜此生休其五

    “她是林谷主的故友。”邓韶音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艰难地动用意志力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后,立刻抢在林青释前面说。林青释配合地不提这件事,只是抽出一张纸笺:“沈公子,你且放心,既然是她,那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到底,现在已经天晚了,你赶快去旁边的枢问堂配药,我把药方写给你——”

    幽草上前为他磨好墨汁,林青释展开纸笺,一笔一画地记录,他虽然是盲人,可是运笔如飞,丝毫不迟缓:“红荒冷一钱、星蕊三朵、零朱一对……”幽草接过纸笺塞给沈竹晞:“枢问堂是凝碧楼下属的,都是免费供药,各式药材应有尽有。你快去吧。”

    等青衫少年推门走远,脚步声终于消失不见,林青释转过来,无声地击了下掌:“云沾衣?沾衣你还好吗?我觉察到你已经醒了,你是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沈公子吗?”

    沾衣是云袖的字,他们当年四人,他、云袖、撷霜君、殷景吾互为挚友,称呼彼此就都用字号,毫不拘泥。如今林青释再一次见到这位以为已经埋在泉下的故友,内心万般感慨翻涌,反倒说不出话来。

    云袖挪动手臂,想要撑起半边身子,幽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递过半杯水喂下去,她这才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灼痛感缓解了很多。她盯着对面两人,那种奇异的打量眼神让邓韶音心头一跳,听到她问:“我知道,你们是林望安和邓韶音,可是我不记得你们了。”

    “我只记得这个名字,望安,我知道你从前是我的好友,我们和撷霜君、殷神官一同行走世路的,可是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了。”云袖抱着水杯,满脸茫然,“但是比撷霜君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撷霜君?”林青释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像一盘散沙,“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望安”,邓韶音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因为过度紧张甚至换回了原来的旧称呼,他沉默着久久不语,再开口时,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低低地说,“刚才那位沈公子,其实就是失忆的撷霜君。”

    林青释僵在那里,转头用空荡荡的碧色眼瞳对着他,仿佛想验证这句话的真假。他默然无语良久,直起身,缓缓把脸埋到掌心,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恍如梦呓地又重复了一遍:“那可真是太好了。”

    在时过境迁、斗转星移之后还能再相逢,纵然已人世全非,只要知道当年旧友还健在,已经太好太好了。林青释平日那副静如止水的平淡模样早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他蒙脸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是在无声地啜泣。

    “我,我也觉得很好。”云袖手足无措,低声安慰,忽然觉得眼眶也隐隐发涩。

    过了许久,已经平静下来的林青释缓缓抬头,认真地追问:“你是怎么中了青萝拂剧毒?之前这七年你在哪里?撷霜君又在哪里?”他扬起手,“沾衣,得罪了。”  语毕,他接过递来的十二根银针,小心地在幽草的帮助下用药水蘸了蘸,然后缓缓抬起手,可是指尖的动作却极为迅速,银针惊电般地刺入她全身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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