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海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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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海葵-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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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愣了愣,未及反应,就听见安娜在一旁冷冰冰地说:“修女,您这是做什么呢?”
  “那种女人的东西,哪能送去给小孩子?要是得了病怎么办?”修女依旧是一副嫌恶的表情。
  安娜冷笑一声,走到垃圾桶边,从里面捡起那袋曲奇饼,满不在乎地取出一块大口地吃了起来:“也是哈,修女要是染上梅毒就麻烦了。”她说完又回头对修女笑了一笑,然后就抱着那袋饼干走出门外。修女顿时一副被噎住的样子。
  神父叹了口气,走到垃圾桶旁捡起那只行李袋提着走了。沈青忙也跟了上去。
  。
  此后的几次团契也都是大同小异。有时,沈青听见神父以一种深沉缓慢的语调讲解那些神圣的经文的时候,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那位能够包容和救赎一切罪过的天主的信徒。可是下一秒,她又怀疑有些罪过是否值得或者应该被救赎。她越是这样想,越发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当年曾令那少年疑惑迷惘的困境里。
  安东尼近来也开始参加团契了,安娜硬拉他来的。沈青最近才从她那里得知,安东尼竟然是良一神父的亲弟弟——某天,安娜当着二人的面说:“比起我,这家伙更需要在他哥哥面前忏悔一下。”
  而正是由于这几次团契,使沈青与安东尼走近了一些。他甚至单独约她出去吃过几次饭,她对他并无爱慕之情,然而,不管是他沉静的性格还是他的绅士风度,抑或是她从他身上隐隐感觉到的心理上的不健全,都让她觉得与这男人的相处是轻松的。因而,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了那件事的话,她大概已经在跟安东尼交往了也说不定。
  那天,团契结束后,沈青发现安娜与安东尼不见了,便出去找他们。不想刚走到走廊的尽头,就听见那边的楼道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她惊惶地走上前去,只见安娜像是疯了一般地抓扯着安东尼的衣领说:
  “同意你跟她恋爱?你他妈开什么玩笑?!现在我连跟男人接吻都觉得恶心,这辈子都不可能恋爱了,你他妈居然还想恋爱?!”
  安东尼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安娜却冲着他继续吼道:“我的人生都被你毁了,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幸福!你想恋爱是吧,那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跟你哥说一下那件事啊。”她一边说着就放下手来对着走廊大声喊道,“神父,良一神父,你想不想听一听你弟弟的事情啊?”
  安东尼顿时张皇失措地上前拉住了她:“我错了,我错了,我不会再跟她见面了!”
  “你他妈别碰我!”安娜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又像是发泄似的猛扇了他两个耳光。安东尼脸上顿时又多了几道清晰的指印,然而他既没有躲闪也没有愤怒,依旧带着那种充满歉意的眼神哀求地看着安娜。
  安娜也冷漠地望着他,俄顷扔下一句“你真让我恶心”就转身走了。经过沈青身边时,她略停了一下,回过身来漠然地看了她一眼。
  沈青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
  。
  春天就这么结束了。六月初,沈青顺利拿到了副博士的学位,距离博士课程开始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她便回上海陪抱病已久的外祖母住了一些时日。
  那段时间外祖母几乎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言谈也比以往更少了一些。沈青每天守在床榻边上陪着她,她也不主动搭话,只有需要喝水或者上厕所的时候才会叫她一声。有一天,她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妈现在哪里啊?”
  沈青说:“北京。”
  “做什么?”
  “中学老师。”
  外祖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应该挺忙吧。”
  那天晚上,沈青犹豫再三还是给母亲打了电话,问她要不要来看望一下外祖母。然而母亲只说了句“没有时间”就挂断了电话。她再打的时候母亲已经关机了。
  她回香港的前夕,外祖母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一天,二人去公园散了会儿步,外祖母难得地问起了她在香港的事情:
  “博士要读几年?”
  “三年。”沈青说。
  “那你读完要二十九啦。”
  沈青没做声。
  “现在还没有中意的人吗?”
  “没有。”
  外祖母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之前找人给你卜了一卦,说你命里兴许要晚婚。”
  沈青笑了笑。
  外祖母也笑笑,说:“你从小就不怎么爱说话,要找的话也要找个能跟你聊起来的。要是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这以后几十年可难熬了。”
  沈青说:“我知道。”
  外祖母沉默片刻,又说:“还有件事得要你跑一趟。”
  “什么事?”
  “你回香港之后,去我家老宅子那边瞧一瞧,要是还能找到点遗迹,帮我掬一抔土回来吧。我这把老骨头这辈子怕是回不去啦。”
  沈青心里莫名地有些难过,便劝慰她说:“等您身体好了,我带您回去。”
  外祖母微笑着说了声好,再没有跟她说什么。
  。
  沈青回到香港那天下着雨,她从机场径直打车去了橡树公寓。
  她拖着行李箱从庭院里跑进大厅,上了三楼,见安娜正呆坐在房间门前,面颊乌青一片,手臂上还带着些暗红的伤痕。
  沈青急忙上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安娜呆呆地望着她,良久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去看看你的房间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沈青心下一沉,连忙跑到走廊尽头,只见自己的房门大开,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沈青惊慌问说:“我们公寓里遭贼了吗?”
  安娜摇了摇头,无力地垂下脑袋说:“不是。我妈回来了。”
  “你妈?”沈青惊愕地看着她,刚要询问什么,就被她打断了。
  “你放心,她已经拿走了我全部的积蓄,暂时不会再回来了,你只管住在这里就好。”她从墙边站起身来说,“你去清理一下房间吧,很抱歉我还要上班,不能帮你了。被她拿走或者弄坏的东西我都会赔给你的。”
  她在沈青开口之前就转身走了。沈青看她迈着沮丧而滞重的步子穿过湿气弥漫的走廊慢慢走到了楼梯口,就像一个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的鬼魂。
作者有话要说:  '1' 《新约。若望一书》
  '2' 《新约。路加福音》
  '3' 《旧约。训道篇》
  





☆、橡树公寓(3)

    
  秋季学期开始后,沈青成了系里的见习讲师,还在本科学生中间开设了一门文艺批评理论的选修课。不过因课程实在无聊,她性格又无趣,选修这门课的学生总共只有二十几人。而且她上课时几乎从不点名,于是有些选修了课程的学生也渐渐不来了,到了第三周时,班里仅剩了一半的人。她倒也不怎么在意,依旧像往常一样目无波澜地对着讲台下面无精打采的学生自说自话。即便有学生趁她低头时自作聪明地从教室后面溜走,她也会假装没看见。
  不上课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当然,她也仍会定期地参加教会的团契。安东尼却再也没有来过了,也再没有约她出去过。有时,她在咖啡厅偶然遇见他,他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如果安娜在场的话,他的视线甚至都不会停留在她身上。他们就这样彻底地变成了陌生人。
  之后的一整个冬天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那一年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去了。
  新年的前一天,一位区议员在神父和修女的陪同下造访了橡树公寓,大家都换上了新衣服在庭院里迎接他,争抢着同他握手,而后照本宣科地对他说了那些练习了许多遍的对于教会的感激之辞。议员在电视台的摄像机面前动情地表达了对教会的感谢。修女高兴极了,一整天都眉开眼笑。
  然而,那天晚上公寓里却发生了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正当大家聚在庭院里等待跨年的时候,406房间的那个患有狂躁抑郁症的女人却突然发疯似的挥着一把菜刀从楼上跑了下来,一边嚷着谁偷了我的孩子,一边冲到院子里朝众人砍去。人群中顿时尖叫声四起,几个逃跑不及的人被硬生生地砍了几刀。后来,神父和几个男人绊倒了那女人,抢下了她手里的菜刀,又将她用绳子绑了起来。受伤的那几人被迅速赶来的救护车送去了医院,那女人也被带走了,她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这个没有星光的黑夜里,听起来愈发的阴森可怖。一束烟花倏然绽放在公寓外面的天空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谁都没有拥抱或欢呼。
  修女看上去沮丧极了,她说新年之夜发生这样的事情似乎是个不详的兆头,这一年怕是不能太平了。
  神父那张一贯平静的脸上倒是没有过多的波动,新年到来时,他只望着庭院里那些呆然而立的人,自言自言地说了句:愿上帝保佑苦难的人。
  。
  一月末,沈青随导师去新加坡参加了一个国际会议,因而没能回乡过年。她回来那天恰好是情人节,从机场到公寓,一路上都是花哨的节庆广告牌。她让计程车停在了公寓前面的巷口,拖着行李箱绕过那段石砌的围墙,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的影子忽然闪入她的眼中。她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那少年是谁,甚至当她走到他身边了,她也依旧没有认出来。
  直到那少年在她身后畏怯地说了句“沈老师,我是莫北”,她才终于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她回过头去,视线与他相交的一瞬间,一阵晕船般的恶心感忽然从她的胃里升腾了起来,三年前那段被她生生埋葬的记忆也如同潮水一般地向她奔涌而来了。
  于是,她近乎惊恐地逃走了。她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到了公寓的偏门前,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了钥匙,哆哆嗦嗦地开了门。那个叫莫北的少年见状急忙上前拉她,她却一把将他甩开向庭院里跑去。他想要进去追她,却被警卫拦住了。
  “你是这里的住户吗?”警卫用一种不甚友好的语气询问道。
  莫北一边努力地想要挣脱,一边高声地呼喊沈青的名字。
  警卫于是也朝沈青喊了句:“喂,这是你的熟人吗?”
  “我不认识他!”沈青头也不回地说。
  莫北绝望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跪倒在地上,大声地向她哭喊了起来:“沈老师,求求你,我求求你跟我说说唐雪的事吧,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那名字由他口中说出,像一只铁锤猛地向她的心脏砸了过来,闷闷地疼,直叫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走了以后,我每天都祈求她阴魂不散地回来缠着我,惩罚我,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去过她的家乡,在她家门前跪了三天,可是她的父母还是不肯跟我说一句话,他们看我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杀人犯。”莫北的声音几乎是嚎啕一般的了。
  “我也去找过你,找了很长时间,可是你却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了一样,于是我和她之间仅剩的那条线也断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走出过家门,我将自己整整关了两年,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像是死了一样。直到后来我听说你来了香港,才让爸妈想办法送我去了你的学校留学。我知道你一定还在恨我,一定不想见到我,所以犹豫了半年也不敢跟你说话。可是我现在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吃不下,睡不好,每天早上一醒来就想着怎么去死,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漫长的像是一整年。沈老师,你看看我现在这幅样子,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所以,我求求你告诉我一点她的事情吧。”
  沈青回过身去看着那少年。他今年不过20岁而已,然而不管是那憔悴的双眼还是那深陷的脸颊却都让他看起来像个迟暮的老人。她想起三年前他站在唐雪的窗下拉着小提琴明媚微笑的样子,及那女孩娇羞幸福的脸庞,心中愈发地痛了起来。
  。
  那是个周六,沈青从警察局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前一天晚上下了雪,那座城市仍旧在慵懒地睡着。
  挂断电话后,她失魂落魄地出了门,甚至忘记了换鞋。她搭地铁去了警局,一路上脑中一直是空荡荡的,就连警察带她走进那个房间时她都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就好像一个荒唐不堪的梦。而后,那梦境如同那张白布一般地被拉扯开,露出了更加形容可怖的模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的视线,她顿如尸体般僵住,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也无法听见警察的任何问话。
  “她的手机通讯录里的紧急联络人是你的名字,所以我们才叫了你来。你看看死者是唐雪吗?”
  她没有任何反应,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张撕裂的可怕的脸。
  警察只好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她僵硬地回过头去,机械地向警察点了点头。
  那警察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却一句都没有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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