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园。”褚彧松了松衣领,这几日,他着实有些疲惫。
自从那日表白了心迹,褚彧是有心缱绻,可毕竟临出锦城,各中安排,事物繁多。每日进房,苏璃已经睡下了,他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好在来日方长,他倒也不急。
翠园之中,桃红送来冰盏之后便请退了,苏璃习惯地说了句多谢,便依旧坐在翠园的凉亭看书,玲儿则是在一旁用新长出的药草逗弄七彩。
两人一个是看书看得专心,一个是玩的专心,都没留意已经走到门口的褚彧和初九。
突然七彩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刺溜一下窜了出去。玲儿狐疑地往后一看,这才看到进了门的褚彧,而七彩已经枕上了王爷的膝腿。
“奴婢参见王爷。”玲儿想起那日的情景,偷偷看向苏璃。她那日是第一次见自家王妃的娇羞样,和现在这个淡然自若的样子可完全不一样呢。
苏璃在听到玲儿的声音之后抬头,褚彧已经行至她边上。
这些日子,褚彧似有所顾,晨出晚归,她也不常见到,只依稀记得半夜被他揽在怀里,那时迷迷糊糊,倒也没什么。今日乍一见到,最接近的回忆便是那一日在他怀里那样好几次。。。
脸上有略微一红,不过苏璃转念一想,明明早就成婚多日,再这样作态也未免太过矫情。这一番思绪下来,苏璃最后看向褚彧的时候,倒和平日没什么差别了。
“今日是得空了?”苏璃笑着随意地问道,顺手将冰盏挪开了些,那凉气方才是对着褚彧那边。
苏璃是无心一问,褚彧却觉得她应该是想自己了,再看她在外恬淡寡欲的模样,想起那天,他便恨不得再把她揉在怀里,哪管这光天白日。
可是,
“嗯,我还要去一下父皇那辞行,璃儿可还有什么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苏璃摇了摇头。鎏云与她回过信了,字里行间的愧疚,便知他猜到了叶盈一事。虽没有点明,但苏璃还是回了一封宽慰他的。至于其他人,还有谁,那个爹么。。苏璃垂眼,借着喝茶掩下了自己的情绪,她实在不想见。
褚彧知晓言玄亦之事,如今苏璃的情绪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有意引开她的愁绪,褚彧轻声开口:
“北拓虽不情愿,还是签了和书,阿木也回北拓了,他们不会与他难堪。”
苏璃的情绪果然被带着回来了一点,想起那些日子,阿木对她的维护,她脸上重新显现出笑意,“那便好。”
这时,园门口突然走进来了一个婢女,“奴婢参见王爷王妃。”
“何事?”
“王爷,有个叶家小姐说是要求见王妃。”
苏璃看了眼身侧眉头忽然皱起的褚彧,说道,“让她等一等,我去前厅见她。”
她虽没什么要与叶盈好说的,但是找上门来了,总归要个了结。
“璃儿,我先去宫里。”褚彧转头对着玲儿说道,“王妃见叶盈的时候,你和凝儿一道陪着。”
“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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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褚彧的脸色不是很好。初九边赶车边往后说道;“公子,真的不用找人杀了那个叶家小姐么。”
“不用。”璃儿没开口,他便不能做。然而他听到那个名字都能升腾起的怒意,不亚于那几个匪徒。来自身边之人的恶意,总要比陌路人来的更让人心寒。
马车行至宫门口停下,等在门口的小连子施了礼,便低着头走在前面,初九则推着褚彧随后,有些对话似乎夹杂在风声中,听不清楚。
飞霜殿里,梁淮帝背对着殿门,听到门口的响动声,才回过头,恰巧看见初九抬着褚彧的轮椅。
“父皇,儿臣来向父皇辞别。”
“朕记得,你上次说的日子,便是后日了。”
“让父皇扰心,正是后日。”
“彧儿,你行动不便,汴州的事物,就还是留给那些个官员处理罢了,你好生休养便好。”梁淮帝似关切状。
“儿臣谢过父皇。”
大梁的封地虽说是皇子成婚之后便会封赐,但权力如何,皆由皇上做主。如八王爷褚熠在西滇,因地广人稀,又贫瘠,梁淮帝也不在乎,便只对褚熠定下每年进贡的岁额,其他便由得他自行管去,而如褚彧这等江南富城,梁淮帝当然不会放心全权交与,将他架空了,摆到汴州当一尊雕像摆着做做样子而已。
这在赐封地的旨意下来那时,褚彧便已经猜到了。他就算去了那汴州,也不过是风光的“地主”,不过他早已有了对策,是以他接受起来也颇为自然,梁淮帝细细看了,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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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凝儿将叶盈带了出去,苏璃脸上的笑意失了一半。
“王妃,叶家小姐来做什么?怎么老是问些上官少爷喜欢谁这等事。”
玲儿不知道叶盈冀州遇到苏璃一事,只是她如今听起来,这叶盈一进门便是哭着道歉,然后又开始一直问王妃关于上官少爷喜欢谁这档子事。虽说她也听说了和离一事,但这关她家王妃何事?
苏璃摇了摇头,“玲儿,上次凝儿买回来的医书,还放在王爷书房么?”
“是的王妃,要奴婢去拿给您么?”
“我自己去吧。”不知为什么在叶盈走后,苏璃便觉得在厅里有些闷,想出外走走,正好趁去书房的路上逛上一阵。
王府的书房离前厅有着不近的距离,等走到门口时,苏璃的后背已经带上了薄薄的汗。她往一侧书架看去,这是当初褚彧理出来专用来放她的医书的一个木架。
桃红每次都是按照字笔画来分,她自然一眼便看到了。就在她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手袖上的丝绦不小心钩到了桌旁的青花瓷画桶里面的一幅画上。
‘刷——’青花瓷画桶被一并带倒到了平地上。
苏璃回头看向脚下,有几幅画卷似乎没有扎好,自行滑开便露出了半截,而在那露出的部分,无一例外的都是同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席白衣,乌发如漆,容貌自是人间少有的不可方物,额间殷红梅花花钿下一双清冷的眸子,还有那抿紧的朱唇,仿佛周身泛着不可触犯的冷然,让人不敢去生出多看几眼的心思。
她是谁?褚彧的母妃么?
第63章
元德二十三年七月十四,正是褚彧定下的去往封地的日子。
这一日才刚刚辰时末,太阳便已经有些炙人。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的不多,因此璃王府外的五辆马车显得尤为突兀。
后面的几辆马车,满满当当地载着玲儿等几个丫鬟下人和常用的物什,每车只要有人坐,便都放着两只冰盏,将那炎炎酷暑和热风一并遮挡在了车外。
夏日的冰凌存放不易,也只有些清贵富贾才用的起,这些能跟着去江南的仆从受此对待,心里个个都高兴着,对璃王也就愈加怀着尊敬之心。
凝儿站在璃王府的门口,有些不舍得看着马车西行,她一直帮苏璃出门淘医书,璃王便升了她做了王府的采办,这次由她和大管家桃红一起留下来看着这锦城的王府,她也算是身负重责。
马车队列是从璃王府出发,却没有向去汴州最近的南城门走,而是往西去经过虞山脚下的西城门,此番算是绕了远路。
陡崖峭壁的虞山上,一个身着鸦青色长衫之人正凝望着山脚下,若是凑近了看,那人不就是大梁鼎鼎有名的言相言玄亦麽。
言玄亦当着炎炎烈日,站立在一个略高的山头上,对着城门,一路望着山脚处五辆璃王府的马车行了过来,眼神只停留在当头的一辆。
这是他在褚彧离开前最后的一个请求。
“老爷,奴才给你撑着伞吧,日头太毒了。。。”老耿在一旁轻声规劝。
“不用了,哪怕是七月酷暑,一到这,我都还是觉得冷。”言玄亦摆摆手,看着马车向西行驶出了自己的视线,终于释怀地笑了笑。璃儿有褚彧的照顾,自己就算以后不在她身边,总算也有些放心。只要褚彧是真心,璃儿又愿意,那三年之期作罢也没什么。
“走吧,今日的香纸还未烧呢。”言玄亦抬步往虞山稍矮一些的山头走去,那其中一个山头,一个石碑竖着的衣冠冢甚是明显。
“是,老爷。”老耿挽着一个竹篮,连忙跟上言玄亦的步伐。
不过几步之遥,言玄亦走到衣冠冢前,登时神色肃穆,撩袍跪地,无声地先叩了三个头。
“苏家满门忠义,唯有不孝子孙苏清玄,苟且存活于这世间。”
“儿孙不孝,原以为苏家绝自儿孙这一代,未曾想过竟还有小女苏璃,吾愿以余生之气运求苏家列祖护佑她一世无忧。”
说完,言玄亦又向着墓碑叩了三个头。
当年,南朝覆灭,当朝相国苏家满门一百零三人皆自刎于南朝宫门外以身殉国,唯一逃出了一个苏家相国的幼子苏清玄,而这虞山,便是大梁迁都之前,当年两国交界处的一座山脉。
“老爷。。”老耿浑浊的眼睛湿润起来,他亦是南朝人,路上因战事逃难时遇到了言玄亦,便一直跟随。大梁虽没有屠国,南朝也比大梁国土要小上一半,但纵是如此,覆灭南朝时,死的人依旧不计其数,他也早已没了家人。如今过了这十几年,南朝旧都早已划归入大梁,京都也迁至原本的交界处以便看管。两国子民渐渐融合,然户籍依旧列的分明,南朝旧人不得入仕,只能从商,可即便是从商,也是暗里处处受刁难,沦为了下等人,只能仰人鼻息般地生活。
“老耿,快了,大梁国土,终有一日,定会回到我南朝人手里。”他隐姓埋名,假造身份,若是得见南朝复国的那一日,他便是去了九泉之下,也敢见苏家列祖。
言玄亦叹了口气,只是不知,等到了泉下,绾儿可还愿意见他。
言玄亦回到言府之时,西苑的门就那么敞开着,两旁原本立着的随从也不见了踪影。
他皱着眉头跨进了苑门,便见到长公主褚流阮就在他书房里翻找,不过他有暗室,褚流阮在外头又能翻找出什么来。
“长公主,不知你来我这是做什么?”
褚流阮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走出书房门,与言玄亦直直对上,不见尴尬之色。
她长相柔美,说出的话却不是颇有些冷嘲热讽,“言相,我如今是连西苑都不能进了么?”
“长公主言重了,这西苑你当然想进便进。”
言玄亦一口一个长公主,使得褚流阮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言玄亦,十几年了,人前你扮与我鹣鲽情深,人后你可曾喊过我一句阿阮。”
言玄亦却是神色不变,“你我二人都清楚,当初我娶你的原因。”
“那你便不怕我现在去告诉皇弟,你是南朝苏家的后人吗?”
言玄亦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好处呢?你养你的面首,我做我的大梁言相。若让陛下知道你当初知而不报,你以为陛下会让你好过?”
“我们从成婚开始,便注定牵连一世,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我不过求个仕途安稳,还请长公主高抬贵手。”
“言玄亦,我养面首又如何,这么多年,纵然是百炼钢都能化成绕指柔,可是你呢,除了你喝醉那一日,你哪里还曾碰过我一次,难道我要守活寡么!”
“长公主,若无其他事,恕不远送。”今日才从衣冠冢回来,言玄亦心情有些阴郁,他也不想与她多作纠缠,转身就准备进书房。
“你站住。”褚流阮气极,她见不得言玄亦这般无谓的样子,她冷笑一声,“言玄亦,还有一事你不知道吧,你千般疼爱的桐儿,可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你为了她守身,可是你苏家在你这人脉断绝,你对得起你苏家先人?”
谁知言玄亦脸上丝毫未见惊讶,“若不是我怕死偷活着,苟延残喘,苏家的脉早断了,我有何对不起。”
话及此,他的脚步停下,却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嚒,那一日我并未喝醉。而且你错了。”他是有女儿的。
初听名字,他以为是巧合,直到在桐儿生辰那日,看到苏璃肖似洛绾的容貌和那琉璃珠才敢确信,他还有一个女儿。那是他和洛绾的女儿,洛绾用了他的姓,他取的名。可也是那一天,他知道洛绾死了。他关在暗室,看了洛绾的画像整整一晚上。
“你说什么?!”褚流阮愣在当地,他从来都知道她当初没做成什么,那为什么。。。“那为什么,你还能对桐儿那么好。。。”甚至比对她还要好那么多。。
因为,不在乎,言玄亦没有说,但是褚流阮却自己想明白了。
她当年二八年华,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厚着脸皮求皇弟赐婚,却被言玄亦断然拒绝。
若不是去客栈寻他不在,也不会偷进他的卧房,看到那封他写与梦妃的信,更不会知晓他的身份。
可是,是她错了么?她威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