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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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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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拆了第一封信才知道来由,那些人是因为看了林雨翔的文章后寄来的。第~封就简明扼要,毫无旁赘,直冲目的地而去:我看了你的文章,觉得很好,愿与我交笔友的就给我回信,地址易…。一第二封远自内蒙古,看得出这封信经过长途跋涉,加上气候不适,又热又累,仿佛大暑里的狗,张嘴吐舌——信的封口已经开了,信纸露在外面。信的正文一承内蒙古大草原的风格,长无边际:你别以为我们是乡下人廖,我们可是城上的。我父亲是个教师,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我妹妹今年三岁,正计划着给她找个幼儿园呢!你们这里是不是叫幼儿园呢?上海是个繁华的大都市,让我充满了向往和幻想……这样的,写了几千字,天文地理都海纳在里边。雨翔这才明白,信虽然赚不出来却可以撰出来——当然是和学生作文那样的杜撰的“撰”——雨翔决定不回信。
    这时他首次感到成名后的优越。
    以后的信大多是像以上几封的式样内容,涵盖中国各地。广东作为本土,更是有十封的数量。写信人都看了《全国作文佳作选》,再引用伯玉的话夸奖,毫无新意。雨翔发现现代人的文笔仍旧有南北派之分,南方人继续婉约,信里油盐酱醋一大摊;北方人口气像身材一样豪壮,都威胁“你一定要回信”!雨翔庆幸自己身在上海,不南不北。拆到一封本市的来信时,顿时庆幸也没有了——上海人的笔风收纳了北边的威胁和南方的吸唆。而且那人不愧是喝黄浦江水长大的黄种人,坐拥双倍的“黄”,妙喻说雨翔的文章没有强奸文字的迹象,有着早泄的爽快。然后黄水东引,说这妙喻出自台湾董桥,是一贯的董桥风格。林雨翔不知道“董桥”是什么地方,想在国民党贼居的地方,不会有道家的桥,怀疑是“孔桥”的音误。既然没办法断定,“市友”的信也只好束之高阁了。
    信只拆剩下三封。倒数第三封让人眼前一亮,它来自首都的“鲁迅文学院”。
    鲁迅余猛未绝,名字震撼着林雨知。取出信,扑面而来的就是文学院“院士”的判断失误,把手写“林雨翔”后铅印的“先生”一笔划掉,留个“小姐”续貂。给林雨翔小姐的信如下:我院是个培养少年作家的地方,是文学少年的乐土。在这里,祖国各地的才子才女欢聚一堂,互相交流。著名作家XXX,”
    等等,都是从我院走出的杰出人才。
    我院办院水平较高,旨在弘扬中国文学。
    幸运的您已被我院的教授看中。我院向您发出此函,说明您的文学水平已经有相当的基础。
    但尚须专家的指点,才能有进一步的提高。
    本院采取的是函授方式,每学期,由名师负责批阅,佳作将推荐给《全国作文佳作选》、任国优秀作文选》。
    《全国中学生作文选》等具有影响力的杂志报刊。每学期送学员通讯录。
    汇款请寄XXXXXXX,切勿信中夹款。祝您回一个作家之梦!助您回一个作家之梦!林雨翔又难以定夺,准备回家给父亲过目。倒数第二封更加吓人:您好。莫名收到信,定感到好生奇怪罢!我是您远方一挚友,默视着你,视线又长,且系。所以我决定要写信。这种信该不会太有话说,然而我也忍不住去写,或者竟寄来了。大抵是因为你的文章太好了罢!假若你有空,请回信。
    林雨翔看完大吃一惊,以为鲁迅在天之灵寄信来了。一看署名,和鲁迅也差不离了,叫周树仁,后标是笔名,自湖北某中学。树仁兄可惜晚生了一百年或者早生了一百年。林雨翔突然想这人也许正是”鲁迅文学院”里“走出”的可以引以骄傲的校友,不禁失笑。
    最后一封信字体娟秀,似曾相识。林雨翔盯着字认了一会儿,差点叫出声来。
    最后一封信恰恰是最重要的,来自Susan。林雨翔疾速拆开,小心地把信夹出。信的内容和上封并无二致,奉劝林雨翔要用心学习,附加几句赞扬文章的话。区区几十个字他看了好几遍,而且是望眼欲穿似的直勾勾地盯住,幸亏那些字脸红不起来,否则会害羞死。
    这次去门卫间去得十分有价值,这些信落到班主任手里,后果很难说。林雨翔丰收后回家,路上对那本烂杂志大起敬意,原以为它的发行量不过二三十本,看来居然还不止。可见这些被作文虽然又思又呆,但后面还有一帮子写不出破作文的更思更呆的学生跟随着呢。
    林母听到看到鲁迅文学院的邀请,竭力建议雨翔参加。其实她并不爱鲁迅,只是受了那个年代书的影响,对梁实秋很得咬牙切齿,引用军事上的一条哲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既然朋友的学院函请,便一定要赏脸。她又把喜讯传给林父,林父最近和林母有小矛盾。按照逻辑,“敌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所以,坚决反对,说一定是骗钱的。
    晚上补课补数学。任教老头爽朗无比,就是耳背——不过当老师的耳背也是一种福气。他是退休下来的高级教师——不过说穿了,现在有个“高级”名义算不得稀奇,上头还有“特级”呢,兴许再过几天,“超级老师”都快有了。高级老师深话数学,和数学朝夕相伴,右眉毛长成标准抛物线;左眉毛像个报号,眉下眼睛的视力被那根号开了好几次方,弱小得须八百度眼镜才能复原。他极关爱学生,把学生当数学一样爱护,学生却把他当文学一样糟践。这次补课也一样,没人要听他的课。
    课间林雨翔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给梁样君,梁样君挑了几篇字迹最破的,说这些值得回。林雨翔问原因,梁摔君引用数学老师的词语,妙语说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迹成反比,人长得越漂亮,字迹越难看。
    林雨翔又被折服,和梁样君就此开辟一个研究课题,两人钻研不倦,成果喜人。
    最后结论是Susan是个女孩子里的奇人,出现频率和伟大作家一样,五百年才能有一个。林雨翔倍感珍惜。梁律君问她电话号码,雨翔警觉地说不知道。
    梁样君失望地给手里的信估计身价,打算改天卖掉。林雨翔吃惊地问信也能卖钱?梁样君说:“现在的人别看外表上玩的疯,心里不要太空虚唤!这种信至少可以卖上五六元一封,你没看见现在杂志上这么这么多的交笔友启事?”
    “嗯”
    “全送给我了?”
    “没问题!”
    数学教师老得不行,身子一半已经升天了。头也常常犯痛。他留恋着不肯走,说要补满两个半钟头。白胖高生怕这位老人病故此地,收尸起来就麻烦了,不敢久留他,婉言送走。
    时间才到七点半。梁样君约林雨翔去“鬼屋”。林雨样思忖时间还早,父亲不在,母亲一定去赌了,她在和不在一个样。顿时胆大三寸,说:“去!”
    “你知道鬼屋在哪里吧?”
    “不知道。”
    “你呀,真是白活了,这么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律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种看名人录的感觉。他问:“那个地方闹过鬼?”
   
第三章(2)


    “鬼你个头,哪来的鬼,可怕一点而已!”
    “怎么可怕?”
    “我怎么跟你说呢P这个地方在个弄堂里,房子坍了,像很老以前那种楼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
    话刚落,一阵凉风像长了耳朵,时机适当地吹来。林雨翔又冷又怕,没见到鬼屋,已经在颤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两人驱车到日落桥下。那里是一片老的居民区,林雨翔好几年没有去过了。路骤然变小。天上没有星月,衬得这夜空格外幽凉。
    梁样君导游:“快到了。”
    林雨翔顿时像拥有狼一样的耳朵,广纳四面声音。他没有听到鬼叫。
    梁样君引经据典吓人:“在传说里,这地方曾经有四个被日本人活埋的农民,死得很惨,一到晚上就出来聚到鬼屋里,听人说,那四个鬼专管这镇上人的生。老、病、死。还有人见过呢,眼睛是红的。那个人过几天就死了,全身发绿,脑子烂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灵敏,只听到沙沙落叶卷地声和风声,一句古诗见景复苏,涌上林雨翔的记忆——“空闻子夜鬼悲歌”。
    侧耳再听半天,隐约听见有麻将牌的声音。这种漆黑骇人的地方,恰好是赌徒喜欢的,说不准那四个鬼也正凑成一桌玩麻将呢。
    林雨翔岔开鬼话题:“这地方赌钱的人很多啊!”
    梁掉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说像天上的繁星,抬头看见连星星都怕亵渎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赌徒,一个没有,于是急忙改口:“多得数不清!”
    “唉,赌徒加鬼,正好是赌鬼。”
    “大作家,别玩文字了!”
    林雨翔突然想到“赌鬼”这个词造得有误,鬼一定不会服气——因为感觉上,那“鬼”好像是赌注,比如甲问乙:“你们赌什么”,乙答:“我们赠鬼”,语法上还是成立的。应该叫“鬼赌”才对。
    林雨翔刚想把自己的巧思妙见告诉梁样君,只见梁粹君神经质地一刹车,说:“下车,到了!”
    林雨翔紧张得用以自我放松的“赌徒见解”都忘了。停下车锁好,见四周只是些老房子,问:“哪来的鬼屋?”
    “别急,走进那弄堂——”梁样君手一指身后的黑弄。林雨翔扭头一看,一刹那汗毛都直了。那弄堂像地狱的人口,与它的黑暗相比,外边这夜也恨不得要自豪地宣称“我是白天”了。
    林雨翔跟随着梁样君走进弄堂,顿时举步艰难,但碍于面子,还是要艰难举步。
    四周暗得手贴住鼻子还不见轮廓,仿佛一切光线胆小如雨翔而虚荣不及他,都不敢涉足这片黑暗。
    提心吊胆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顿时有了感觉。那两只荒置了半天的眼睛终于嗅到光线,像饿猫着见老鼠一样捕捉不已。
    看仔细了眼前的东西,林雨翔的脚快酥了。那幢危楼仁立在一个大庭院里,半边已经坍了,空留着楼梯。这楼解放前是教堂,解放后作医院,塌了十多年。总之,无论它作教堂作医院,都是一个害人的地方。坍了更坏人心。林雨翔不知道这楼的简历,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更吓着了自己。林雨翔“困倚危楼”,颤声说:“有什么好拍的?”
    “不怕,就上去!”
    林雨翔听到要上楼,踌躇着不前。
    梁样君说:“你怕了?”
    林雨翔瞥一眼位立在康冷夜色里的鬼屋,顿时吓得故我消失,说:“这——这有危险吧——”
    “哪里!瞧你娘们似的,走!”梁样君拖林雨翔上楼。那楼梯其实还和楼面团结得很紧,只是看着像悬空了似的。刚走几步,楼上一阵骚动和脚步声。梁碎君吓得全身一震,喝:“谁!”林雨翔的意识更像但掉了,连表示惊讶的动作也省略掉了,征在原地。
    楼上的鬼也吓了一跳——吓了四跳。有人开口:“依呛人?”
    梁样君的心终于放下,长吐一口气。林雨翔的意识终于赶了上来,与意识同行的还有浑身的冷汗。他听到一口的上海话,心也放松许多,好歹是个人。退一步讲,即使上面是鬼,也是上海鬼,给点钱就可以打发走了。
    梁样君迟疑着问:“依是——是——老K?”
    “咦?依——梁样君!”
    上头有了回应。林雨翔大吃一惊,想原来梁粹君的交际面不仅跨地域而且入地狱。那个叫老K的从楼梯口出现,猛拍梁粹君的肩。梁样君介绍他:“我朋友,叫老K,职校的!”
    “伊是依弟兄?”老K不屑地指着林雨翔问。
    “不,我的同学。”梁律君道。
    梁样君和眼前的长发男生老K是从小玩到大的——从小打到大。老K练得一身高强武艺,横行邻里,小镇上无敌,成绩却比梁样君略略微微好一些,所以荣升职中。
    梁样君和他乡谊深厚。但由于梁伴君与其道路不同,沉溺美色,成绩大退,所以留了一级,无线和老K厮守。老K进了县城的职校后,忙于打架,揍人骗人的议程排满,所以无暇回小镇。梁摔君和他已经一个多月不见,此番意外相逢,自然不胜激动。
    两人热烈交流,把雨翔冷落在一边。
    老K聊了~阵子,突然记起有样东西忘在楼上,招呼说:“猫咪,出来吧!”
    楼上怯生生走出一个女孩,长发及肩。夜色吞噬不了她脸的纯白,反而衬托得更加嫩。林雨翔两眼瞪大得脸上快要长不下,嘴里喃喃说“Susan”!那女孩边下楼边理衣服。老K伸手迎接。林雨翔跨前一步,才发现认错了人,那女孩的姿色逊了Susan一分,发质也差了Susan一等,但毕竟还是光彩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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