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潮湿到窒息。
虽然在降临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亨德里克还是对这样的天气感到不适。
——要是当初早点走就好了。
亨德里克心知是自己犯下了错误。
算一下时间，距离他上次离开深渊不过半个月左右，确实是深渊应该进入热季的时分。
亨德里克自然是知道的。他并不是没有在热季来过深渊，但像他这样接近于传奇的冒险者，一般不会选在孢子森林这种地方，而会挑更深入魔物更高级一些的暗影裂谷或者熔岩火山之类的区域。
那类地方因为气温极高，往往只是湿热，但降水不至于像孢子森林一带那么夸张。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在热季来过孢子之森，没有料到这片看似已经远离了无尽之海的区域居然降水依然达到了一个堪称夸张的地步。
赏金猎人拢紧了身上的防水斗篷，并没有停下脚步。
在这种可见的、没有任何危险的区域继续等下去毫无意义——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那天委托者开出的条件背后，其含义再明显不过，小公主什么的根本不用在意，估计发布委托的人也并不抱什么希望——在哀叹泥沼那片几乎可以媲美内海的地方找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
所以他在降落到孢子森林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确定方位，找明路线绕过哀叹泥沼，前往灰血森林，加上中间绕路浪费的时间，在雨里差不多也前行了有数十日。
随着脚下的地面越来越湿泞，菌盖也逐渐变得低矮，亨德里克知道自己的方向没错了。
大概又前行了半日左右，金刃的猎人便带着一群略微迷茫的家伙来到了孢子森林的边缘，一片坑坑洼洼的泥地。
雷雨依然在继续，天空也已经显得沉暗，但是从这里开始，雨势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
当一道雷光掠过的时候，他们借光看见了在泥地延伸的尽头，是一片已经可见低矮沙丘的浅滩，越过浅滩，便可以看到远处浅浅的一线灰红之色，虽然在雨水中显得浅淡而又模糊，就像随时会湮散开去的血渍，但依然看得众人精神一震。
有不少冒险者蠢蠢欲动，立刻便想直接冲过去，然而目光触及站在最前方的金刃猎人，还是止住了脚步。
“我话先说在前头，”亨德里克语气淡淡，“如果有发现鱼人的踪迹，先不要急着上——一般一只鱼人出现了，附近至少能找到五十只鱼人。我们虽然看似占上风，但是……还是先保护好我们的法师先生吧。”
说着他瞥了眼暗自挺起胸脯的冒牌货——还有他身边两个面色跃跃欲试的法师——他们的法杖和水晶球都还很新，新人无疑。
亨德里克本想再说点什么，想到这只松散队伍的战斗力，便把话给咽了回去，示意身边一个盗贼现行上去探路。
这本是冒险队伍的正常程序，一般都会由潜行者去探查前方是否有危险。
不过亨德里克倒没什么坏心，毕竟他在新人时期曾经穿过这三块领地交接边缘，知道此处应当是非常安全。
当盗贼冲他们打了个手势之后，一行人便沿着浅滩，朝着灰血的方向稳步前进。
不过……这片地方好像和他记忆中的有点不一样。
头顶雷声隐隐，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亨德里克总觉得哀叹泥沼的水似乎比他记忆中的要更加浑浊一些，而灰血森林似乎也比原先更加茂密，尤其是那些树，好像着实高上了不少。
“走慢点。”亨德里克说，“眼力好的注意水域那边的警……”
“啊啊——！”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便听前方一声怪叫。
正是前面探路的盗贼突然跳了起来，一下子抱住了身后的战士。
“有……有有有什么东西！有蛇！有蛇！”
亨德里克本来也被吓了一跳，然而听到后面的内容顿感荒谬。
森林附近有蛇不是再正常不顾过的吗？
没听说哀叹泥沼里有蛇，想来总归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不过保持谨慎的态度，亨德里克还是走上前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彻底放下心来，边上的战士早在盗贼发作的时候，就已经一剑刺下，然而挑起来的不过是一串透明的、软趴趴的东西，若不是沾了沙子还看不出来，踩上去的质感确实是滑溜溜的。
“是这一带特有的水草。”队伍中三位法师中的一位非常自觉地解释了一句，“无毒，很安全，应该还能食用——不过我们都有魔偶，所以应该用不上。”
原来是虚惊一场。
其他人听到解释多少放下心来，打算继续前行。
“啊！”
可还没动身，便听前方又是一声怪叫，还是刚才的盗贼。
“怎么回事？”队伍中已经有人非常不满地喊出了声，“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真……真真的有东西！那里！你们看那里有什么东西游过来了！”
不用他说，早在他扬起手指的时候，亨德里克就已经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黑魆魆的水域之下，有一梭船一样的黑影正在飞速接近他们，悄无声息地。
它就像突然出现的水下幽灵一般，水面上不着半点痕迹。只有接近了浅滩之时，才露出背上长着黑绿色尖刺的背鳍，显出其下巨大的身形。
所有人纷纷掏出了武器，尤其是盗贼边上的那个战士，高高举起了单手剑，做出随时要劈下去的姿势。
亨德里克也掏出了他的金刃之枪。
可刚刚碰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外壳，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停住了动作。
“咔嚓——”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闪电直直劈下，接着耀眼的电光在他们之间炸开。
紧接着，猎人感觉到脑中也咔嚓一响，紧接着全身上下都麻痹了——包括舌头。
电流乱窜之间，除了首当其冲的那个战士咚地一声倒下之外，站在水中的所有人都被波及。一时僵在了原地。
也就在此时，潜伏水中的怪兽哗啦一声窜入半空，朝他们猛扑而来。
第76章 主宰
只听咔嚓咔嚓两声脆响， 离怪物最近的两人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 这两人直接脱离了电流奔涌的区域， 多少恢复了行动力。
——快让那家伙先把他手里的剑给放下！
亨德里克想要冲那俩人喊。
然而乌合之众究竟是乌合之众，哪怕一起在孢子森林里面转悠了数十天， 也丝毫没有组队间的默契。更不用说在危险的情况下透过亨德里克僵硬到颤抖的表情， 读懂他的指挥了。
重获自由的两个冒险者显然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破了胆。而且他们的肩膀处明显松垮下来， 应该是已经有了裂痕。因此已经毫无战意，直接就朝着来路的孢子森林逃窜而去。
蠢货！
亨德里克快要吐血了。
这时候他突然无比怀念单独冒险的时候， 至少不会被连累， 也不会碰到这种无处申诉的沟通问题。
仿佛是听到了他心中的怒号，当即又是一道电光狠狠劈下。而那个罪魁祸首——到现在依然举着金属剑的家伙显然无法承受两次攻击，终于被迫收起了他那僵硬而又多余的动作——已经冒着白烟趴到了地上。
随着他那把倒霉的剑终于放下，剩下的人终于在下一道电光到来前得以幸免。
这次甚至都不需要亨德里克下令，在场的家伙呼啦啦一下全散了开去， 朝着那怪物横冲直撞的路线上纷纷逃离。
亨德里克惊疑不定， 条件反射性地摸上了腰间的枪刃抽了出来。因为无法使用魔法弹，他以握刀的姿势将它横握在胸前。
然而也就是这一下动作， 那怪物突然停住了冲撞，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铜铃般大小的白眼珠子直愣愣地望过来， 看着格外的渗人。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 总算让亨德里克看清楚了这冲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四肢发达粗壮， 胸肌厚实， 浑身覆盖着泛着幽光的蓝绿色鳞片， 配合他那背上的尖刺， 看起来格外的皮糙肉厚。
如果不是因为体型实在太大，亨德里克几乎以为这是一只蜥蜴人——等等，这东西的头颅……怎么长得这么像个鱼头？再看背后好像还有一条尾巴……不是光秃秃的蜥蜴尾巴，而是带鳍的鱼尾。
难道真的是鱼人？
亨德里克脑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念头。
鱼人怎么会是这个体型？
而且不是成群出现吗？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怪物背后，虽然雨势依旧，但似乎并没有类似的动静，和鱼人成群出没的习性不太一样。
可不是鱼人又是什么？
不管是在深渊还是在上面的安吉利亚，他都不曾见过这样可怕的东西——是某种变异的魔兽吗？
经验丰富的猎人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而对面，已经比最初大上了两圈的乌拉拉却没有想这么多。
他独自出来巡视，正巧碰上了亨德里克一行。
此刻在他的眼中，在场的所有家伙都可以打上同一个标签，“坏人”。
从这些家伙的身上，乌拉拉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就是先前胆敢在最最最最伟大的噗叽大人的地盘上放肆的家伙。
对，就是还敢绑了乌拉拉的那群坏家伙。
他们长得太像了——都那么瘦弱那么丑。
尤其是这个胆敢瞪着他的——又白又瘦，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刚刚他在水中已经暗中观察过了，他应该是带头的——还带着闪闪发亮的武器的宝剑……
乌拉拉在一瞬间就决定了自己想要那个东西。
然而下一秒他又犹豫了——也许给噗叽大人更好。它说它喜欢上次那对闪闪亮的东西，可之后……
一想到噗叽大人那冰凉的语气，乌拉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难以呼吸。
心里仿佛憋着一股气，还有某种格外陌生的、莫名的情绪。
他想噗叽大人应该是看出来了，看出来他是故意激怒那个该死的牛头马人的。
是的，他确实是不喜欢那种重复的、枯燥的做武器过程。
但他更不喜欢自己被忽略——自从噗叽大人收了咕嘟还有那个什么第二骑士以后，似乎就更喜欢找他们商量事情。
他想和噗叽大人说说话——不用多，每天一点点就好，让他赞美噗叽大人的恐怖就可以了。
可是噗叽大人不喜欢。
大概是自己没找对方向。
乌拉拉想。
如果噗叽大人想要他为新地盘做点事——那他就做自己擅长的事，给它把这些坏人统统拍碎，做成漂亮石头。
——嗯，这样的话，他就应该可以问噗叽大人，请求它让它赏赐给自己那柄闪闪发亮的宝剑了。
不过片刻，乌拉拉就做出了一份完美计划并立刻予以执行——直接忽略围上来的其他坏家伙，朝着领头的那个家伙冲了过去。
“咔！”“砰！”
伴随着几声惨呼，试图拦在他面前的坏家伙都纷纷飞了出去。
乌拉拉对此满意极了。和噗叽大人在一起之后，这更加恐怖更加强壮的身体可以很好地抵御这种弱小的攻击。
转眼他就冲到了那个领头的家伙面前，手中的鱼骨宝剑在身后划了半个弧形，狠狠朝着对面的腰部劈去。因为体型已经非常庞大的缘故，曾经需要全力挥劈的大宝剑已经轻便得如同一柄匕首。
因而在对方眼里，这一下去势简直又快又沉。
亨德里克自然不敢硬接，金刃与对面的的剑刃轻轻一触，便直接顺势划过身前高举过头顶，同时借力一个前铲后仰，直接从攻击者的双腿间滑到了他的背后。
趁着对面体型庞大还来不及转身，先侧滚翻逃出对方近身攻击范围，还未爬起来，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身，直接抬臂朝着鱼人大腿内侧劈去。
这一躲一攻可谓快若闪电。
然而这巨大怪物的灵活程度也显然超过了亨德里克的估计。
鱼人并没有朝前扑去，依靠滚翻来躲避，因为那样猎人的枪刃还是会对它造成伤害，甚至造成的伤口会更深更长。
他那条粗壮的尾巴直接一个横扫，布满鳞片的部分挨上亨德里克的枪刃，发出金属撞击般的清响。
力道之大，让亨德里克不得不继续狼狈地侧翻两下，滚了个满身是泥，别提有多狼狈。
然而此刻不是计较形容的时候。
鱼人躲避结束，立刻转身，四脚着地，如同横冲直撞的货车一般，带起一路泥水朝着猎人直撞而来。
亨德里克高高越起，一个完美的空翻，直接从鱼人头顶避过了这一撞，同时枪刃在手心中转出一朵漂亮的花，改横握为扣住枪托，朝着对方的背心直接扣动扳机。
金色的枪刃快若流星，划过长长的、银色的轨迹，朝着鱼人的后脑勺直奔而去，却再次磕在了鱼人挥批而起的骨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