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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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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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伍之人。

孟清和不动声色,心下了然,事情怕就是出在这几个匠户身上。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心里也没底,只能事后再问。总之,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想到这里,孟清和背挺得更直,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孟小旗。”

“标下在。”

“这个,”郑千户展开他同沈瑄之前看的那张纸,正是孟清和交给匠户们参照的图纸,“是出自你手?”

“回千户,确出自标下之手。”

“恩,画得不错。”郑千户貌似想摆出和蔼一点的神态,明显不太成功。这句夸赞,只证明千户大人的艺术欣赏水平十分有待提高。

“……谢千户夸奖,标下愧受。”

“孟小旗是读书人出身?”

“标下不才,读了几年书。”

“还是童生?”

“实属侥幸。”

郑千户一咧嘴,“谦虚了。”

孟清和同样一咧嘴,“谦虚是种美德,标下一直在努力。”

郑千户默然无语,转头看了一眼充作背景板的刘经历,目光中具有相当深层次的含义,读书人,果然不一般。

在千户大人过于…赤……裸……裸…的目光注视下,躺着也中…枪的刘经历无语泪千行。

他招谁惹谁了?不就是牵了一回线,帮忙做了一回中人,两边都捞了一点劳务费吗?作为“军管”的开平卫,他一个文官,兼差赚点家用,何其不易。

刘经历的神情过于哀怨,郑千户终于移开了虎目,孟清和也不忍的转头,死道友不死贫道,哪怕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沈副千户突然侧过头,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润玉一般的手指,艳色的唇,眉眼之间,貌似去了几分凌厉。

“孟小旗通兵事?”郑千户不开口,沈副千户接过了话语权。

“略知皮毛,纸上谈兵且称不上。”

“通晓杂学?”

“有所涉猎,不敢言专精。”

“可为营缮之事?”

“尚可。”

沈瑄点点头,倒没怀疑孟清和说谎。

明朝科举虽重八股制艺,明朝的读书人却绝非后世人想象中的书呆子,读书之余,总会培养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例如医术,农学,茶艺,等等等等。各类杂学更是不胜枚举,专精者不在少数。若是某个户部给事中出版农业书籍,或是工部尚书好为人诊脉,一点也不出奇。

若没有一两项业余爱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大明读书人。

正如没有骂过皇帝,没弹劾过内阁,没参加过六部群体斗殴的言官不是好言官一样。

别怀疑,打群架的确是明朝文官群体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然,要在洪武永乐之后。

那种读书读傻了的人不是没有,但绝不是大多数。真如范进一样的书呆子,是鞭子朝的注册商标。

投军前曾身为童生的孟清和,于杂学上有所见地,并非不可信。只是他年纪太轻,郑千户与沈副千户均认为他背后应有名师指点,或是哪位民间遗贤。

“于杂学一项,汝师承何人?”

“回副千户,标下实是自学。”

“自学?”

“是。”

“既是自学,学自何处?通读何书?”沈瑄拿起那张已经有些皱巴巴的图纸,“名为地堡,实为敌台,我朝多筑于边墙,汝一童生,年不过十四,从军之前未出北平一地,又是如何自学?”

孟清和却不怎么紧张,“回副千户,标下曾拜读前宋宣靖公《武经总要》部分残卷,获益匪浅。”

“何卷?”

“守城。”孟清和抬起头,“然标下才疏学浅,能建造此堡,多仰赖手下兄弟与城内匠人。标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欺瞒。”

“为何想到在山顶建堡?”

“月前鞑子犯边,标下于城墙之上,曾见墩台之上惨景。”顿了顿,孟清和才接着说道:“自请戍守城外并无他图,只为尽力,请千户,副千户明鉴。”

一席话落,堂内落针可闻。

沈瑄没有继续追问,单手搭在腿上,似在沉吟。

郑千户却已是放缓了表情,点了点头,问道:“此处地堡已经建好?”

“回千户,尚需一些时日。”

问弦歌知雅意,孟清和很快猜出郑千户想做什么,要是千户大人想去实地考察,面子工程还需要再做一下,至少再贴一层墙皮。

“无妨,便明日出城,子玉以为如何?”

沈瑄没有马上点头,却在孟清和满怀希望时说出了让他傻眼的话,“千户还需坐守城中,不如瑄代为一行。”

“这个……也可。”

“且此事非同一般,若确有实用,还需呈报徐指挥,以瑄之见,当越快越好。”

“是这个道理。”郑千户点头。

于是,郑千户大手一挥,当即拍板,沈副千户今日出城,代为实地考察。

孟小旗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乖乖的前边引路,随同副千户大人一起出城。

一直充作布景板的几位工匠和刘经历也被一起拉上,孟小旗意志坚决,有“功劳”大家一起领,陪领导视察更是一个不能落。

什么是兄弟,这才是兄弟!

刘经历和匠户们迎风泪流,无语凝噎。

走出千户所,一行人直奔城门。

沈副千户有马代步,孟清和和刘经历跟在马尾巴后边吃了一肚子的灰。看着前方的高头大马和马上的沈副千户,孟十二郎心中腹诽,劳苦大众高举反封建大旗,不是没有理由的。

走到山下,抬头隐约看到土堡一角,待到了山顶,沈副千户直接走进堡内,上下查看,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孟清和暗自舒了口气,就算是半豆腐渣工程,好歹也能拿得出手。

没等他一口气出完,沈副千户突然开口。

“孟小旗。”

“标下在。”

“汝建此堡有功,即日擢升为总旗,待上报指挥使,凡建堡人等另有恩裳。”

孟清和眨眨眼,他这是,升官了?

“报副千户,建造此堡,一应材料人力,马总旗也多有照应。”

沈瑄点头,没有明言,不过等到赏赐发下来,肯定不会少了马常一份。

至于马总旗是不是真的在这其中出了力……马鞭握在掌心,沈副千户心中了然。

前武库司郎中站在兵卒之中,再次惋惜,见缝插针,力挽狂澜,化劣势为优势,等这番话传出去,再不甘,马总旗也不好随意找小旗,不,总旗的麻烦。

多好的文官苗子,可惜了啊!

第十六章

建堡的事过了明路,压在孟清和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

“标下恭贺总旗!”

同旗众人均面带喜色,沈副千户亲口允诺,参与建堡诸人均有恩赏,不求人人升官,便是给几斗粮食,发几匹布也是好的。

有铜钱更好,没有铜钱,宝钞也行。

刘经历慢沈副千户一步回城,孟清和寻机问了图纸是怎么到的千户手里,总算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事情根本没他想的复杂,不过是几个工匠在杂造局内说漏了嘴,被到任不久的副使听了去,以为逮住了上司的小辫子,直接…捅…到了郑千户面前。

为朝廷干活的匠户,在某种程度上会被视为“国…有…资…产”,私下里接活的行为,说严重点,无异于“国…有…资…产流…失”。认真追究起来,大使绝脱不掉责任。说不得,这正副之职就要换个个。

副使到任时间不长,尚不了解杂造局里不成文的规矩,此举无异于得罪了局里大部分的工匠,还牵扯到了经历司刘经历。便是郑千户要追究,大使被问责,他也得不了好处。

再加上孟清和这个变数,事情便如脱缰的野马,距离杂造局副使所希望的方向,越来越远。

听到此处,孟清和恍然,说到底,是杂造局内斗,他无辜遭殃,还差点被一脚踢进坑里。

“那位副使?”

刘经历微笑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清和知道,那位怕是马上要回家待业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就是不接地气的结果。有上进心不错,太心急可不好。

送走了刘经历,孟清和抛开其他心思,召集手下现有的十名边军,准备再做一番思想动员。

众人也没那么多顾忌,直接盘膝坐在了地上,等着孟总旗发言。

比起初时的不信和怀疑,孟清和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已经大有改善。

孟总旗说过不会轻易让大家去死,也说过会让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

如今事实证明他说的不是虚言。没人再认为孟清和是脑袋发抽,把他们往炮灰的路上推。也没人觉得孟清和是书生意气,满嘴大忽悠。

孟总旗清了清嗓子,首先重申了之前对众人许下的承诺,其次提拔前武库司郎中代理小旗一职。待孟总旗正式走马上任,“代理”二字便可以去掉了。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论起来,就算是罪发充军,人家也好歹做过五品官。

“谢总旗提拔。”

“不必,”孟清和笑眯眯的说道,“晚上到我家吃饭,还有另外的事要和丁小旗商量。”

孟清和脸上的笑容很熟悉,前武库司郎中,现开平卫边军小旗很镇定。在洪武帝手下当了一年多快两年的官,怎么可能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当夜,孟清和于家中“设宴”款待前郎中,一盆大饼,一盆汤,两盘野菜,孟总旗的家宴委实称不上丰富,量却充足。

室内只有一张新打的矮桌,椅子没来得及做好,只能用树桩和木根代替。

很快,桌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在前郎中大人斯文扫地的打着饱嗝时,孟清和说出了他的计划。

话音刚落,前郎中大人尚未怎样,孟虎却是吓了一跳。

“十二郎怎敢如此?”孟虎皱眉,“此事万不可行。”

“五堂哥以为那几袋荞麦种子是如何得来?两张狼皮加上五张兔皮。”孟清和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五堂哥以为清和做得不妥,四堂哥也是一样?”

孟清江摇了摇头,“若没有那些荞麦,便是一斗的税粮都交不上。”

孟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还想再劝,却又貌似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此时,前郎中大人终于不打嗝了,“孟总旗,依卑职所见,此中确有不妥。”

“哦?”

“商人多狡,总旗恐为奸商所欺,以卑职之见,换得粮数可再增一倍。”

“一倍?”孟清和搓搓下巴。

“然。以卑职所见,此举不但可为,且大有可为。”前郎中大人显然也为边塞生活苦恼已久,虽没到三月不知肉味,却也差不了多少,“况总旗所言之地即墩台所在之地,怎不可为?”

“勤练弓箭于戍卒大有裨益,猎获之物亦可充戍卒之腹,省却米粮。总旗此举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兵卒计,为边军计,为国家计,卑职钦佩……”

听到这番话,就算脸上是牛皮,也不能不红。

孟清和真实体会到了大明文官的威力。这还只是个武库司郎中,要是换成各科给事中,科道监察御史,老而弥坚的官场油条,黑的说成白的都不值一提,能说成红黄蓝三色才是霸气。

想达成他定下的目标,早晚要与这些嘴上彪悍,拳脚同样彪悍的文官打交道,孟十二郎突然感到压力山大。

他可是武官,大明的武官在朝堂上一向比文官斯文。

文官群殴那叫为了真理和正义而战,武官群殴那叫逞匹夫之勇。要是武官敢对文官动手,不好意思,赶紧辞官回家种田去吧,否则唾沫星子淹死你。

前郎中大人仍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引经据典,甚至从思想层面开始升华,“……国之栋梁,国之基石!”

孟虎和孟清江四只眼睛全是蚊香圈,孟清和也表示扛不住了,再谦虚也扛不住了。

“丁小旗,过了点。”

“过了?”

“过了。”

“总旗见谅,”前郎中大人脸色羞赧,“许久未能直抒胸臆,一时把持不住。”

“……”

“然卑职句句属实,还望总旗明鉴。”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错觉,一定是错觉!

说到底,孟清和也没想做多出格的事情,不过是想在戍守城外时,利用地利之便猎些野物,同行走边关的商人换取粮种,若有可能,再换些牲畜。

不是没想过来钱更快的办法,最终却被一一否决。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认为好的办法并非一定有用。建堡一事,就是个教训,不会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真正的傻子,才会只当自己是聪明人。

此时的气候还不像几十年后一般恶劣,草原上的野物并不少见,孟清和建地堡的山上时常能看到兔子。

不久前,有几头草原狼不小心溜达到了瞭望墩台附近,结果可想而知,狼皮被换成了荞麦种子,肉进了旗中兄弟们的肚子。

由于皮子没经过硝制,商人的出价并不高。孟清和吃了一次亏,之后便有了计较。

“总旗只管放心,卑职定谨慎从事。”

孟总旗和前郎中大人愉快的交换了意见,孟虎和孟清江非自愿成为了与商人交易的代理人。

“四堂哥,五堂哥,一两次尚可,次数多了,手下的兄弟不便出面,只能委托两位堂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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