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话间便见东南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消片刻,只见一行十数人白衣女子飞奔而来,人人身上带伤,想必来到此处定是不易,那“莫少英”料来人是敌非友,不待叶千雪回话,身子一挪便要向西逃去,可没走几步,只见叶千雪后发先至,一枪横扫拦住去路,与其缠斗起来。
她显然不会让他就这般轻易逃脱了。
莫少英胡乱了挡了两招,身形更是不稳,不由气急败坏道:“臭丫头,你不要这小子活命了!?现下只有老夫能救他。”
叶千雪闻言更是不答,只是缠着对方兀自不放。
不过一会儿,那一行数人转瞬即至,为首一白衣女子见着里间情形当先冲上前去抱起纳云。其后一长发男子快步进得亭内,一瞧场上形势却是伸手拦住了身旁欲上前去相助莫少英的男子,道:“仲卿不忙上前,你这二师兄有些古怪。”
莫仲卿一愕、顿住身形,细细瞧去只见那莫少英左眼泛着碧油油的光焰,而右眼却是空洞无神。周身黑气缭绕不说,胸下更是血染重衣,显然受过重伤。可即便如此,这莫少英居然与另一执枪女子斗得旗鼓相当,怎让人不疑窦丛生。
叫住莫少英的男子自然是祁彦之,祁彦之细看之下,突然伸手一指,命道:“众内坊弟子速结‘霓裳阵舞’助那位姑娘,仲卿你也去。”
这一声令下,在场众人刚有所动作,那“莫少英”却是大喝一声,左眼碧焰更盛,也不顾叶千雪频频袭来的枪尖,拼着老命陡然冲出了亭外,直向西方逃窜!众内坊弟子与莫仲卿纷纷一愕,调头便追。
祁彦之望了望欲提枪追赶的叶千雪,见她额间冷汗淋淋虚喘不已,当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三粒通体晶莹的药丸,递向叶千雪道:“在下云踪山祁彦之,略懂岐黄之术,与那莫少英熟识,若是信得过在下,便将这药丸吃了,可回转气力以及暂缓姑娘的伤势。”
叶千雪望着一眼祁彦之,二话不说接过药丸仰头吞下,哪知这三粒药丸入口即化,丹田一热,四肢百骸酸痛之感骤减,气力也跟着徐徐回转。
“这药效竟如此迅速?”
叶千雪心下一惊,不禁有些错愕般望了望祁彦之,她似乎依稀猜到了这人便是其父口中常常提及的“医圣”,但此时并不是叙话的时候,只得轻轻道了声“谢”字,匆匆提枪而去。
再说那“莫少英”拼死逃出亭外,一顿狂奔后,已然后继乏力,耳闻身后追兵渐近,只得亡命一路西行。
刚过排排坟茔,却听此时正前方一阵马蹄踢踏之声。抬头一望,就见一队轻骑挟雷霆之势而来。面对这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这“莫少英”惊得是心胆俱颤,慌不择路中霍然转身便一头撞上一方墓碑,又狼狈爬起,跌跌撞撞地朝北方而去。
众轻骑中有这样一骑,其上坐着两人,男子虚搂着女子策马行在首列,其余众骑手以此人马首是瞻,足见其人有着不凡的地位。眼见前方那逃窜之人改了方向,男子忽然执鞭按马,急追而去,待得超出众骑一段后,那马上男子猛然一跃纵身飞下,犹如一点惊鸿般发力追去,不消片刻已与“莫少英”并驾齐驱!
这男子见着他这般狼狈奔逃不由莫名一笑,一脚虚踢而去,不待并排奔逃之人有所反应,右手上的七请扇倏然一合疾点而去,一点,再点!
三点过后,莫少英突觉气血一窒,四肢跟着骤僵,只得由着惯性飞扑至地,摔了个狗啃泥。
这男子将莫少英制住后背过身去等着马上女子以及众轻骑到来,不一会儿众骑便将莫少英团团围住,那马上女子见到莫少英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当下一阵心惊,翻身下马,道:“莫少侠!”
这问话女子正是被幕惜花带至惜花山庄的白素衣,而方才那名男子自然就是幕惜花了。
原来幕惜花将白素衣带至惜花山庄疗伤,可白素衣醒来后说什么也要前来这义庄,幕惜花万般无奈下只得率领旗下部从陪同而至。
白素衣见莫少英身受重伤血染重衣,刚欲走上前去却遭幕惜花一把拦道:“别去,这人不管之前认不认识你,现下都已认不得了,还是等你那些朋友来了再做决定不迟。”
说完伸手一指,白素衣顺着方向便看到一行数人飞奔而来,待得近了见到是莫仲卿以及众内坊弟子又有些惊疑不定了起来。
“这怎的一回事,为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
白素衣怀揣着诸般心思和门中姐妹打过了招呼,扭头望向莫少英,满眼的探寻之意,莫仲卿望着只是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两人虽一字未说,可想表达的俱已心领神会,单凭这份默契的程度实在叫人看着有些歆羡。慕惜花望着二人心下一顿思量,却不闻远方一道倩影已执枪而至。
“慕容流苏!你怎么来这里?”
叶千雪实在不敢相信竟能在此处遇到自己的未婚夫慕容流苏,可一旁幕惜花惊讶却不比她少上多少:“千雪!你怎来了?”
这般问完,一时双双没了下文,二人不再出声只是不停来回相视,似是皆要从彼此眼神中瞧出些端倪。
过得片刻,还是叶千雪匆匆颔了颔首,径直绕过慕容流苏向着莫少英步去,那莫少英起先闭口不言,一见叶千雪到来,顿时张口狂笑道:“老夫纵横百年,今天却落到一群娃娃手里!呵,不过你们却不敢杀了老夫,若是老夫死了,这小子也要跟着陪葬,因为方才他刺自己的这一剑可是将心脏穿了个窟窿!”
莫仲卿面色一变,道:“二师兄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莫少英眼睛一瞥,也不管众人惊诧的眼神,只是满脸不屑道:“哼,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这个臭丫头!老夫懒得与你们废话。”
大部分人见这少年自称老夫,兼又语无伦次只道是得了失心疯,就算是白素衣和莫仲卿亦是惊疑不定,唯有叶千雪蹲下声,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冷冷道:“听着,若是少英不死,你些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若他死了,我保证你一定后悔。”
一旁慕惜花一讶,他何时见过叶千雪如此“凶悍”的模样过?
没有,完全不曾有过。
那“莫少英”哼哼道:“好狠心的丫头,但你以为老夫是吓大的?”
叶千雪并没有接话而是站起身来望了望来路。此时,一人影于落日中快步走来,这人每走近一分,叶千雪眼中的希冀之色便浓上一份,因为方才那三粒药丸已在她的体内起了匪夷所思的神妙,故而叶千雪认为,这人也定能救他。
祁彦之与众人匆匆点头致意,将数枚银针随手插向莫少英的各处大穴,又将随身佩戴的阳玉摘下放在他的胸口上。
那附在莫少英身上的鬼灵见着刚想破口大骂,可不想神魂忽然一僵,跟着就见莫少英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片刻、随着抽搐逐渐平息,那怒睁的碧色瞳孔也就此不甘心地阖上了。
众人见着虽仍有些不明就里,但俱是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那叶千雪更是抢在莫仲卿前面道:“少英他没事了?”
祁彦之缓缓收回银针,摇了摇头道:“我方才只是用这块阳玉所含的阳气镇住了少英体内的凶魂,但若要彻底祛除它唤醒少英的本体魂魄就必须施展‘唤魂阵’,只是此地阴气太重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城中再行施针。”
这慕容流苏从叶千雪一出现便没有开过口,只将未婚妻叶千雪的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地瞧在眼里,见她始终如此在意这个莫少英,心下不由一顿,抢先应道:“在下慕容流苏,是白姑娘的朋友,此处离鄙山庄不远,比之嵩阳县内的客栈清幽不少,再适合疗伤不过,不如便去鄙山庄施展那妙手回春之术如何?”
祁彦之望了一眼白素衣,白素衣当即会意,只是忆起方才听闻叶千雪叫他慕容流苏而非幕惜花,这心下一顿立刻又迟疑了起来。慕容流苏见着,好整以暇道:“白姑娘不用紧张,我真名的确叫做慕容流苏,昨夜用幕惜花这个江湖诨号代替,是不想吓着姑娘。”
白素衣虽仍存疑虑,但看着莫仲卿面露焦急之色,不禁颔首接道:“是的,慕容公子昨晚救过我一命…他人还是不错的…”
祁彦之也不再推辞,当即回道:“好,如此这般就打扰慕容公子了。”
惜花山庄、地处嵩阳县东郊,朝饮日光暮浴晚霞,庄内四四方方,落于一山坡之上。蜿蜒回旋的坡道以及那寻尺高的庄墙都预示着此处不仅仅是山庄这么简单。
而惜花山庄庄如其名,除了有位惜花公子外,其庄内更是布满从普天之下搜罗而来的奇花异草,所以在这偌大山庄之中可以称得上是“夏花凋尽秋花开,一年四季不绝春。”
而这簇锦团花之中明哨暗岗不计其数,就连山庄中的仆人也说不尽这繁花似锦下暗藏多少冰冷的杀意。
山庄之中有一竹林小筑是慕容流苏夏日避暑之所。而此等清幽所在最适合疗伤不过,是以、祁彦之便在这栋竹屋中救治莫少英。
随着莲花漏转,时间悄然而过,可屋内仍没有任何动静,屋外叶千雪虽是站着不动可那面上焦虑之色却是一览无遗。
慕容流苏心中微微不快,靠近叶千雪轻声道:“你很在意?”
叶千雪望了望竹屋口心不在焉道:“他救了我。”
慕容流苏听来眉头更皱,不禁追问道:“那他为什么救你,你们又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
这般追问下叶千雪转过头来望了望慕容流苏,却是仍是淡淡道:“用不着你慕容公子管。”
慕容流苏情知叶千雪这番态度是在暗恼自己悔婚在先,也明知她是在负气,可听着这般语气,不知怎的仍是有些火冒三丈,不禁嘎声道:“怎么管不着了?我可是你……”
言犹未了,方觉着自己有些失态,忙向周遭一瞥,见白素衣与那名叫莫仲卿的正说些什么完全没在意这边,心下缓缓一松,复又看了看冷着脸的叶千雪,平静道:“今晚丑时后花园见,你我看来有些误会。”
叶千雪只当没听见一门心思地望着竹屋,心中的所虑可想而知。
待得月露东天,星光灿布时,祁彦之终于缓缓擒开竹门,众人纷纷围上前来询问。祁彦之也只是异常疲倦般点了点头权当做了解释。如此一来,得了确切答复后在场之人俱都表情一松,莫仲卿更是情不自禁地握住白素衣的手笑出了声。
慕容流苏望了望暗自舒了口气的叶千雪,按下心中的不适,举步上前向着着祁彦之抱拳作揖道:“祁先生当真是杏林妙手、既然莫公子已无大碍那么各位可随流苏前往前厅用餐一尽地主之谊,至于先生带来的一众太素内坊弟子我已唤人安排妥当,现下应是各自歇下了。”
祁彦之亦不推辞道:“如此、多谢慕容公子厚待。”
餐桌之上,众人互敬宾主之礼,兼又重新介绍了下各自的身份来历,几番推杯换盏下、气氛便渐渐热络了起来。
祁彦之随口吃了些清淡素食,便放下碗筷,就将救治莫少英的细节与众人说了一遍。
原来这祁彦之将莫少英带进竹屋后,发现莫少英的伤口虽非那鬼魂所述一般凶险,剑身也未戳中心脏,可却损伤了心府脉络。加之久拖之下生机已是微乎其微,只能将那鬼魂身上的煞气引入莫少英本身经脉之中,化其百年修为辅以灵药,襄助莫少英的身体自行修复。
祁彦之用“封魂针”将那鬼灵神识打散,留下精纯的煞气滋养受损的脉络。然煞气至阴多少会对莫少英产生些负面的影响,祁彦之虽动用阳玉固本培元驱除了大部分的邪气,但要产生效果至少也需将养盈月有余,方能有所起色。
祁彦之这般说完,慕容流苏笑脸接言:“无妨,几位现在都是我慕容流苏的朋友,那位莫少侠又救了在下表妹,这般恩情别说多住上几日,就算将整个惜花山庄送于那莫少侠又有何妨?”
众人听着表情各异,虽多少有些耳闻那襄王之女叶千雪与定安王之子慕容流苏早有媒妁之言在先,可大喜之日慕容流苏却未曾按约前来迎娶,坊间皆认为是那定安王从中作梗,但现下二人碰巧见面,于情于理都该直呼内人或者夫人才是,又是什么原因让慕容流苏称呼她表妹呢?
只是主人不道缘由,做宾客的也不好横加干涉,白素衣这般思量着,不经意间发现慕容流苏的眼神却是有意无意地频频望着自己,一惊之下原本夹住的豆腐,却又落回了汤里。
幸好邻座莫仲卿并没有察觉白素衣有些异样的眼神,只是忙用玉勺盛起那块豆腐放回白素衣的碗中,慢声说道:“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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